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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八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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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有我。若有人能早些这样告诉我……又会如何呢。
我知穆樊是为了让我静一静,而我确实该静一静。
一直到日落,都不曾有人来打扰过我。而我也只是枯坐在床头,看着地面上的光亮一点点消散,直到消失不见。
“云姑娘,我可以进来么?”殷若葳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在门外。
“请进。”我敛了敛情绪,扬声道。那修竹说的果然不错,我身上已经无甚异样的感觉,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
殷若葳亲自端着一盘清粥小菜进来,我惊得下床要去接,却一个踉跄有些没站稳。
“你身子还虚,还是回榻上歇着罢。”她摆好饭食,竟就要替我盛粥。
“殷小姐,我还是……自己来吧,你这样可怎么行。”我有些局促,她的举止永远完美,却让我没有丝毫自惭形秽,只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她大爱的众生中的最受关心的一个。
“你太客气了,叫我若葳就好。我原也并未长你几岁。”只是端粥与我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被她做的风情万种,赏心悦目。我定睛望去,这才发现她的眸子竟染了极浅的褐色,配上她的额间朱砂,自有一种异域风情在其中。
她的声音有一种引人的魔力,我说不出话,只是乖乖接过碗吃粥。
“真是失礼,姑娘远道而来,我们却如此招待不周。休息了这半日,可好些了?”
“修竹先生说的一点不差,已经好了。”
她却蹙了蹙柳叶眉,眼中似乎有些难过:“可这毒……姑娘先宽心,我已吩咐了修竹找出解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活着,极有希望。回想这一天,仿佛在一个最不真实的梦中,我的时间只有一两年,而别人都试图给予我安慰,而这安慰也确实管用了。他们都告诉我,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你放心,我……是想活下去的。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人。”
她的眼中浮起一丝笑,轻轻点头:“你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若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我,我自认做不到你这般。你这样,怕有一半是为了穆大公子吧?”
我咬唇,极力保持笑得不那么甜。然而这显然是个高难度的动作,殷若葳柔和好笑地观赏着我扭曲的面部表情。
“他很好,你们很配,”她自如地在我床脚坐下,低头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绢帕,“你若不嫌弃,我便随他们叫你一声小西。女子一生,能遇到待自己这样好的男子不易,能遇到自己喜欢的好男子更不易。小西,遇上这样的男子,就嫁了罢。”
她这样,像极了一个知心的大姐姐,亲切极了。我正思索着如何回答,她却已自己继续下去:“如果曾有人这样告诉我,该有多好。”
这话中明白无疑的伤感带的她的手将绢帕绞作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她眼睛望向别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殷……若葳,你原该开心些。”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本应不知愁为何物,可她此刻的眼中却完全是与年纪不符的苍凉。
她无奈的摇摇头,平素的明妍葳蕤一概消失不见。
“有些东西,放弃了,就永远都无法得到了。”
放弃……隐约记起那时锦瑟与我说过,这殷若葳,似乎是曾定过亲的。
“听说,他真要娶妻了呢。”久久,她极轻极淡地说道。
“谁?”
“你不知道?”她敛回心神,有些吃惊,“我原以为,我与他的事,天下想不知道也不容易。呵呵。”
她笑得太过勉强多余,导致我想以微笑以示安抚都笑不出来:“可你为什么不嫁他?”
她抬头,似乎在仔细回想着:“为什么呢?似乎,似乎已经五年了呢。”
我看着她极缓的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最后在窗边站定,又是一个完全背对我的姿势。
“其实原也没什么,湛华他本不愿散掉这门亲事,是我自己坚持的。”
“为什么?”我似乎只有这样一个词可以问。
“殷家有我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五年前我不过十七,殷家那时并不像外界看的那样,其实根基已有些不稳。那时我虽已经管了殷家大大小小的事务,却也觉察到我是不可能几年之内整顿到像爷爷那时的模样。
我与湛华……多少人艳羡地良缘,却就被我这样生生掐断了。”
她说的淡到极致,可背影已是显见的僵硬。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太过固执,这原不是什么冲突的事。可我无法后悔自己的选择。湛家太大,其复杂要远超过那时的殷家。那不是一个我能驾驭的世界,我也无法保证嫁入湛家会发生什么,爷爷的心血,我不能允许一丝一毫被利用,被损坏。我必须要稳固殷家,我要做到毫无后顾之忧。
可哪里有这样的两全其美?湛华不在意晚几年,他的家庭能够不在意吗?我,我能够不在意吗?我又怎能拖累他一直不娶?小西啊,有的东西不是你舍得,而是你根本无法不舍得。
我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湛华。既然注定如此,我不能再犹犹豫豫,藕断丝连。”
我听着十分悲凉:“可……你这样,他便愿意么。”
她嗤笑一声:“不愿意……不愿意又能怎样,他明白我,决定的事情无可改变。其实,我也是存了私心的。我不怕背负天下人的耻笑,不过一个女子,不好好嫁人生子,去做什么营生,实在不守妇道。既然坏人注定是我,多承受一些原也没有什么。只是既然这样,那我就要他无法忘记我,我要他明白,散之一字虽是我提,可却一半是为成全他。”
我实在无话可说,女子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让那人记住自己,需要多狠的心。
依稀记起一次吃饭时,邻桌一个说话声音嗲的吓人的姑娘突然诗人一样评论朋友毫不留情地拒绝追求者:“其实,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这是这个时代的错误。”
只记得那时连饭带菜的喷了出来,极为不雅,也闹得那姑娘当场一个大红脸。可此情此景,我却觉得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造化果真弄人。
“那……你可曾后悔过?”
“最初是不悔的,我相信自己做出了对自己和他最好的选择。可临别那日,湛华他只一句话,却让我不但悔,而且恨。可一切早已无可挽回。
我悔自己为什么就下得了这样的狠心,恨自己为什么生在殷家,为什么他生在湛家,我们原本,可以很好的在一起。”
她却突然停住,转身收拾了案几上的碗筷。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的转折,以至于她临走的最后一句话,我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说了些什么。
“湛华他说:‘你既有勇气不嫁我去单独面对一切,为什么没有勇气与我一起去并肩面对?若葳,你总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