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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宋江自大名府率军回撤,渐近梁山泊时却被丑郡马宣赞阻住道路,两下拒住,三日之中双方皆按兵不动,李俊坐镇水寨,因不得宋江将令心中纳罕,今夜晴朗无风,烛光却忽明忽暗,摇摆飘忽,搅得他心绪不宁,随派个喽罗往其余水寨探察动向,不多时童威亲来寨中回报,言说诸事稳妥,略无差池,因又坐下与李俊闲话,提及李立那事十停已有八停,玉茹近日竟没得功夫去缠张顺,又说已让外出的伙计们留心去访那镜子下落,童威笑道:“伙计们都问,若真访着那面神镜,哥哥可是肯请上一整月的酒肉。”李俊也笑了,“岂止一月,同他们说,我请一辈子。”童威道:“他们得了哥哥这话,怕是连觉都舍不得睡。”随手抓过桌上的书,前后翻看,多半不通,间或读出一两句来,也尽闹笑话,李俊与他一一纠正,他却总记不住,索性作罢,将书一撇道:“不读了,读成状元也不如跟对哥哥。”李俊道:“你倒懒出理了。”童威道:“兄弟这是看得通透,别看张顺哥哥恁般机灵,终不及兄弟明白。”李俊目光一黯,欲言又止,默然踱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水面出神,春夜、花结、神镜、秘密、誓言、断弦,他的思绪支离破碎,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这个晚上他异常烦乱,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搅闹,他不确定,仔细听时它消弭无踪,不理会时它又东山再起,如是往复数次,李俊终于悟出个中缘故,探信喽罗迟迟不归,他那颗日益敏感的心已开始躁动不安、慌乱忧惧了,他再也等不下去,嘱童威道:“兄弟,你且在此守着,我去看看。”童威忙道:“哥哥,还是我去吧。”李俊待回言时,忽听寨门处传来呼声急迫:“大头领,大头领……”却是那喽罗回来了,李俊神色一凛,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前去,一把钳住那喽罗手臂,沉声喝道:“说!”喽罗气喘吁吁道:“张横头领去劫关胜大营被擒,张顺头领与三位阮头领去救,至今未归。”李俊闻言,手上不觉一紧,疼得喽罗连声讨饶:“大头领,大头领……”李俊猛地甩开那喽罗,高声传令:“合寨水军,随我救人。”童威道:“我去叫我兄弟和寨中喽罗同去。”李俊想也不想,立即应道:“好!”四寨水军倾巢而出,本部空虚,乃是兵家大忌,至此,梁山屏障尽去,若关胜将一支精锐奇兵突袭山寨,纵火焚粮,大势可定,李俊读过兵法,此时却顾不及这许多,并且事后想起也毫不后悔,他甘愿冒着这个天大的风险,只因对他而言,另一个风险比天还大。

      李俊等人匆忙赶到关胜大寨时,彼处厮杀正酣,李俊见岸上并无张顺等人身影,梁山喽罗也寥寥无几,一众官军只管往水中放箭,心念一转,忙命喽罗撑船直逼岸边,持定护牌弓矢,全力与官军对射,官军骤然遇袭,措手不及,只顾应付船上喽罗,无暇理会水中败军,水中喽罗得了性命,三五成群攀逃上船,言说阮小七被挠钩套索拽捉去了,李俊和童威威猛闻听面面相觑,吃惊不小,不多时阮小二和阮小五也上了船,惟独迟迟不见张顺,李俊焦急难耐,扔下器械亲往水中找寻,将及岸边时却见张顺伏于水下一动不动,呆呆望着关胜营寨方向,失魂落魄,李俊顿觉一阵辛酸,急急赴到近前攥住他手,张顺回头见是李俊,身体一颤,立时垂下眼帘,李俊心中抽痛,揽紧他腰,将他狠狠地带入怀中,用尽全身气力使两人胸膛密合、略无间隙,水面之上,箭以飞蝗,水面之下,他的心跳得比箭矢还要快,快得令他难以承受,几欲窒息,只得闭上眼睛,将头贴在张顺的黑发上寻求平静,张顺还是那般乖巧地回抱住他,轻抚他背,温情款款,恰如春日和风,恍惚之间,李俊竟然忘却为何而来、该往哪去,只觉得此刻便该是他生命的终点,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一定是出于上天的怜悯,如果张顺肯陪他,不,不用他陪,不用他陪……李俊被这个突然冒出的疯狂念头惊得目瞪口呆、手足冰冷,原来他内心深处的那个怪兽竟嗜血暴戾到如此程度,不受安抚,不服管束,得不到结果便欲吞噬一切,连亲手造就它的主人们都不放过。李俊不敢胡思下去,连忙松开张顺,扯了他手回游上船,童威童猛早急坏了,见到他们长出一口气,连声叫道:“幸好,幸好。”李俊忙命众人火速开船回寨,又拽了个护牌挡住张顺,这才得空问道:“兄弟,可有受伤?”张顺摇了摇头,一脸的疲惫,过去行军征战,何等辛苦,李俊却从未见他如此,知道这是心力交瘁之象,心疼万分,便将已到嘴边的疑问质询又统统咽了回去。

