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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   吴用携李逵自大名府返回梁山后,安排众头领巧设迷局,不消月余,那卢俊义果然自投罗网,马步军几位头领与他假意厮杀,逐渐将他引到水泊岸边,李俊扮做渔人诱他上船,行至芦苇深处,阮氏三兄弟各驾小船唱着歌儿前来戏耍,卢俊义听那歌词粗鄙狂悖,情知不妙,便呼李俊将船靠拢岸边,李俊一笑:“某乃浔阳江边混江龙,在此候你多时,员外若不肯降,枉送了性命。”卢俊义闻言忿怒,将朴刀来搠李俊,李俊闪身,一个背抛筋斗翻下船去,入水便无声息,真矫若游龙也,卢俊义眼望水面发怔,忽觉船身剧晃,脚底一滑,惊惑交加之际已然跌落水中,只听一声喊“我是浪里白条张顺”,未及明白便被张顺拦腰抱住,张顺夺过他朴刀,单手托他径向对岸赴去,李俊钻出水面,举手招呼道:“兄弟,员外的份量还成吧?”张顺应道:“还成,就算依他这般再重上十个,兄弟我也笑纳了。”卢俊义喝道:“无耻草贼,安敢无礼!”张顺笑道:“何曾无礼?我无礼时你没见过。”卢俊义面红过耳,厉声便骂宋江“身为县吏,罔顾国法,聚此一干乌合之众蓄意谋反,一旦官兵天降,死无葬身之地”。张顺闻言沉下脸,恼道:“员外出身富贵,怎地恁般出言不逊?擒你的是我,你有话便冲我来,休要咒我公明哥哥!”卢俊义待要回言,忽听一旁李俊冷冷道:“你敢骂他半个字,也不消去见宋江,爷爷我打小习得千百种手段,这便与你挨样儿的都尝尝鲜。”言罢,目似流星,寒光凛凛地扫在卢俊义脸上,卢俊义打了个冷战,没再吭声,张顺笑道:“哥哥,你吓到他了。”李俊道:“我不是吓他。”张顺嘴边笑意散淡如风,垂首低语,此时泊内风高浪急,加之岸边人声嘈杂,他定是以为李俊听不见,却不知李俊的耳朵连着心灵,心灵凭借天地间最质朴的那份性情的指引,得以透过风浪与嘈杂铺排的重重迷障,精准无误地抓住他那低到几乎没入水底的声音:“原来害怕哥哥眼睛的不止我一个。”迟钝蒙蔽精明,愚鲁蒙蔽天赋,他的手探进滚开的水里,却感觉不到那与三九寒冰截然不同的热度,他是一块不知冷暖的顽石,即便被人放进心窝也难改混沌本色,李俊喟然叹息,无数话语压在胸口,堵得他透不过气,他却无暇怜惜自己,心上的那块顽石还在沉睡,他得放缓脚步,轻轻地、再轻轻地停在界线的这一端。

      李俊张顺将带卢俊义上岸后,宋江率人吹吹打打将其迎入忠义堂,苦苦劝他留在山寨,就坐头一把交椅,卢俊义抵死不肯,吴用并众能言头领便一个个地说,堂上一时间热闹非常,阮小七张望半晌,与李俊笑道:“哥哥,看来只有我等水军头领拙嘴笨腮,没一个上前的。”张横道:“我们都直肠汉子,哪个耐烦罗嗦!”张顺往宋江那边瞅了一眼道:“我去试试。”李俊扯住他道:“你刚擒了他,他正恼着,怎肯听你?”张顺道:“可公明哥哥处且是需人相助。”李俊道:“你去没用,今日他决不肯留。”张横道:“不留就杀。”李俊摇头:“莫多言,我等自在喝酒,静观其变。”阮小二、阮小五也道:“喝酒喝酒,休理闲事。”清了张桌子,提几坛酒,招呼众人都坐,阮小七、张横、童威、童猛笑呵呵抢过去倒酒,颠三倒四争争讲讲,闹得邻桌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三位女头领侧目而视,张顺站在原地,犹豫不定,李俊也不动,只管看着他,张顺望了眼宋江,又瞅了眼李俊,默默走到桌前坐下,李俊也坐了,倒一碗酒递与张顺:“兄弟,你且看着,军师甚有主张。”阮小七道:“那是,军师一肚子馊主意,他要是今天惦记上王母娘娘啊,明天玉皇大帝就得戴绿帽子。”众人大笑,催命判官李立也来凑趣,与张横阮小七等人喝酒划拳,乱了一阵后歇下来,低声对李俊道:“哥哥怎的许久不到兄弟店中来?叫兄弟盼得苦。”李俊道:“近来水寨事忙,待闲了便去。”