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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六章 鬼的审判 ...


  •   发动鬼魂写联名信的工作意外地顺利,自愿在信上签名的有十殿马球队成员、叶欢的凝视团员、一千的球迷、伍伍布施过的信徒,甚至还有很多不认识的鬼魂。他们都是在听过柳兰君及自发加入鼓动者行列的热心支持者宣传后,主动签上自己名字的,还有些细心的鬼魂留下了联络方式,以便在必要时参与可能的请愿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十殿的同事也有不少人签了名,还有那些始终跟在一千身后寻求秘密的鬼魂也有一部分留下了名字。
      短短几天内,各种笔迹的名字签了整整十大张,人数总有上千。将这些纸张收集整理后,叶欢、柳兰君及伍伍等一同来到了警察局。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守卫竟然不放行。黑墙里还走出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用黑洞洞的枪口将他们驱逐出警察局所在的区域。
      那些辛苦得来的签名忽然间就变成了全无用处的废物,气得三百当场就要将它们撕了,幸亏被柳兰君及时抢了下来。那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对一千的支持,虽然暂时没能用上,但他坚信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不知道是第几天了,一千昏昏沉沉地躺在巨灯下,头部已经肿得像猪头,全身皮肉发黑溃烂,不停地往外淌着脓血。
      左耳里流出的血液凝固在耳边和头发上,完全成为了黑色;一只眼睛的眼角外翻,露出几根青紫的血管;囚衣下其他部位也是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好肉。这些都是偶尔打盹时,那群蛇奉送给他的礼物,钻心的疼痛起初还有感觉,后来因为部位太多时间也太久,就渐渐麻木了。
      他无意识地晃动脑袋,嘴里呢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而双眼则呆滞地望着刺眼的灯光,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看的究竟是什么,或者,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了……
      细蛇在他发黑的身体上缓慢地缠绕游动,不时吮吸着从伤口流出来的黑血。它们没有内脏,吸进去多少东西,就从身上那些一环扣一环的圆圈缝隙里渗出来多少。几乎所有蛇体都已变成了黑色,而那些紫黑的血液仍在不停地从它们及一千的身上往外流淌着,并一直蔓延到方桌上,再顺着桌腿流入黑暗中。

      ……
      “本月6号你干了什么?”
      “你在王的殿里拿了什么东西?”
      似乎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左耳听不见,他晃了下脑袋,将右耳侧过去想听得更清楚些,但那声音却又忽然消失了。
      他转回头继续望着巨灯,恍惚地再次强迫自己想些什么,以免在这个奇怪的房间里失去所有的记忆和意识。
      无论他将脸转向哪个方向,眼前始终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其他颜色。他已感受不到灯光的热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似乎马上就能将下面这个不知是什么的支撑压塌。可是,又总也压不塌,身下的东西好像和他后背长到一起去了,分也分不开。如果真的压散了,恐怕他自己也会随之四分五裂。
      而那些盘绕在身上的讨厌家伙总是在窥视、刺探他,还一直发出空洞的呼气声,再不然就是窃窃低语,吵得他不能安生。
      他想挥手赶走这些可恶的声音,可是,似乎找不到自己的胳膊和手了。不知何时,他已成了只剁头去尾沉重发胀、一动也动不了的水发海蜇,正被搁在案板上准备用金属丝切割剖分成细丝,然后淋油上桌。

      有时候,四周又安静得让他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或是什么,以及为何会躺在这个不舒服的地方不能移动。
      真安静啊,他摇晃着脑袋想,心里直叹气。
      怎么会这么安静呢?那些人声呢,还有枪声、河水的流动声、小贩的叫卖声……都去哪里了呢?哪怕是那个难听的哑嗓子,现在能冒出个音也是好的。别这么静,他讨厌听不到声音的感觉。
      渴得厉害,却不想喝水,因为他同样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嘴,以及,在哪里。
      虽然一直躺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动过,但他还是感到很累。而且,总是这么睁着眼睛实在太难受了,他很想暂时闭住休息一阵。可是,努力了几次后,他的眼前仍是白茫茫的,眼皮子不听使唤了。

