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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朝如青丝暮成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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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巷子,乍然看见前面只余残架的客栈,老汉“噫”了一声,很是遗憾:“竟破烂成这样子了,可惜少爷还一直念着它。”
他掉转马头,刚要折回先前看到的那家新客栈,回头就远远望见自业已破败的客栈另一头,镇上唯一的主街上,有一列马车缓缓向这边行来。
认出是自家的车行,老汉顿时兴奋不已,连忙将马车调头避到一侧,预备等主人到了再一块儿去投宿。那边迎头马车上的车夫也看到了老汉,轻巧地甩了个鞭花,以为示意。
车夫鞭花一闪,去势未落之际,却忽生变故。
淡青光芒一闪,原本空无一人的长街,忽然就多出了十几名白衣道士,为首的两人则是一身杏黄道袍。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凭空将正待汇合的马车之间站满。
青天白日乍见这等异像,赶车人险些吓死过去,幸而还记得控马收缰,险险拉住马车,没与这些异人撞上。
当先之人须髯极长,面相凶狠,正是雷严。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身后木轮拖过石板的刺耳之声,与马匹吃痛嘶鸣,只阴沉着脸看向站在老汉身旁耿南浩:“你这逆徒,当日胡言乱语冲撞汝师英灵,今日又与门中长老私信相传,妄图作乱分裂本门。为门派安危计,须再留你不得!众弟子听令,给本座拿下耿南浩!”
“你——你们——雷严!你这是何意?!你这武肃长老难道只会施耍阴谋诡计、陷构弟子?!”耿南浩压根儿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措不及手,当下就被跟随雷严下山的弟子拿个正着,结结实实扣住臂膀,动弹不得。
闻言,雷严森然一笑,道:“本座尚未责你对同门心怀歹意之事,你反倒说本座陷构你?那我且问你,你昨夜传回去的信上,说了甚么?”
一听此话,耿南浩便知自己悄悄传给长老、告知他自己已找到与欧阳少恭相关的重大事件线索、请长老即日派人下山接应的信已然被雷严截住。乍听得这消息,耿南浩不觉三魂轰去七魄,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状,雷严心内微有得意。昨夜截下信后,今日清早他便告知欧阳。本待将此事交予欧阳自行打理,但转念一想,小小一名炼丹弟子,竟敢三番五次兴风作浪,若不严加惩治,恐日后难以服众。便改变主意,叫了十几名心腹弟子,与欧阳一起浩浩荡荡杀下山来,预备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耿南浩捉回去,让众弟子看清楚,忤逆他会是什么下场。
见耿南浩垂头不语,雷严只当他怕了,伸手一招,刚待命令弟子们施术回去,却听耿南浩忽然大叫道:“欧阳少恭!今天当着这些人的面,你敢不敢说清楚你是从哪里来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欧阳毫不意外耿南浩会向他发难。待听他说完,心中却是一凛,遂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在下自然是从青玉坛上来。师兄,师傅死因,当日殿上便已分说明白,更有诸位长老明察秋毫,此事早有断决。你为何一直执迷不悟,专与在下过不去?”
“哈!你还有脸提师傅二字!欧阳少恭,我今天只问你一句话:你籍贯何处?父母何在?”
欧阳刚要说话,却见对面围在耿南浩身旁的弟子皆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有一人抖抖索索指向他身后,失声惊呼:“欧阳……师弟?”
见他们神情异样,欧阳不及多想,只回头一看,便蓦然顿住。
随着他的动作,先前只看得到他背影的欧阳家仆众皆看清了他容貌,当即张口结舌。
见雷严一行人行事强横,一上来便动手,众人原本大气也不敢去,只悄悄在马车旁看着。直到欧阳猛然回头,不觉忘形惊呼出声:“少爷?!”
“两、两个少爷?!”
刚下马车的少年丝带拢发,尚未着冠,一身明华锦衣,皎似玉树临风。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位俊俏公子哥儿。
众人一片惊疑声中,两名少年两两相视,宛如对镜。
一见那少年形貌,隐在老汉车后的尹千觞心内一惊,脱口喊道:“少恭?”