李立瞄了张顺一眼,见张顺正与童威童猛说得高兴,顾不得理会这厢动静,方才压低声音又对李俊道:“哥哥只带童家两位兄弟就好,兄弟有体己话说。”李俊将他这番举动尽收眼底,又听他这般言语,心中疑惑,立时道:“你等着,我明日便去。”李立道声谢,敬了一碗酒自去,李俊望着张顺,心里感觉有些古怪,张顺若是背他做事,他必然伤心彻骨,可他现在却背着张顺做事,而且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所李俊所料,当日卢俊义终是不肯从命,宋江吴用并未强求,但也不放他走,说是卢员外远方贵客,难得到此,务请小住几日,容众头领稍尽地主之谊,卢俊义见盛情难却,只得应允,宋江大喜,当即设宴款待,次日轮到吴用,李俊只露了个面,饮不多时便借故离开,叫上童威童猛,三人驾船径奔李立酒店。

      李俊一进店门,劈头便问李立:“你昨日鬼鬼祟祟,到底何事?”李立忙道:“哥哥且坐,容兄弟细禀。”急唤伙计整治酒菜,劝李俊和童威童猛都坐定了,他便坐于下首相陪,待要开口,却几番欲言又止,童威笑道:“哥哥当年在揭阳岭开黑店时,伤天害理的勾当做了无数,今日这般扭捏,莫非是思量着什么比谋财害命还要伤天害理的把戏了?”李立红着脸儿道:“兄弟休要取笑,哥哥早已改邪归正。”这下不止童威童猛,连李俊都憋不住乐了,催他道:“少废话,快说正经的。”李立吸口气,咳嗽二声,正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瞒哥哥与二位兄弟,我寻思着也该讨个婆娘了。”他话音刚落,童威一口酒喷出,拍着大腿狂笑:“你……你要娶媳妇?还真是又打算伤天害理了。”李俊道:“你讨婆娘关张顺甚事?须得恁般防他。”李立道:“哥哥有所不知?你道兄弟想娶哪个?便是水鬼营里那位刘常兄弟的妹子玉茹姑娘。”李俊不快道:“那又怎的?不干张顺事。”李立道:“哥哥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玉茹喜欢张顺,尽人皆知,我不晓张顺意思,特请哥哥给拿个主意。”李俊道:“张顺无意。”李立道:“那便劳烦哥哥帮兄弟说说,哥哥是她恩人,她无有不听之理。”童威嗤笑道:“亏你与哥哥相交多年,岂不知哥哥是浔江阳上响当当的一条硬汉,何曾做过这等说媒拉纤的营生!你还是去找张横哥哥计较,他巴不得帮你。”李立无奈道:“莫提张横,他哪是做媒,分明是拆台!玉茹告诉我,他每回只会说‘这位兄弟是条汉子,一顿吃得十斤牛肉,十坛烈酒,你嫁他吧。’‘这位兄弟了不得,为义气上背了五条人命,性子上来十个八个大汉近不得身,不嫁后悔。’好好的姻缘都能被他说砸了,谁敢找他!”李俊笑道:“如此,果然用不着他。”沉思一番道:“非是哥哥不愿帮忙,只是若以恩人身份迫她,她即便答应,终是强扭的瓜儿没甚滋味。兄弟你且等等,多与她往来献殷勤,待时机一到,哥哥必当助你。”李立似懂非懂道:“那兄弟就依哥哥所说,先等等。只是,兄弟性子急,既然张顺对玉茹无意,实在不成,兄弟就叫张顺去说。”李俊连连摇头道:“你好不晓事!你叫张顺去说,她固然死心也会伤心欲绝,难保不会出事,我们堂堂汉子,怎好欺她一个弱质女流。”李立、童威童猛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这般,哥哥不愧是混江龙,连这都懂。”李俊惊讶道:“你们不懂?”三人齐声道:“不懂。”李立道:“我只当她喜欢张顺,张顺说话最管用来着。”童猛道:“女人家最不爽利,张顺哥哥不喜欢她,李立哥哥喜欢她,她嫁给李立哥哥不就结了,哪来这许多麻烦。”李俊没接茬儿,自家低了头吃酒,李立和童威童猛还在商议如何才能讨得玉茹欢心,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更没一句能够稍微沾边,这些绿林汉子于儿女之情上从来一窍不通,李俊早已习以为常,而张顺也出身草莽,纵使细致些也有限,李俊却奢望他能领会被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秘密,未免强人所难,李俊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每常恼他怨他冲他发脾气,搅得他一头雾水困惑重重,可张顺他有什么错?