      要一直睁着眼睛,不能闭上。你要是不听话,兰君会生气的。
      有谁忽然在他耳边悄声警告着,让他不自觉地担心了一下,接着却又疑惑起来。
      兰君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特别难过,又极其喜悦,还有深深的惆怅。他不知道兰君是谁,但却知道兰君不爱他。他一直知道,却依然生出了爱慕的心思。
      嗯,兰君不爱他……他知道。
      眼泪一滴滴滑过他的眉毛、额头,钻进干枯的头发,在满布划痕的头皮上一点点往下蜿蜒,最后跌进黑暗里。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因为鬼的眼泪和皮肤同样冰冷。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他看不到,听不见。
      但他知道,兰君不爱他。
      黑暗已经吸收了太多从他身上流出的液体,却仍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不动声色地吸着,不露半点痕迹。

      勒在身上的那些东西突然消失了,浮肿的肌肉一时不能回弹,疼痛却像锅热油再次剧烈地滚过全身每一个细胞。一千所有的神经都在瞬间抽搐着踡缩成一小团,而身体却仍直挺挺地躺在方桌上,双眼大睁,眼角滴着黑血。
      “……小千,你挺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好像有人在说话,可是声音却像挤进了磨盘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怎么也听不清。接着,他的身体就被拥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他恍惚地笑着,仍大张着眼睛,干硬的嘴唇往外渗出黑血,全身散发出阵阵臭气。
      这一定又是幻觉,就如同这些天来的每一次那样,先骗得他松懈,然后就会有东西钻进他的身体狠狠啃咬。他不能闭上眼睛,他得听话。
      “……小千,别怕。是我,老大!我们找到了孟神,她拿着联名信去找秦广王。秦广王答应公开审理你的案子,等你出了医院就开始!小千……你闭上眼睛!闭上!没有谁能再威胁到你了……”
      那个声音又朦胧地响了起来,他摇晃着头四下寻找说话的人,眼前却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这个抱住自己的怀抱凉爽而坚实,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慢慢靠上去,然后眼前才渐渐黑了。

      叶欢轻轻替一千合上发硬的眼皮,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千辛万苦获得准许和孟婆在离开警察局前看一千一眼,以便确认他仍存在。但他此刻宁愿自己从未踏入过这间阴森的刑房,从没有见过现在的这个一千。
      曾几何时,那个活泼好动的一千已经被伤害到了让他认不出的地步。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不说,就连眼睛都合不上了。而他那头从前虽然凌乱,却始终发亮的亚麻色头发,此时已像荒草般干枯了,其间竟然还夹杂着成片的白发!东一团西一团被啃掉的头皮下是森森的白骨……
      手抖得揽不住怀里这具沉重的身体,叶欢只得将他放回方桌,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定定的望了一千一阵,叶欢转身离开灯光室。最后的亮光下,他的眼神凌利阴冷,俊美的鬼魂已变成了最恐怖的地狱使者。

      十天后,一千的案件首次在中心法院进行了公开审理。开庭当天,法院所在的街道交通堵塞曾长达六个小时,到处都涌满了是对这个据说惊动了多位阎王殿下及孟婆的案件充满好奇的市民,以及众多支持一千的热心者。
      警察局不得不因此出动了多辆警车,试图维持秩序和疏导交通,但却收效甚微,一是鬼魂太多疏不胜疏,二是他们根本不听规劝,始终站在交通要道上谈论这个案件。警察们手执警棍却不敢公然驱赶,以免引发更加混乱的局面。万般无奈下,他们只得尴尬地站在街道两边临时充当移动灯柱。
      八点正,法院开门。鬼魂们一涌而入抢占座位,有些没能抢到的就站在走道里,场面比最热门的演出都要火爆。
      相关人员到齐后,法官宣布被告出庭。庭内所有鬼魂都将视线投向入口,耐心地等待这位据说在“灯光室”待了七天七夜却只字未吐的传奇人物。