他的眉眼,与欧阳一模一样。
——可,这人若是少恭,那、那穿道袍的又是哪个?
尹千觞看看那锦衣少年,再看看与他对视的欧阳少恭,心内一片茫然,几疑身在梦中。
那少年亦是神色惊疑。他慢慢挪到欧阳面前,手指顿了一顿,试探般轻轻触了面沉如水的欧阳一下。
只此一下,少年身形倏然湮去,连一片衣角亦不得存。
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唯余一束长发。
发长尺许,丝帛紧束,光可鉴人。在阳光下竟似如活物一般,无凭自浮,隐约透出一种妖异的生命力。
随即,清风扬起,发丝零落,须臾散去。
感到脸上作痒,尹千觞伸手一拂。看着掌中几缕青丝,他心中一动,这是——
“托体幻生之术!”尹千觞脱口而出,骇然望向欧阳,瞬间明白了长发的主人是谁。当年欧阳短发垂肩的模样,他历历在目。
“你……你到底是……”耿南浩趁钳制他的弟子失神,一把挣脱。他惊恐地瞪着欧阳,不敢靠得太近。事情虽向他所愿的一方发展,方才那诡异的情形仍将他吓了一大跳。
“十一年前你家人来接你回去,不出几天你却又重新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一心向道,故而斩断尘缘……后来师傅却收到你家人的信,说什么感谢他两年的教导栽培之恩,孩子即使回家,此生亦不敢或忘师恩……师傅忙于炼丹,以为是笔误,便没放在心上。我看后却知必定另有隐情,今日一见,果然——果然——”
他自丹芷长老遗物中发现旧时书信,看罢后心道欧阳家十一年前就说孩子已经回家,可欧阳少恭分明还在山上待着,其中必有古怪。若善加利用,多半便是扳倒欧阳替师傅报仇的一个契机,这才急急下山,赶到琴川,想找到欧阳家对质。
好在虽经历了一番周折,他仍找到了想找的人。且一路行来,听那自称欧阳家仆人的老汉说起关于他家少爷的种种事情,愈发肯定了他的猜测:真正的欧阳少恭早已回家,青玉坛内的这个欧阳,多半是雷严不知从哪里找来、悄悄埋下的一颗棋子,以成全他的勃勃野心。
虽仍有种种疑点,耿南浩却不管不顾,满心只盘算着之后见到真正的“欧阳少恭”后,如何将他请到山上做证。届时两人照面,真假立分,看那“假欧阳”还有何话说。他自觉算无遗策,甚至还悄悄知会了长老前来接应。
孰料长老没有来,反而是雷严来了。
他以为大势已去,正心如死灰、强自挣扎间,却听到众人惊呼,原来是那欧阳少爷终于现身。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处,耿南浩知道自己猜对了。但还来不及庆幸,却发生了令他更为惊骇的一幕。
眼见那锦衣少年在欧阳面前化为长发,又听尹千觞一语道破这是托体幻生术,耿南浩心内顿时浮起一个让他惊恐的念头。
托体幻生术是分身术的一种。需施法者本人,以自身某一部分为依托,方能幻化出与己身有如双生的傀儡。虽名傀儡,一言一行却绝似主人,与常人并无二致。只除了一点:傀儡绝不能碰触到主人,否则顷刻间便要打回原形。
——难道,自己的猜测竟是错的?那回了家的欧阳少爷才是假的,青玉坛上这个反而是真的。可……可欧阳少恭为什么要这么做?
欧阳府内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些隐情。他们只知道自己家的少爷在碰了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后,突然蜕去人形,竟变成了一缕头发,不觉都喧嚷起来,惊恐得连连后退。
坐在后面马车内的老爷夫人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两人急急抢落下地,逆着后退的车马仆从往前奔去,似要挽回些什么。却只唤得一声“我儿”,便不堪承受打击,双双晕厥车旁。
注意到后方异动,自见到另一个“自己”后便一直不言不动的欧阳少恭,神情微动,悄然往前迈出一步。
一直留心于他的尹千觞见他举动,一颗心也悄然悬到喉咙。尚未想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时,却蓦然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待续】
下章就完结了,一直霸王潜水的姑娘们都冒个泡吧~给我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