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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往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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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男人们面前展现风情,周夫人生前的最大乐趣就是每天穿着新衣裳搭配不同的珠宝,先是自己在闺房中的镜子前陶醉一番,然后再到楼下供男人们欣赏。
那红宝石虽然稀罕,但在周夫人眼中也无非是个价格比较贵的首饰而已,而她的珠宝里,最令她喜爱的还是钻石。
周夫人病重后,把所有的首饰都放在了银行里,但是,这颗红宝石却被她藏在身边,这并不是因为她对去世的周先生的情谊特别深长,而是这颗宝石在十年前就“丢失”了,而且,它还是周公馆里一场血案的源头。
沈薇龙是中学三年级时从大陆来到离岛的,周夫人作为她的监护人,把沈薇龙送到寄宿女中,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薇龙都不知道自己的姑妈是做什么营生的,她的概念里,姑妈就是一个孀居的有钱寡妇。
假期里,沈薇龙偶尔回家的时候,周公馆大多在开跳舞会,当时风头最盛的人物不是周夫人,而是程宝儿。
程宝儿当时是周公馆的头牌,她年轻又美丽,但她之所以成为头牌,最吸引人的地方还是她大方爽朗的性格。虽说做了交际花,但在程宝儿身上并无姐儿们身上矫柔造作的通病。
程宝儿比沈薇龙大了四五岁,但她们两个关系却最好。沈薇龙一回到周公馆,就会到程宝儿的房间里。程宝儿教她穿衣搭配化妆打扮,沈薇龙则讲自己在学校里琐碎的事,程宝儿对此百听不厌,她还请沈薇龙教她英语和法语。
“宝儿姐,要不然你同我一道上学去吧。”心思简单的沈薇龙曾经这样说过。
程宝儿立时就笑了,“好呀,我也很想和薇龙你一起去呢。”
那温和的笑容下有怎样的无奈,现在沈薇龙每每想起来就会揪心的痛。
程宝儿的房间里总有大把的红玫瑰,有时会摆满整间屋子。
沈薇龙拿着一撂卡片,看着上面用英语或用法语写的我爱你我的爱……她一张张读给程宝儿听。
程宝儿坐在镜子前面,精心的描绘妆容。沈薇龙每念一张,她就讲写这卡片的男人如何如何。
“……同我讲你是我的唯一,同弟弟也是这样讲,还有芬妮,他的唯一太多了,所以把唯一挂在嘴上的男人呀,最不可靠。”
“那这张呢,什么都没写,只画着一颗心流着血……”
“好恶心,问他要真心的时候,掏出来的不过是黑墨墨的良心。”
良心是黑色的么?
沈薇龙笑成一团。
华姨有时会进来,“哎哟,当着大小姐你瞎说什么?”
程宝儿和沈薇龙互看一眼,吐吐舌头。
华姨端着点心,“我刚做的小笼包子,大小姐在学校里可吃不到吧。快洗手去。”
转头教训女儿,“别同大小姐瞎说八道,她还小呢。”背地里她会说,人家是沈家的千金小姐,念完书沈家就会接她回去,将来是做少奶奶的,你给她讲这些做什么?
程宝儿不以为然,“世上的男人只在钱上分三六九等,实际上还不是一个样?就算做了少奶奶也不能当傻瓜呀……”
程宝儿的追求者里,沈薇龙最看好乔其。他不会两面三刀,不会这边刚同程宝儿递过鲜花,那边就同别的女孩子纠缠在一起,而且,他从不向周夫人递殷勤。偶尔会拿着两三朵玫瑰,带着坏坏的笑,“是我在园子里摘的”或者是“是从别人的花束里挑的”。
程宝儿却没有对乔其另眼相看。
沈薇龙不解,“你不是讨厌虚伪的男人么?”