      此次水军夜袭关胜大营,折损二位头领,几百喽罗,可谓一败涂地,回寨之后,阮小二即向李俊诉说原委,叹道:“都是我兄弟三个不听张顺劝告,错了念头,不自量力,如今惹下大祸,哥哥只管罚我就是。”张顺眼圈泛红,低着头,咬紧下唇强忍泪水,接口道:“哥哥,是我没能拦住我哥哥,也是我去找的三位哥哥,哥哥只须罚我一人便是。”李俊胸口起伏,盯视他良久,方才将手一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设法救出你哥哥和小七要紧。”略一停顿,语气缓和下来,又道:“官军指望将他两个押解东京请赏,断不至伤及性命,你却放心。”张顺“嗯”了一声,面色稍有好转,可眼泪倒止不住断线一般往下掉,阮小五推他一把道:“行了兄弟,你哥还没死,别丢人了。”李俊皱眉道:“小五休胡言。”忙将衣袖为张顺擦拭眼泪,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些落下的眼泪其实并非因为张横。“兄弟,我已令童威报上山寨,很快便有音讯。”李俊柔声劝慰,正说间,童威带着刘唐进来,刘唐往屋内扫了一眼,大咧咧道:“别一个个哭丧着脸,泄我梁山威风,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也有公明哥哥顶着。”叫张顺:“兄弟,你水性最好,趁天黑,从水路赴过去到公明哥哥寨中报个信,请公明哥哥快拿了关胜那厮,救出你哥和小七。”张顺得令,便要动身,李俊忙握住他手,对刘唐道:“张顺今晚太累了,换童威去吧。”童威也道:“对,我去。”张顺缓缓抽出手,轻叹道:“哥哥放心,我去无妨,何况,我也待不住。”刘唐一拍大腿道:“对啊,我就知道你待不住,才让你去,快去快去。”张顺点头,冲李俊等人一拱手,转身疾行,李俊快步追到门外,叮嘱他道:“兄弟千万留神。”张顺应道:“是。”李俊又道:“如遇伏兵,立刻回来。”张顺又应了一声,李俊还要再说,张顺解了衣裳,“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却入灵鱼归海,转眼寂然无踪,李俊低下身,望着幽静深阔的水面,轻声道:“兄弟,跟我走吧。”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张顺报信后第二天,宋江即与关胜大战,往来几场虽占上风,终未擒他,李俊惦记张顺,想他这几天必是倍受熬煎,不禁日夜牵肠,恰巧宋江派了个得力喽罗赴水往山上传信,李俊便问他张顺消息,喽罗道:“张顺头领还好,宋大头领得空便宽慰他,何况已定下计策,料不过三日便能擒住关胜救人了。”李俊闻言放了心,可同时另一种焦虑却又代之而起,他坐立不安、烦闷恐慌,连童威都看出了他的异样,问他哪里不对,他推说身体有恙,童威问他哪里有恙时,他便说不清楚,他着实难于启齿,并且不肯承认,他的病症由来已久、渐成痼疾,而今这痼疾得寸进尺、趾高气扬,又将一种令天下英雄甚至他自己都不耻的恶疾奉送给他,这恶疾说来大名鼎鼎,就唤作“嫉妒”。

      正如送信喽罗所言,三日之后,宋江救出张横、阮小七并一干被缚水军喽罗,生擒关胜、宣赞、郝思文,得胜返山,李俊阮小二等人备船迎候,阮小七见到他们,大呼辛苦,跳到船上便与二位哥哥抱在一起,有说有笑,张横满脸愧色,央求李俊道:“哥哥,这次是兄弟贪功,哥哥纵打死我也应该,只是不干我兄弟事,切莫责他。”李俊瞪他道:“现在知道错了,当初他劝你时你想甚么?权且饶你这顿打,若有下次自行了断,不必见我。”张横重重点头,赌咒发誓道:“今后哥哥要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叫我打狗我不敢撵鸡,若有违背,就叫我兄弟娶上婆娘生下娃儿。”旁边一众头领听了大笑,花荣叹道:“不愧是船火儿,竟发得起这般毒誓。”李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望张顺,委实笑不出来,张顺近前,向他拱手为礼:“哥哥,兄弟回来了。”李俊点了点头,淡淡道:“回来就好。”张顺看着他的面庞,轻声道:“哥哥怎么瘦了?”李俊慌忙避开他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兄弟快坐,要开船了。”赶紧传令水军喽罗开船,他呼呼喝喝、指东挥西,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悸动,张顺短短的一句问候就让他的心跳得比上次在水中时还要快,他恼愤自己,恨不得能挨上两记耳光清醒清醒,他不想屈服,不能屈服,张顺还欠他一个解释,他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宋江回到忠义堂,劝得关胜等三人归顺,大摆筵席庆贺,众头领气氛和洽,其乐融融,张横、阮小七刚脱囚牢之灾,大家都来敬酒与他二人压惊,关胜也来敬,水军头领们都吃过他苦,见他自家送上门来,再不肯放过,你三坛我两碗的轮番大战,不想关胜酒量甚好,这厢童猛已支撑不住人事不省,他那厢兀自半点醉意也无,阮氏兄弟和张横张顺偏不信这个邪,上来一股倔劲儿,非要跟他拼出个胜负不可,李俊嘱咐他们不得太过无礼,便同童威扶着童猛回房,安顿好后便独自出门,也不回忠义堂,径向后山漫步,行至天王墓前,恍然记起公孙胜尚在堂上饮宴,此时决然听不得那缠绵琴曲,心头怅惘,酒意上涌,踏着枯枝残叶踉跄而行,这后山荆棘丛生、老藤遍地,他辨不清道路,没几步便被绊倒在地,头昏目眩,再也挣挫不起,便索性睡倒在地,这个晚上可真冷啊,不同寻常的冷,他睡了一会儿便打起颤来,刚想爬起来,却在下一刻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温暖让他想起母亲,情不自禁笑了出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抱着他的那人低声唤他,“哥哥,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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