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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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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果说湖绿绿和海蓝蓝是类比于情深深雨濛濛的和谐关系,那么,大衣绿和裤子红二人就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处于暴力不和谐状态中。若硬要深究这其中的恩怨纠缠,恐怕得追溯到二十年前了。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十五岁的惨绿少年,不过手里的刀已经舞得虎虎生风了。
二十年前,世道正乱。
天下四分五裂,占地为王者多如牛毛。乱世之中无英雄,宵小之辈比比皆是。绿衣教和红尾窟就是在这个时候崛起的,二者堪称江湖上风头最盛的两大邪教。江湖宗卷曾书:“绿衣若为老鼠药,红尾就是鹤顶红,两者皆毒,区别只在于,一为坊间常见,一为宫廷惯用。”
江湖宗卷的描述形象的道出了当时两大邪教在收徒上的极大不同,绿衣不要资质不求身份,来者就收。而红尾门槛就高点了,资质当然要好,不求琴棋书画精通,但皮毛总需略懂。这个要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限制了红尾窟的壮大,以至于后来,绿衣教在数量上以绝对的优势傲笑江湖。
但这一点,红尾窟的掌门人裤子红却从未在意过。对他来说,有个计划要比这更具挑战。那就是,将红尾经营的如同名门正派一样世代流传。这个疯狂的理念在他一手创建的红尾窟里将得到实现,对此,裤子红坚信。
邪不胜正的教条在他的看来,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要向世人证明,邪教有不逊色于正派的闪光点,那就是人性本恶。只是人性的恶在成长中被不断的修饰成了伪装的善。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伪装的善一一的发掘出来,然后集众人之力,一代一代的发展壮大红尾窟。
绿衣教的教主大衣绿对此想法嗤之以鼻。
“何必花那力气去发掘伪善,这世道难道还缺乏真恶吗?”
大衣绿嗜酒,这句话是他酒后吐真言摔瓶子吼出来的。接着底下就是一堆凶神恶煞的脸孔嚎叫着的应和,其中有一人也是喝高了,他大着舌头却吼得最大声,“老大说的对,裤子红那家伙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邪就是邪,他娘的还要装正派。”
尾音未消,人就已经被大衣绿一脚踹下了椅子。
“说谁婊`子呢,他是你说的吗?嘴巴洗洗干净再过来喝酒,滚!”
被踹之人躺在地上有些懵,他抬头望了望自家老大。得,抓着酒缸已经软倒在了他那张太师座里了。
周围人看着被踢倒在地的他笑作一团,接着又自顾自的拼酒去了。
他爬了爬,没能站起来,干脆就地倒头睡觉了。
这个人,名叫李黑,十年后,他灭了绿衣教,创了自己的门派,名号裸黑群。
(二)
人说,十年生死两茫茫。又有一说,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十五岁时,大衣绿爱逞凶斗狠。
十五岁时,裤子红还胸怀壮志。
他们彼此看不顺眼对方,动辄就相约初一十五望高峰生死对决。大衣绿左手持刀,右手抓斧,正是所谓的大刀阔斧的造型。裤子红第一次看到大衣绿这个造型时只扔出了四个字作为评价,“不知所谓。”
接着抖了抖手中的软剑,开打。
二十五岁时,大衣绿蓄起了络腮胡子,斧子已经被扔在山沟沟,大刀藏在刀鞘里背于背上,不到必要时绝不让其裸露锋芒。
二十五岁时,裤子红的红尾窟已属勉力支撑,门徒寥寥无几。昔日的雄心也已湮灭在滚滚红尘,早年让其声名大噪的邪教毒圣的名头更是花落别家。
二人依旧相约初一十五望高峰对决,却对生死绝口不提。大衣绿左手持刀这点倒是依旧不变,左撇子这点是娘胎生来就带的,大衣绿对每每侧目于此点的人都给予了暴力对待,久而久之,江湖人都知道了他的忌讳并被迫对此给予了平常心对待。
裤子红的软剑又缠上了腰间,双手空空的他对大衣绿比了个休息打坐的动作。
“怎么,就这会,累了?你的体力什么时候这么不堪了。”
大衣绿收起了刀,走到了裤子红身侧,盘腿席地而坐。
“蛮牛一头,非人可比。”
裤子红上嘴唇轻碰下嘴唇,调侃话也说得文雅工整。
“这张嘴,十年如一日的吐不出好听话。”
大衣绿笑笑,对他的调侃毫不在意。
山间有风,吹在脸上十分惬意。大衣绿学着裤子红一般,闭上了眼调息打坐。
“初一十五之约就此作罢吧。”
风中突然传来了裤子红的一声叹息,大衣绿猛得张开了眼。
“你说什么!”