      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中,两名狱警首先出现在入口,接着一个身穿囚衣的鬼魂慢慢走进了法庭。他个头不高,从囚衣里露出的四肢细细的没有几两肉,脸盘只有巴掌大,眼睛里闪烁着少许的新奇。
      向法官行过礼后,他站到了被告席上。狱警替他除去手铐退开,另有庭警代替了他们的位置。
      几乎所有听众在看到被千的同时,心里都产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小家伙肯定是被诬陷的。因为他的眼神太纯了,纯得不可能犯下任何被指控的罪行。
      旁听席上骚动起来,众鬼交头接耳地悄声议论,都对被告的身份表示质疑。陪审团十二位成员的脸上也显出几分犹豫,但仍一个个坐得笔直。

      “咚!咚!”
      主审法官敲了两下木锤示意听众保持安静,随后宣布开庭。
      首先,是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公诉人身材魁梧,却长着张窄窄的山羊脸,下巴上还留着一络小胡子,执着起诉书的大手肥胖多毛,远看像是两只黑熊掌。
      听众们听了一阵,目光再次投向被告时,脸上带了更多的惊讶。原来他的罪名是在5月6日那天潜入王的偏殿盗窃,情节恶劣拒不认罪,还试图越狱袭警,大大小小的指控加起来竟有七、八条之多。
      公诉人念得口沫横飞慷慨激昂,以至光凭表情会让旁人误以为被告罪大恶极,不杀都不足以平民愤。
      而被告及被告的辩护团却表现得极平静,没有谁对指控流露出害怕或担心的神气。那两个特别英俊的长发辩护人甚至都没有仔细去听,只顾将头埋在案头一大堆资料里不时用笔进行圈点,显得胸有成竹。

      在被告席上站定后,一千首先看向柳兰君和叶欢。他们与另外两名花重金聘请的名律师共同坐在斜对面的辩护席上,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然而,六目相对后,三只鬼仅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便各自掉头他顾,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情绪。
      叶欢和柳兰君都明显清减了,外表却显得更加优雅俊逸。为今天的出庭,柳兰君专门买了套深色的西服,配上白衬衫后,翩翩风度堪比名士学者。而一向在穿着上标新立异的叶欢却破例规矩地套件黑西装,平时随便吊在脖子上的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很有名律师的派头。
      在旁听席靠前的位置坐着的五六七、三百、武队长及十殿球员们,他们也是全体西装领带。惟有伍伍仍是僧袍布袋,胸前紧紧贴着那本《本愿经》。
      发现一千在看他们,五六七等都对他露出鼓励的笑容,伍伍扬了扬手中的经书,紧张得嘴角直抽搐。

      一千冲他们点点头,一面听公诉人那个冗长的起诉书仍在喋喋不休地念个没完没了,他不觉厌恶地耷拉下眼皮。
      屁话!什么叫偷了王铁甲上的一颗舍利珠?他都不知道舍利珠是圆是扁,怎么去偷?要说他偷了王卧室里的红珠倒还有点影子,可……是那个古怪珠子自己飞进他嘴里的,应该不能判定为盗窃吧?顶多算是拾金……有昧?要么,就是被盗窃……
      他皱着眉头寻思半天也没能理出个头绪,幸好公诉人终于结束了照本宣科,要求提呈物证。这下,不仅是听众,连一千都瞪大了眼睛,准备看看那个所谓的“物证”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目睽睽下,呈上来的竟是一个普通的棕色信封,里面是页薄薄的信纸。
      “尊敬的秦广王殿下:我亲眼看见十殿的一千公务员在王诞辰那天,偷走了王胸甲上的舍利珠。请问,您对这种蔑视王的行为有何评价?”,落款是“一个替王抱不平的热心人”。
      随着公诉人念完信件内容,庭内一片大哗,所有听众都对这种仅凭一封匿名信就随便实施抓捕指控的行为表示不满和愤慨。陪审团成员也开始窃窃私语,神情显得极不以为然。

      “咚!咚!咚!”
      主审法官用力敲了几下木锤,示意公诉人继续宣读案件调查过程。
      公诉人点点头,戴上眼镜,重又拿起份报告念了起来。
      “……经实地调查,王胸甲正中那颗佛舍利元珠确实是在6号那天丢失的。而在可能丢失的时间段里,只有被告曾进过王的偏殿……”
      听众们安静地听着,不时将目光转移到一千身上。
      一千目视前方,脸上既不畏惧也不愤怒,而是一无表情,仿佛公诉人的指控根本与己无关,他之所以不抗议只是在遵守法庭的秩序而已