程宝儿正色道,“这种男人更可怕,连假话都不屑说,他根本就没有真心,谁要沾上了才倒霉。”
沈薇龙想一想,周公馆里为乔其伤心的女孩子可不止两个三个,除了程宝儿,连周夫人看他的神色都别扭的很。
乔其再找沈薇龙帮忙向程宝儿递话,沈薇龙就不肯答应了。
乔其于是开始捉弄沈薇龙,程宝儿知道之后,郑重警告乔其,让他离沈薇龙远一点。
乔其无奈的道,“我至于向个小丫头伸手么?你也太小看我了。”
小丫头总有长大的一天,程宝儿不肯再说,只是盼望着沈家快点接沈薇龙回去。这种是非之地,哪里是女孩子住得的?
沈薇龙升中六的那年,程宝儿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亦或称作命里克星。
那一年,离岛上来了一位传奇人物。一个有着中国血统的美国人,他的身份有点复杂,他是好莱坞的一线电影明星,印地赛车手,同时还是一位摇滚歌手。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的到来立即在离岛掀起了空前的风暴。
周公馆作为离岛第一交际场所,很幸运的得到了这位大人物的垂青。
周夫人迎客那天打扮得极为美艳,岛上最有权势的人物包括总督大人等等悉数登场。
酒会的气氛开始时稍显沉重,但伟大人物自有特别的魅力,大明星到场几分钟之后,氛围就慢慢轻松下来。
那天周公馆内名媛云集,大家都争相去和自己的偶像谈话合影。酒会变成了明星见面会。
在外界看来,这也只是一个出场嘉宾级别比较高的派对而已。但是,周公馆内却掀起了一场女人间的殊死斗争。
程宝儿自幼在胭脂圈里打滚儿,一向奉行的原则是男女之情皆浮云,这也是她成为顶级交际花的一大助力。
可是男女之间到底还是有点玄妙的存在的。
周公馆那一夜,程宝儿和大明星一见钟情,双双坠入情网。
虽说程宝儿的英语水平尚停留在男人说“I love you”她会说“me too”的阶段,但,语言障碍并没有对这段异国恋情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大明星在岛休假期间,程宝儿住进了那明星租借的别墅里,二人双宿双栖。
周公馆内谁都羡慕着程宝儿好命,只有华姨一直在为初涉爱河的女儿提心吊胆。
和沈薇龙同一学校的乔安娜几次上门来求沈薇龙帮忙要大明星的签名照片。沈薇龙借着大明星的势头被学校里一向嫉妒她漂亮的女孩子们接受了。
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当大明星离开了小岛,大家又开始对回到周公馆的程宝儿幸灾乐祸——你有什么可清高的?说自己是清倌儿,可陪大明星睡过了就高尚么?
但程宝儿对那些讽刺也好奚落也好充耳不闻。
她眼中的炽热并没有因为情人的离开而熄灭,她偷偷对沈薇龙说,“杰克说他要同我结婚的,只要我飞到美国,我们就正式结婚。”
程宝儿回到周公馆就收拾行装,但是她并没能离开。
周公馆当晚发生了盗窃案,周夫人最心爱的红宝石被偷了。随着警方的介入,案情扑朔迷离,到了第二天上午,警察们走了,案子到最后不了了之。
沈薇龙是在学校里听到程宝儿自杀的消息,开始以为是恶作剧,周末回到周公馆,她没有见到程宝儿,也没有见到华姨,还有程婆婆。
沈薇龙追问姑妈,周夫人没有答理她直接上楼了。
姐儿们之间流传着这样的话:程宝儿偷了夫人的宝石,被发现之后畏罪自杀了。
程宝儿的死对周公馆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生意一落千丈不说,声名也颇为受损。
周夫人的面子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好使了。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周夫人也不能永葆青春,她只好再重新挑选年轻美貌的女孩子。
程宝儿的事对薇龙的打击非常大。开始时,她听到谁说程宝儿的坏话,就要发脾气,甚至掌掴了一个小丫头。虽然她年纪小,但是毕竟是夫人的侄女,大家也就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慢慢的,周公馆的人们把那个曾经美丽高傲的人淡忘了。
除了沈薇龙。她找到了被周夫人撵出门的程婆婆和华姨婆媳俩,偷偷的接济她们。
因为沈薇龙是周夫人的侄女,开始时,华姨对她还心存芥蒂,“我们做下人的可当不起小姐的恩德。”
沈薇龙没有解释分辩,她只是把钱留下,默默离开。
如此几次,华姨终是对这个单纯的人儿恨不起来。还有程婆婆因为孙女的突然离世遭受了打击而病重,她们真的需要钱救急。
沈薇龙是真心想帮华姨,可惜她除了每周回周公馆拿点零用钱之外,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在她发愁的时候,乔其帮了她的大忙。
沈薇龙看到乔其拿出来的一万块钱,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她的教养不允许接受这样来历不明的资助。可是,被资助的对象并不是她,所以沈薇龙也犹豫了。
“这点钱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沈薇龙装傻。
“我看见你和华姨在一起,”乔其没有隐瞒,“她们现在的处境应该十分需要钱吧,你能有几个钱,乔安娜说你都两个礼拜没带冬季校服的订金了。你就是把所有的钱都省出来,也帮不了她们的。”
沈薇龙气恼,“那是我的事,谁要你管?”
