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盘桓》Katharsis

4、宫门深似海

　　开了春，欣妃的身子好了许多。这并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一向与世隔绝的桑妃竟然会往欣妃处走动，两人似乎还十分谈得来。

　　府中几位年轻的庶妃对此极是不屑：“还以为那位是多清高的人呢，现在才知道也是食人间烟火的。”

　　“不仅如此，人家还有眼光，看不上咱们这样的，要巴结就巴结个好靠山。”

　　燕王的另一位侧妃吴氏闻言，不过冷哼一声。

　　庶妃里马上有机灵的趁机讨好吴妃：“可不是，连妹妹都为姐姐不值。姐姐侍奉王爷多年，又生儿育女，却还得屈居欣妃那病秧子之下。这还不算，如今来了个桑氏，初来乍到仗着自己是个御封的就端了个侧妃的架子，妄想与姐姐平起平坐。”

　　有人附和：“可不是，妹妹们都不服。”

　　一时间满屋子的姬妾都炸开了锅，吴妃到底不耐烦了，咳一声：“罢了罢了，你们嘴巴都放干净点。桑妃毕竟是世家之女，岂容得你们在这儿胡言乱语？”

　　面上虽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受用的。想到王府前些日子的流言飞语，她更气不过。

　　待莺莺燕燕都告退了吴妃才对身边的侍女秀云吩咐：“走，咱们也好久没去拜访我那位欣妃姐姐了。”

　　这日桑宓在欣妃的沐霞阁，婢女端了新鲜的水果上来，欣妃说：“今年的果子还挺不错的，你多尝尝。”

　　桑宓捡了一串葡萄，一颗一颗地捻了吃：“这样的甜，家里倒是没有食过。”

　　欣妃微笑：“也不是燕地产的，是从更北边的地方运过来的。”

　　桑宓说：“甜的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姐姐也吃啊。”

　　欣妃摘了一个放进嘴里，说：“我平日是不敢多吃甜的。”

　　桑宓笑道：“我瞧姐姐这几日精神极好，多食些鲜果亦对身体有益。”

　　欣妃说：“病久了，也病怕了。妹妹再等两个月，南国的枇杷便能吃到了。”

　　桑宓略奇：“姐姐怎晓得我这口嗜好？”

　　欣妃默笑不语，却又开口问：“下月就是王爷的生辰了，你可有了什么打算？”

　　燕王比桑宓足足大了一轮还半，她不禁忆及往年在家时，父母兄姊聚在一处，还有他。她的生辰正是枇杷的季节，每回庆生总能吃个够。

　　她去年十五，今年十六，日子过得虽慢却又快，仿佛一瞬间一辈子就会过去。

　　欣妃见她并不言语，便又道：“不是整十整五的大寿，王爷也不大在意这个。往年府中的姐妹也不兴搜罗什么奇珍异宝，心意最重要。”

　　桑宓想了想，答：“是，谢姐姐提点，我明白了。”

　　欣妃含笑点头，却正在这时，外头有侍婢进来传报，说是吴妃到了。

　　桑宓忙站了起来，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窈窕少妇已经向里屋走来。欣妃比吴妃位尊，所以只是坐着招呼：“是佩如来了，快坐快坐。”

　　吴妃佩如早已瞧见了桑宓，边走边笑：“呦，我今儿赶得真是巧，桑妹妹可是也在。”

　　桑宓福了福：“桑宓见过吴妃姐姐。”

　　吴妃已是握住了她的手，仔细打量，满脸是笑：“妹妹进府也有半年了吧，我还从未好好看看妹妹。到底是应天人杰地灵，才养得出妹妹这样标致的美人胚子。”

　　吴妃的娘家是燕地数一数二的豪族。吴妃自己身材高挑，妆容精致，也如实是个美人儿，一点看不出是一子一女的母亲。其实王府中的女子都是美的，像欣妃，即便是最憔悴的病容亦依稀可见当年的风貌和清雅的五官。

　　“吴姐姐过誉了。”

　　吴妃又走去欣妃旁坐下，问：“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欣妃答：“好不好的总不过是那个老样子。”

　　吴妃笑：“前些日子我娘家嫂嫂捎了几枝参，说着是什么千年人参，还是长白山那片的土货，是不是名副其实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想给姐姐总是有些好处的。”

　　欣妃只是不动声色：“这怎么当得，妹妹的参得来相比也不易，我可不能夺人所爱。”

　　吴妃坚持：“我要这玩意岂不是糟蹋了，不送给姐姐也只是白白浪费。”

　　欣妃回：“即便如此，还有王爷王妃在，妹妹还有皇孙郡主，如何也轮不上我。”

　　吴妃笑：“姐姐怎么这般客气，王爷王妃那儿有什么好的没有，我那两个小的又才这么点大。自家姐妹，就当给我个面子。”