      公诉人念完报告,审理程序进入向被告提问阶段。
      “被告,你在6号那天早上十点三十分离开十殿后都去了哪里?有过什么举动?”
      公诉人从眼镜上方盯住一千,提问的嗓音沙哑而冷漠,下巴上那络山羊胡子上沾着几点刚才念报告时留下的唾沫。
      一千扫他一眼就将目光转向辩护席,见叶欢不易令人察觉地微微眨了眨眼睛,他这才按照事先与律师及柳兰君他们商量好的回复意见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嗓音清亮稳定,似一股清风回旋在法庭内,让已饱受公诉人哑嗓子折磨的听众们精神为之一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照你的说法,你在十一点就进入了王的偏殿。那么,为什么只是送封信,你却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之久?在这期间,你究竟干了什么?”公诉人追问。
      “我是第一次到王的偏殿,看到王的塑像感觉很仰慕就瞻仰了一阵,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一千镇定地回答,语气及表情均流露出对王应有的恭敬和景仰。多次练习后的效果真很不错,所有鬼魂都对这个回答感到无话可说,包括那名一直阴沉沉的公诉人。
      虽然一千进过王的卧室,不过,吃宝珠的异事除对柳兰君含糊提过外,其他人,包括叶欢都不清楚。他们仅知道开阳星君曾和一千偷听过阎王们的谈话,这件事也不益披露,否则将是个更大的罪名。而那位星君也不可能乐意听到有人揭发他的糗事,更加不会自己跳下来揭发。
      因此,讨论很久后,他们才决定将一千在偏殿做过的事情统统隐瞒,只给出瞻仰王像这一个既合理又符合常情的解释。

      公诉人随后又提了几个预期中的问题,一千的回答同样没有任何破绽,他只得悻悻地结束提问。
      叶欢从辩护席站起身,表情严肃地开始询问一千。后者半低着头,表面上看似态度很恭顺,实则已快憋不住笑了。叶老大真的不适合一本正经的表情,眼下这付眉规眼矩的模样落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做作搞笑。他抿紧嘴唇,努力将唇边的笑意压下去。
      “你在十殿具体干什么工作?”叶欢提出第一个问题,表情依旧严肃,上挑的眼尾却警告地冲他抖了抖。
      一千忍住发笑的冲动,尽量语气平稳地回答:“机要员。”
      旁听席上起了阵小小的骚动,大部分鬼魂这才知道被告竟然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
      “那么,送信的工作在你职责范围内吗?”
      叶欢再次问,有意将听众的注意力引导到他送信的原因上去。
      “不在。”一千回答,声音里带丝委屈。
      听众们果然开始窃窃低语,不是主动要求去送信就消除了蓄意盗窃的这个可能。

      接下来,叶欢又就一千的日常收支情况进行了询问,他的回答依旧是事先商量好的。从前他是借过钱,但现在早已还清了,而且借贷对象又仅限叶欢他们几个亲近的朋友,谁都不会出卖他这段历史。
      “也就是说,你的工资足够日常开销,没必要采取不正当的方式去支付欠账……”叶欢不紧不慢地继续提问。
      “抗议!”公诉人阴着脸起身,对主审法官大声说,“抗议辩护人有意误导陪审团,认为被告没有偷盗的理由。”
      “同意。”主审法官点点头,向叶欢发出警告,“辩护人不得通过暗示及其他方式引导陪审团曲解听证,并因此做出错误判断。你还有问题要问的吗?”
      “没有了。”
      叶欢躬身行个礼,坐回原位,风度好得让任何人都挑不出瑕疵。柳兰君凑过去和他低声交换意见,神情显得很亲密。
      一千直愣愣地看着那两个挨得极近的好看脑袋,心里感到无比纳闷。从前几乎不大讲话的那两只鬼魂上次与律师一同出现在看守所时,就很出乎他的意料。如今再看,他们的关系竟是好得非比寻常。这个……未免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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