“红尾已灭,我累了,想去四方云游,一两年内都回不来,望高峰之约我暂时无法遵守了。”
大衣绿闻言轻松了口气,说道,“一两年内无法回来,第三年回来不就行了,约定不必作罢,三年我还等得。”
“这又何必。我们现在都不同十五岁时了,邀约比武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裤子红站起了身,风吹得他的衣摆乱动。
“你真的觉得没有价值,我不相信。”
大衣绿轻笑,裤子红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堪,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初次被窥见心事时一般。
“即如此,随你。”爱等就等,等死你这头蛮牛才好。
裤子红忿忿地扔下了这句话,气恼地掠下了山峰。
这一去,又是十年。
(三)
佛常劝诫世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于是,大衣绿在而立之年一个想开了,真的遵了佛嘱,放下屠刀当起了和尚,不过是有酒有肉的那种,俗称酒肉和尚。
小庙遇见了这尊大佛,全寺人都叫苦连天。
剃度那日,方丈大师颤巍巍地拿起了剃刀,一个不小心,在大衣绿的脑袋上划了一个口子,血混着三千烦恼丝一溜溜地往下飘。
方丈吓得腿直哆嗦,“施主、施主,要不、您去别地吧,本寺庙小,香火、香火很少的。”
大衣绿摸了摸已经半秃了的脑袋,大手一挥,很有气势地吼了句,“方丈尽管剃,开了瓢也不打紧。”
方丈看了看大衣绿沾满血的手,觉得生命受到了轻微的威胁,于是很没骨气的没敢再继续劝说下去,手一定咬牙把半秃的脑袋给剃了个精光。
接着是出家的一系列仪式,以及方丈的长篇训词。
“……而后,红尘皆为过往。赐法号,戒痴。”
“戒痴谢过方丈。”
大衣绿双手合十,似模似样的弯腰一拜。
“阿弥陀佛。”
众人长吟。
(四)
青灯伴古佛的日子里,大衣绿过得很自在,相对的,小庙里的僧侣则过得很痛苦。方丈经常用一句话勉励他们,“众生皆苦,自在修行。”
苦哈哈的小僧们听后只能集体长吟,“阿弥陀佛。”
不论懂或不懂。
清晨,第一声鸡啼。
寺庙里的大钟被撞得哐哐哐作响,伴随着这清脆钟响的是寺庙里的早课念唱。大衣绿坐在角落,翻开手中的书册,听着梵音开始不断的点头瞌睡。当他第三次用震天呼噜打断早课时,他被黑脸的方丈扫地出门罚去山上挑水。
山不在高,有坡就行。
小庙背后的那座所谓的山,其实比望高峰矮得不止一两个阶梯,但它却有个威武的名字——天山。天山虽不高,但资源颇足,在其后漫长的寂寞修行里,它极大地方便了大衣绿对荤菜的追求。
木桶刚扔进了河,丛林里陡然发出“嗖”的一声响,接着有一人窜出。
来人面色苍白,灰衣长衫上染着已经干成褐色的血迹。
大衣绿拖回了装满水的木桶,接着又甩出了另一个空桶,这才开口说话,“又去找李黑了?”
