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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八章 两鬼分居 ...


  •   在平常这个早应该去上班的点钟,柳兰君竟然仍待在宿舍,而且正往一只陌生的皮箱里装自己的衣物。听见开门声,他略仓促地抬起头,视线恰巧与一千的对上。
      四目相接,两只鬼都是一怔,室内气氛顿时变得极为尴尬。
      “你要走?”
      不知道如何说开场白,一千索性跳过这一步,直接问起柳兰君此刻的打算。他不敢看对方,眼睛只是盯住那个已半满的皮箱。
      “……是,既然……我想,还是搬出去住比较好。”
      柳兰君也移开目光,继续低头收拾。只是他每放进皮箱里一样东西,就会发现更多需要带走的物品。同时,已经装好的部分又有些不想再带了,于是再拿出来。因此,皮箱虽不大,但他却怎样也理不清。
      没有鬼开口说话,室内极静,只能听见皮箱关上、再打开的单调声音。

      弄了半天也没能将平日只需要几分钟就完成的事情搞定,柳兰君索性扔下手里的物品,直起腰望向一千,长眉微蹙。
      “昨晚你去哪了?你的脸色……很不好。没出什么事吧?”
      听到这些询问,一千脸上浮起丝奇怪的笑容,似是惊讶,又似嘲讽,“兰君,我真的弄不懂你。在经过了昨天后,你怎么还能这么温柔?难道你不知道,这比当众扇了一个耳光还让我难堪么?”
      柳兰君垂下眼帘,注视着仍是一团糟的皮箱,低声说:“对不起。”
      这不是一千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此时此刻听在耳中,却让他几乎无法承受,因为他明白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
      对不起,不是你不够好,也不是你不值得我去爱,但我却真的不能爱你。所以只能,对不起。

      伤口被再次无情地撕开,心脏再次痛到抽搐,一千按住胸口倒退几步,眼睛睁得极大,目光却没有焦距。
      对不起。在鼓足了所有勇气,冒着自尊心受挫的风险告白后,他得到的却只有这三个字:对不起。
      望着他空洞的眼神,柳兰君脸上微现痛楚,伸出手想去安慰小鬼。
      但是一千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后退一步,语气平板地说:“你不用走,我走。”说完,他转身离开,步子迈得很急。
      “小千,这是你的宿舍,要走的人应该是我。”柳兰君急促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同时不知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记闷响。
      一千半侧过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是机要员,按规定本来就应该住在机要室。你,不必感到不安。”
      解释完,不待对方再推辞,他走出去带上门。柳兰君并没有追出来。
      目光茫然地望了阵那扇此刻显得异常陌生的木门,他扭头走下宿舍楼,中间不再停顿。

      在机要室扫描时,2000一边高效地干活,一边问个不停。
      “主人,今天怎么晚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司长念到死的,他最忌讳人家迟到。”
      “咦?一大早的,你身上这穿的是什么?按规定,上班必须穿工装……”
      “主人,你今天的各项指数都很低,有什么问题……”
      “主人……”
      不去理会2000的碎碎念,一挨扫描完,一千就冲进机要间取出投生册,顺地下通道直奔酉望台。

      酉望台里今天不是空的,除了孟婆,还有那个将脸拉得老长的鲁科长,他正气愤地向前都控诉着什么。听见开门声,一神一鬼转身看向一千,表情各异。
      “你怎么迟到了?!不知道外面一大堆人在等着投生吗?耽误了轮回时间,你负得起责任……”鲁科长怒不可遏地大声训斥一千,口水都喷到了他脸上。
      “回头再批评他也不迟,工作要紧,鲁科长。”
      孟婆在一旁解围,但她的视线一直停在一千身上,秀眉轻蹙。
      鲁科长闭上嘴,接过投生册摔门而去,充分表达了自己对孟婆偏袒一千的愤慨。
      一千既没就自己的迟到道歉,也没对鲁科长的臭训表现出丝毫反应。他呆呆地站在铁门前,眼神显得很茫然,似乎对身外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失去了所有感知的能力。