他又凭什么要承受那些他根本理解不了的情绪?李俊心乱如麻,他的灵魂插上了翅膀,飞回山寨,飞到他思念着的那个人的身边,不知那人现在何处,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吃酒,早间走时未曾和他打招呼,他会不会也在思虑自己的去向,李俊想如果张顺问起,他自会坦白相告,他一个字都不会保留,但他清楚张顺不可能问,张顺过于明白事理,十分的任性稚气他收起了九分半,只将惟一剩下的那半分留给了他的亲哥哥——张横。

      李俊等三人于李立店中吃酒至日落时分,可巧玉茹来到,说是给李立送缝补衣服,李立乐不可支,连忙请她同坐吃酒,玉茹见李俊等在,上前道过万福,左顾右盼,脸飞红霞,嗫嚅道:“恩人头领,张顺哥哥没来么?”李俊道:“他没来。”玉茹道:“那我走了,再晚些恐有不便,几位头领且慢用。”李立慌道:“哎,哪能来了就走,替我补了衣服我连口水都不给喝,说出去岂不让众兄弟们耻笑?”童猛也道:“就是,张顺哥哥不在,李立哥哥也是一样的嘛。”童威咬着下唇,憋笑憋得脸都紫了,勉力开口附和道:“就是,晚了不妨,店里有船,叫李立哥哥送你回去。”李俊叫童威童猛:“我们走,这一整天窝在这里,也不知道寨中有没有要紧事。”对李立道:“你好生陪着玉茹,不用送了。”言罢,也不由玉茹分说,抬腿便走,只听后面李立高喊一声:“哥哥与二位兄弟走好。”接着便喝伙计麻利收拾桌子,快去做些合姑娘家胃口的酒菜。李俊笑了笑,命店门口等着接玉茹的那条船上的小噗罗:“你自回去,不必等她。”喽罗为难道:“大头领,这……把个姑娘家撇下不管,恐怕……这个……”童威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让你走你就走,出事我担着。”喽罗见他这般说,便不多言,驾船自回山寨,李俊与童威童猛见天色不早,并不耽搁,即时撑船返山。

      李俊回到山寨时,张顺已经酣然入梦,他的面容沉静,嘴边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他的梦里是不是也有故乡、母亲、童年和浔阳江,是不是也有飘渺的天宫和壮阔的天河,还有一个视他胜过生命的人,痴痴地守在云汉之端,等着他撑船靠岸。李俊俯下身亲吻他的面颊,凝视了他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轻轻掩上门走进苍茫夜色,他不想回房,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好于山寨内漫无边际地闲逛,微风将一阵琴声断断续续地送入他的耳中,他凝神细听,觉此弦音清切,心中一动,循声找去,渐至天王墓前,却是公孙胜正于月下抚琴,李俊缓缓坐下,倚了树干闭目倾听,他本是粗人,今晚却缘何成了公孙胜的知音,公孙胜本为道士,这琴声却缘何这般哀婉缠绵,琴弦如心弦,怎能承受得起这如钱塘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思恋,李俊慨然轻叹,忽听“怦”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李俊惊坐而起,只见公孙胜呆呆发怔,他的指尖,挑着一根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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