乔其好笑,“我才不是管你呢。毕竟和她相识一场,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薇龙听着这话,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在周公馆里,程宝儿的名字已经成为了禁忌,偶尔有谁背地里提起来,也是“她”呀“她”的。
沈薇龙十分气闷,“你也觉得宝儿姐姐偷了东西?”
乔其看着生气的沈薇龙,一时愣住了,只见她眼中蓄着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那样子顽强中带着脆弱,惹人爱怜。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过沈薇龙的脸庞。
薇龙像是触电般往后一退,那串泪水到底是落了下来。
乔其叹了口气,“人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他把装钱的口袋塞进了沈薇龙的书包里,“别说是我给你的,只说是在她房间里找到的。”
沈薇龙对乔其顿生好感。
无论如何,程宝儿是在周公馆里死的,华姨对着无辜的她尚且还带着怨气,把钱说成是程宝儿的,这样子,华姨用起来才能心平气和。
乔其要走,沈薇龙却拉住他,“这次说是宝儿姐的,那下次怎么办?”
乔其乐了,“你还赖上我不成?”
沈薇龙缩回了手,“也是,救急不救穷。得华姨自己找到生存下去的门路才是。”
乔其听了非常意外,他一向认为沈薇龙不过是个也完美的玩偶,和乔安娜一样没有任何思想。
乔其温和的笑道,“华姨那么能干,何况程婆婆的手艺摆在那里,只要把眼下这段难关熬过去,她们想维持生计也很容易,并不用你个小孩子操心。”
看着乔其离去的背影,沈薇龙心里感慨,程宝儿生前所谓的蓝颜知己何其多,死后却只得一个乔其为她尽了份心。如果当时宝儿选择的男人是乔其会当如何?……
经过这么多年,无论乔其做出什么伤她心的事情来,但沈薇龙始终认定乔其还算是个有情意的男子。可是,当她在烟斗里发现那颗当年莫名失踪的红宝石,沈薇龙的心再也不能淡定了。她可以不爱乔其,却不可以把程宝儿遗忘——红宝石的出现证实了程宝儿的死是何其无辜,但是,乔其怎么会有那颗宝石?
乔其知道当年的真相么?又或者,乔其在当年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薇龙在为红宝石伤神的同时,拿着宝石的华姨正在仓库里发泄着心里埋藏的忿恨。
华姨站在周夫人的画像前,喃喃自语,“……贱人,你害了我的宝儿,你很得意么?你终于也死了,虽然晚了几年,但到底你也去给我的宝儿陪葬了!哈哈哈哈……你看这是什么?你以为自己把它藏得很牢靠吧,嘻嘻,看,这是什么……”
华姨把红宝石拿出来,在画像前面晃了晃,然后用宝石去抠画像上周夫人的眼睛,她用得力气太大,几下就把那里戳出了一个大洞。接着她把宝石扔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的小刀,打开了刀之后,双手握着刀柄用力的在画布上划着,划着周夫人的脸,划着她戴着宝石戒指的手……
过了许久,画布终于被华姨破坏得面目全非。画布上周夫人破碎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二分恐怖。
华姨跌坐在地上哭起来,开始还是抽泣,接着是捶着胸号啕大哭,直哭得筋疲力尽,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