“师傅……”
低头顺眉的小媳妇表情,大概也就只在大衣绿这位师傅的面前才能窥见一二。
“又输了是不。”
大衣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往旁一抛,徒弟顺手就接住了。
“偷袭成功,不过逃跑时被暗卫给围住了。”徒弟扯开了衣衫,往伤口撒药粉,口里还不甘地愤愤地说道,“角度再偏点徒弟我就能送他上西天去开他那见鬼的裸黑群!”
“李黑这小子还养起了暗卫?”大衣绿的语气满含欣喜,接着摸着光头一个劲的点头,“嗯,不错不错。”
“师傅,那小子可是灭了我们绿衣的仇人啊,你怎么尽夸他!”
徒弟整好了衣衫,脱了鞋一脚跨进了河里,也不管衣摆会不会被沾湿就伏低了身子靠近水面,接着双手捧水大力地泼到了脸上。
“啊,爽快!”
大衣绿系好了水桶,转头就看见徒弟把自己的头整个都埋在了水中,一阵好笑,“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爱玩水,走了,下山洗个澡,师傅给你做顿好的。”
徒弟一听,哗啦啦的从水里一跃而起,眼睛发光的望向了大衣绿,“有小鸡炖蘑菇吗?”
大衣绿摸着下巴发愁,“这个……有点难度,要不你去镇里买只鸡?”
“只要师傅肯做,其他都包在徒弟的身上,师傅放心。”
胸`脯拍的砰砰响。
“馋嘴。”大衣绿笑。
“跟师傅学的。”徒弟挑起了扁担,欢快顶嘴。
山道上,师徒二人渐行渐远。
(五)
“师傅,为何要放弃绿衣半路出家呢?”
杜白,这位未来“洗白寨”寨主,现任大衣绿徒弟,此时正认真地咬着鸡腿话音模糊地向他师傅提问题。
“人生需要不同的尝试。”
大衣绿摸着酒杯摇头晃脑道。
“山贼强盗杀手,再不济也可以做个游侠,何苦为难自己窝在小庙里敲木鱼?师傅,徒儿不懂。”杜白继续咬鸡腿发问。
“心不静则万事不成,年前有人跟我说,我的心不静……”大衣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白给截住了,“佛前就能静心?!这是谁跟师傅说的鬼话,看我不把他的皮给扒了!”
杜白激动地一拍桌子,鸡骨头掉了一地,霎时满地狼藉。
大衣绿瞧他这样子,实在不好开口说是自己领悟的,于是装模作样地又喝了口酒,“你别激动,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杜白瞧着师傅摸着小酒杯喝酒的样子,痛心疾首地嚎道:“师傅,您堕落了!想当初您都是用酒缸喝酒的,现在呢?您瞧瞧自己的样子,再瞧瞧您手上的这个小破杯子,当初那个野心勃勃的绿衣教教主去哪了,我的师傅啊!”
“行了,能别练你那破嗓子了吗?师傅耳朵疼。”大衣绿掏了掏耳朵。
杜白嘿嘿的笑了两声,又坐回了位子,伸手拿过酒壶帮大衣绿添酒边说道,“师傅真打算在庙里一直呆下去,就这样放过李黑那小子。”
“绿衣那摊子我是不想管了,随他折腾去吧,你小子也别老是隔三差五的就去找麻烦,自己去找点其他的事做做,别尽整这些有的没的,搞得自己受伤。”
“知道啦知道啦,师傅真啰嗦,这话都说两三年了还不腻。”杜白摆了摆手,说的有些敷衍。
“说再腻味,你不一样不听,犟得跟头驴似的。”大衣绿说。
“师傅不也一样,还在找红尾的教主呢!这都五年了啊!”杜白摇头叹息,“这一转眼,我都长上白头发了,岁月催人老啊!”
大衣绿抓了把桌上的花生米扔向了杜白,“小子想死吗?十几啷当岁的也敢叫老!”
杜白叫着不敢了不敢了,随手抓过桌上的馒头跑出了屋子。
大衣绿笑着闷头喝光了酒壶里的酒,大叫道,“老子年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