      “一千,别自责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原因才迟到的。可投生是件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如果仅仅因为我们个人的原因,从而影响到整个投生司的工作就不好了。”
      孟婆上前拉住一千的手劝导,对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暗感吃惊。
      “嗯,我知道。”一千抬头看她一眼,视线却无法聚焦,落在了旁边,“以后,我会注意的。”
      但是,这个乖顺的回答并没能让孟婆放心,她的眉头皱得更紧,脸上带的笑意也消失了。
      仿佛没有察觉到孟婆的担心,一千轻轻挣开她的手,转身走向便道入口,“我先回去了,孟姐。”
      “不去桥上看看吗?”孟婆诧异地看着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不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喃喃地回一句,一千走进便道。
      望了阵那扇闭合的铁门,孟婆心事重重地走出酉望台。
      在乱糟糟的鬼魂中间,柳兰君那个修长的身影显得很醒目,他正忙于晨点工作,一次都没有回顾过酉望台这边。

      慢慢走回机要室,一千倒进卧室那张巨大的软床闭上眼睛,面现疲惫。
      “主人,你这是,准备住在这里吗?”
      空中响起2000惊喜的嗓音,仿佛直到现在它才明白一千今天这些不寻常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嗯。”他坐起身脱衣服。
      昨天晚上一夜未睡,还消耗了很多体能,现在心里又乱成一团麻,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再去想。
      “那,那,主人你要住多久?你平常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统统告诉我,我去办!”2000兴奋地追问。
      虽然作为机器,2000很遗憾地没有表情,但是一千却仿佛看到它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细缝。
      “先随便弄些衣服来吧。”他不太感兴趣地回了一句,将身上脱得只剩下一条小小的内裤。
      低头望着那条内裤,他出了会儿神,以至没能听到2000的回答。

      从前他一直裸睡,后来为照顾柳兰君的习惯,改为穿睡衣裤,至少也要留条内裤,但现在……他干脆地扯掉身上这件最后的遮蔽物,跳上床将被子拉过头顶,然后就此一动也不动了。
      “主人?主人?”2000试探地唤了几声,却没能得到回应,只得放弃和他沟通的打算,独自抱怨,“为什么刚来就要睡觉?难道和我一点可聊的东西都没有吗?坏主人。”
      紫色丝绸被子在银光下泛着微微的水色,没有一丝起伏。

      正午12点,柳兰君惯常回宿舍的这个点钟,一千准时醒来,然后就冲着墙上那只挂钟发了阵呆。
      他不知道习惯竟会如此顽固。那个人都明确表示不愿意和自己共处一室了,他却仍改不掉这个老毛病,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伸手将那条柔滑的被子再次拉过头顶,他闭上眼睛准备继续大睡,可是却再也睡不着了,因为室内实在太过安静。
      从前的这个时候,宿舍楼里往往会有那些讨厌的同事走动及笑闹声,搅得他根本睡不下去。而且,他还要赶在柳兰君回来前,将弄乱的宿舍稍微整理一下。兰君……
      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他恨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也不穿鞋,下地光脚走进游泳室。

      “主人,你醒了?衣服我已经帮你找到,搁在床旁边的椅子上了。你要不要喝果汁?”
      空中响起2000欢快的嗓间,伴着这个问候的还有轻松的音乐声,显出它良好的心情。
      “呃,好吧。”一千坐到游泳池边上,将两只脚泡进水里。
      池水很清凉,而且将那份凉意从脚底一直上传至心脏,让他烦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点。
      一杯橙汁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透明的玻璃杯是超大号的,足能装下一只排球。
      他用双手捧住那只杯子,眼神呆滞地目送一根长长的机械手一节节折叠成短短的一段缩回天花板上隐蔽的空洞里。