　　欣妃不再推辞，只好道了声谢，又命采萍接下参。

　　桑宓一直在一旁缄默，这时觉得过于尴尬，便问：“小皇孙小郡主都可好？”

　　吴妃一讲起一对儿女便是一大通的话：“别提了，这两个小家伙最是烦人，几乎是一刻都离不得，一天到晚都把我缠得死死的，连出去串门的时间也没有。为了他们，连姐妹之间的来往礼节都疏忽了。小孩子最顽皮了，连永平那丫头片子也成天跟她哥哥一块闹腾，一刻不让人太平。我那边一屋子的下人，一大群人就围着他们团团转，还是手忙脚乱，实在是吃不消。”

　　桑宓微笑：“姐姐好福气，生了一对这般生龙活虎的孩子。”

　　欣妃亦道：“永平也快三岁了，爔儿的个子又高了好多吧，”

　　吴妃说：“是啊，两个孩子现在都还在歇午觉，得了空一定带来给姐姐请安。桑妹妹也可上姐姐那儿玩。”

　　待吴妃告辞，欣妃道：“到底是耐不住了。”

　　桑宓却道：“吴妃有儿有女，着实令人羡慕。”

　　欣妃命人撤了果盘，看了桑宓一眼：“若你愿意也会有的。这吴佩如不是个好相与的。”

　　桑宓低声道：“吴妃的位分资历都在我之上。”

　　欣妃含笑：“你倒好欺负。伦理你我她三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她也不过虚长你几岁，你客气称她声姐姐，却又何来上下高低一说。”

　　桑宓抬头,欣妃继续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这王府中同一般大户人家没什么区别，女人多的地方总归事情多。你退一步，她未必领你的情，反而肯呢个疑心你虚伪。”

　　一入宫门深似海，桑宓没由地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母亲说这句话，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欣妃见她失神：“宓儿？”

　　她这才回过神来：“真丢脸，只是想起了家中，就不禁伤感起来。”

　　欣妃安慰她：“见到了你，我倒也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出了阁，一下子父母亲人没一个在身边，孤独无依。可是没法子，咱们女子总都是要过这一关的，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不想家了。再过段日子，你也会慢慢习惯的。”

　　桑宓点头。

　　欣妃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好了，保护好自己，天天过得开开心心的，才不会叫母亲操心，对不对？”

　　隔日，在广宁园，王妃打笑道：“我倒没料到，你和她结成了忘年交。”

　　欣妃抿一口茶，只差呛住：“姐姐尽管损我吧，上了年纪再与年轻些的妹妹来往不算忘年之交算什么。”

　　王妃正色说：“我真要谢谢你，帮我这一个大忙。你知道，我即便有心护她也不好明着来，否则落了个处事不公的名声，就没法再在府里主事了。”

　　欣妃放下茶盏：“咱们姐妹之间还用言谢吗，其实姐姐也知道我，一般般的是不爱管闲事的。可这宓儿我头一次见就觉得投缘，人敏慧，性子又好，叫人不喜欢都不行。”

　　“这是自然。”

　　“十足一个书香家的女儿，知书达理，谦和无争，我一见她就觉得像是自家妹子一样，忍不住要像个长姊一样去护着她。我就是看不惯吴佩如她们目中无人，自以为是，那天姐姐是没听到她怎么话中有话，耀武扬威的。”

　　王妃与她相识多年，深明她是个外柔内刚的，表面待人冷漠，却真正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从来希望阖府和睦，看在王爷的孩子面上我不愿与她计较。不过她若是真要掀起什么浪来，我也绝容不下她。”

　　“这些年来她一直不甘心被迫称我一声姐姐，我心中都跟明镜似的。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会由她算计他人而袖手旁观的。”

　　王妃劝道：“罢了罢了，听你那一通牢骚，也不觉得太偏袒桑宓了吗。前些日子还互部相识，现在就已经是闺中密友了。从前我怎么没瞧出你还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烈性儿。”

　　欣妃失笑：“姐姐忘了吗，妹妹好歹也是将门出身，家父不比中山王，却也随龙起义，这点子骨血传到妹妹这不争气的也只能如此了。”

　　王妃传人进来换上了新茶，缓缓道：“其实吴妃也不容易，全凭母以子贵才有今日位置，王爷偶尔上她那里去也只为看孩子。她是不仅要为自己打算，还要为孩子们打算。她只要安分守己，我是绝不会亏待了她。”

　　欣妃称是。

　　“对了，我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含璧阁那边，王爷的生辰可就快到了，你可跟她讲通了，我总不太放心。”

　　欣妃又端起了茶，细细品尝，有些烫，却还是一口气喝完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余下的是由不得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