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伶仃》穆秦彦

31、第三十章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二）

　　他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回答，愣了很久，旋即自嘲地笑道：“还说把我当好朋友，还说从来都没厌弃过我，林皖霞，你可真行。”

　　我毫无焦距地看了眼沈君，转头看着他：“我的好朋友？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从来只有谭谭一个人，可他哪去了？当年送我酒酿的谭谭哪去了？！”

　　“你还记得……”他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

　　我盯住他，反正已经豁了出去，不如就把话说明白：“是，我记得！我记得谭谭对我的好，我记得谭谭会在我难过的时候送我酒酿，我记得曾和谭谭勾手指发誓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目光惨淡，被我盯得不知所措，想了一会，转过头去，似乎想要喊住那几个人。我本身就浑身酸痛，又被推推搡搡，此刻根本再没有力气站起，只能期盼谭谭能有最后的良知。

　　可我等来的却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惨烈。

　　沈君又中大曾一拳，已经有些站不稳，后退几步，情况看上去很不好。

　　我心里一紧，不自觉喊出声；“沈君！”

　　听到我的叫声，沈君偏过头来，看着我竟笑了笑，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他没事，还想告诉我别太任性，别坐地上。

　　可他最终没有告诉我。

　　“妈的，你小子装什么装，被打成这样了还不忘泡妞，老子告诉你，城仔的女人哪个都不能碰！”大曾已经打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得就又是一拳。

　　这拳应该很重，连我们都能听到一声极闷的声响。沈君终于没有站住，被打出几米远。

　　可这山路再宽，也不过几米而已。

　　那是我这辈子最恐惧的悬崖。

　　沈君摔在崖边，挣扎着想站起，脚下却又一滑，身子掉了出去。

　　他想抓住崖边的什么，却只连根拔起了一株杂草。

　　我心跳已经停止，就那样看着他，抓着那草，毫无预兆的坠了下去，消失不见。

　　沈君果然是个沉稳的性子，就连坠崖这样的事，他都坠的毫无声息。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睛接受的信息传递到大脑，是我的神经传递速度太慢，还是眼前的一切需要最复杂的解构系统来分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尖叫，有人怒吼，我感受不到周围人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有人扶起了我，有人争着向我解释着什么。我终于转了转眼珠，看着离我最近的这张脸。

　　这是沈君吗？不，沈君的眉眼永远温和，沈君的皮肤永远白皙，沈君的唇边永远挂着一丝笑意。我的沈君，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人。那这又是谁呢？怎么看着如此倔强，是他逼走了我的沈君吗？是吗？

　　“小虾，他……你说句话啊。”与世隔绝的耳膜突然间被冲破，一个声音闯了进来。小虾？是谁在叫我小虾？记得谭谭总喜欢这样叫我。

　　谭谭？谭谭在哪？我目光的焦距调了调，终于看清了这个人。

　　谭城飞。

　　我似乎有些清醒，沈君，是坠崖了吗？

　　“沈君呢？”我面无表情地问道，目光再次失去焦距。

　　“小虾，你……你别这样。”谭城飞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害怕。

　　“我问你沈君在哪！”我失控的大吼。

　　“他掉下去了！他已经掉下去了！你清醒点！你难道不快点回去报警吗！”他摇着我的肩膀，试图说得充满希望一些。

　　“报警吗？”我笑了出来，“那你也从这给我跳下去，我替你报警去。”

　　“你……你怎么能这样。”他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我怎样？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我漫不经心地走到沈君掉下去的山路边上，终是没有勇气向下看去，在他们想拦住我之前走回山路上，将所有人挨个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谭城飞的脸上，“谭城飞，我林皖霞活着一天，就恨你一天，活着一辈子，就恨你一辈子！你小时候不是想知道有没有前世今生吗，我告诉你，前世今生，再加上我以后的无数辈子，你都是我最恨的人！”

　　他全靠他的朋友扶住，又全力拦住想说话的大曾，惨痛地看着我，一语不发。

　　我就像是上世纪童话中的最后一个女巫，用最愤恨的声音指着他大吼：“我是眼瞎了才会信你！我是心傻了才会当你是朋友！你凭什么逼死他！你凭什么不去死！你给我听明白了谭城飞，我林皖霞爱沈君，只爱沈君！你逼死了他，我会在我这辈子剩下的日子里每天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他的眼中再没了之前的狠厉倔强，只剩最心痛的悲伤。

　　可我再也不想心软。

　　拾起地上的背包，我不顾所有人，独自快步下山。

　　“小虾！”山间传来一声长唤，仿佛是天地间最撕心裂肺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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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西，醒醒。”迷蒙中有人轻拍我的脸，我努力睁开双眼，却发觉异常酸涩。

　　“做噩梦了？这么害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满面泪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又是一样的噩梦。

　　沈君，你是想让我忘了你，还是想让我记着你？若想让我忘了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出现在我梦中？若是想让我记着你，为什么每次都在残酷得提醒我你已经死去的事实？

　　“沈君……”我带着哭腔，只能念出这两个字。

　　抱着我的人有些僵硬，将我松开，扶我躺下。

　　我缓过劲来，看着穆樊细心的动作，失望的表情。

　　“穆樊……”我拽着被子，看着他。

　　“刚听到你这里有动静，阿锦带着然儿在其他房间睡，我怕又是央矜，就进来看看。现在醒了，好好休息，我走了。”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穆樊，”我叫住他，却不知要叫他做些什么，看着他顿住的背影，“沈君他……”

　　“与我无关。”他出声打断我，提起步子就向门外走去。

　　“他死了，”在他出门之前，我终于说了出口。果然，他一步也没动的呆在原地，“他死在我面前，其实也该说他死无全尸。我没法忘了他，我和他……”

　　他猛地回头，勾了勾唇角，平静的问道：“所以你是要告诉我，我永远都争不过一个死人是吗？”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心里猛地一抽，竟不知要如何解释。

　　“谢谢你，云姑娘，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他是个死人了，我当然永远都争不过他。”

　　他毫无留恋地重重甩上门。我握着被子的手又紧了许多。

　　穆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怀念沈君，若他还活着，我们会很幸福的在一起。可他已经死了，死了四年了。我该怎么告诉你，我现在，只是不希望你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