      “2000,你前一个主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喝口新鲜的橙汁,他突然又想起了这个老问题,不由低声问它。
      室内安静了,2000仿佛被这个过于突兀的话题转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很久,它才重又开口。
      “他,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它轻轻地说,语气沉重而忧伤。
      “是那个人让他失的职?”
      一千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似同情又似不以为然。
      2000没有回答,忠诚地守护着前主人的隐私。
      又等待一阵,仍得不到回应,一千将果汁搁在池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沿着标准泳道游了几个来回,他好像累了,停止滑水仰躺在水面上,然后收缩四肢慢慢沉下池底。
      清澈的池水没有任何阻挡,可以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白色的瓷砖池底,眼睛大张,纤细的睫毛似假的般微微上卷,凝固在眼睛周围。他那身奶白的皮肤在水里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半透明,身体线条因此变得异常飘忽而梦幻。
      水下的世界比水上的还要宁静,他在这里可以什么也不用去想,将一切烦恼都丢在水外。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整个姿态安详而坦白,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干扰到自己此刻内心的安宁,虽然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如果在当上机要员那天就搬到这里住,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而他现在也不会如此伤心?会不会?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谁也无法令时光倒流。

      不知在水下待了多久,他划动四肢浮出水面,趴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晒银光浴。
      落地窗的玻璃大且干净,巨钟的光线仿佛直接照射在他的身上并反射出一层银色,使那具身体看上去无瑕得有丝不真实。
      而他脸上那些雀斑不知道是光线的作用,还是被水泡了太久,以至淡到几乎看不清,显得他的脸如雪一般苍白,越发衬得额头那枚印记殷红得似滴活人的鲜血。
      他茫然地望着窗外,细瘦的身影仿佛已沉积成一座古生代化石。

      银光逐渐变暗,近黄昏的时候,落地窗外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鬼身材修长,长发泛着淡淡的紫色,右手拎一篮焦黄的枇杷,步态迟疑而踯躅。走到机要室前,他停下脚步眼望大楼,脸上显出更多的犹豫。静立片刻后,他低下头开始在楼前徘徊,右手仍拎着那篮不轻的水果。
      一千趴在窗玻璃上,贪婪地注视着那只鬼,眼睛里闪动着惊喜和希望。可是,随着那鬼在外面犹豫的时间越长,他眼睛里的那些惊喜就越少,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他默默趴回榻榻米,将后脑勺冲着窗外。
      过了几分钟,他又忍不住扭过脸。窗外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原地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怔怔地望着那鬼曾停留过的位置,他的脸上是个哭泣般的表情,眼圈和鼻尖都在慢慢泛红。

      正在这时,那鬼重又出现了,但这次是背对着机要室,好像刚刚从中离开的模样。
      那鬼走回原先的位置,转身望着机要室,就如同每一个曾进过这里的鬼魂一样,脸上显出不解和疑惑。
      一千破涕为笑,趴回窗前继续注视柳兰君,不肯移开目光,但也不肯出去相见。
      此时,窗外突然出现了另一个鬼影。那鬼的相貌和柳兰君同样俊美,只是脸色阴沉,仿如修罗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迫人的冷气和杀气。
      柳兰君也发现多了只鬼,手里仍拎着那篮枇杷,转脸向对方点了点头。叶欢在距离柳兰君三步远处站定,没有开口说话,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感觉到不对劲,一千急忙跑回卧室套上衣服,然后回到原地继续观望。窗外的那两只鬼正在谈话,但由于他们都侧身对着他,所以无法读出话里的意思。
      说不了两句,叶欢忽然上前一步,扬起拳头击在柳兰君小腹上。
      娇黄的鲜枇杷果散了满地,柳兰君应手栽倒,一缕紫黑的血从他嘴角溢出,瞬间就污染了整洁的工装。

      “兰君!”一千大喊一声,冲出机要室。
      机要室外,叶欢的拳头仍在不停地扬起,一下又一下狠狠击在柳兰君的各个要害部位。柳兰君蜷缩在那堆枇杷间,任凭对方拳打脚踢也不还手,更不肯发出半声呻吟。
      “你干什么?!别再打了!”
      奔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柳兰君,一千注视着面前这个已成血人的形体,心里一阵恐惧。柳兰君脸色乌青长发散乱,不知何时已在殴打中昏迷了。
      “兰君,兰君,你醒醒!我是小千。”
      不敢用力抱他,生怕会碰到衣服下面那些未知的伤痛,一千虚搂住柳兰君,一时只感到五内俱焚。
      又一股黑血涌出柳兰君的嘴角,他微睁双眼,迷茫的目光落在一千脸上,精神突然一振,随即却又晕了过去。
      见状,一千心里一痛。他抬起头怒视叶欢,手抖个不停。

      “你为什么打兰君?他得罪你了吗?”
      “怎么?被人拒绝的滋味这么快就忘了?你还真是健忘啊。”
      叶欢冷漠地反问,揉了揉手腕。他的手上已沾了不少血迹,雪白的皮肤衬着紫黑的液体,看上去极其刺眼,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邪魅。
      “……”一千哑口无言地瞪着他,随即扬声反驳,“这是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出头!再说,你打他一顿,他就能,就能改变主意么?”
      “我打他,不是想让他变什么主意。”叶欢淡淡地说,用白手帕擦去手上的血迹。
      “那是为什么?”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你用不着知道。”
      将沾血的手帕丢到一边,叶欢脸上带着丝嘲讽和阴狠。

      不敢相信地再瞪一眼叶欢,一千躬身将柳兰君小心翼翼地拖上自己的后背。
      “你就这么放不下?难道一定要等他掐死你时,你才肯悔悟?”叶欢不紧不慢地问他,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
      听到这个问句,一千的脸不由红了,但除了气愤外,他更多感到的却是羞耻。
      “兰君才不像你故事里那个大官那么残忍!他,他才不会做出那种坏事。”
      注视着他,叶欢慢慢摇头,目光里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随即,他转身离开,动作潇洒而决绝。
      “既然如此,以后你还是少来酒吧为好。因为,只要看见你这张难看的脸,我就想把他挫骨扬灰。”
      一千目送他走远,脸上满是错愕和不解。
      之前无论他闯了什么祸,又因为柳兰君被挖苦过多少次,但叶欢其实一直很包容他,从没说过这种狠话。可如今,叶欢却说绝交就绝交,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这可……

      背上的柳兰君忽然呻吟了一声,接着一股新的血液流进他的脖子,带着股浓郁的腥气。
      “兰君,你忍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敢再回头,他吃力地将柳兰君背了起来。后背的这只鬼比他高大了不止一圈两圈,重量是个问题,但长度更是个难题。
      他抱紧那两条长腿,使劲将柳兰君往上颠了颠,蹒跚着小跑向奈何桥,一路洒下斑斑的血迹。
      “……小,千……小……”
      背后的柳兰君低声叫着他的名字,更多的鲜血流淌出来,冰冷而粘湿地打在他的皮肤上。
      “兰君,我在,你别再说话了。”一千咬牙又将他往上挪了挪。
      昏迷后的柳兰君身体软绵绵的,一直在往下滑,而且体重比平日还要重上几分,沉甸甸地压在后背令他寸步难行。

      “……我,想……对……不……”
      柳兰君在迷糊中仍坚持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给一千,但话只说出一半,就再次晕了过去。
      “叫你闭嘴了,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要是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一千大吼,感觉从嗓子里泛上股血腥气,脚步更是虚软无力,半天也跑不出一米远。
      模糊的视线里是那座怎么也到不了的奈何桥,顾不上去擦满脸的汗水,或许还有泪水,他默念一句“吃葡萄不吐苹果皮”,同时想象背后空无一物。
      重压果然减轻了些,他慌慌张张地跑向忘川河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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