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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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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你可好?
你的母亲总从我这里打听你。她还似当年一样,声音柔弱,形影单薄。没有人愿意伤害她。我说,我们偶尔是会写信的。
无双,你是否记得小时候,我们下晚自习的夜晚。走过大院礼堂前那一条小径,光线幽幽暗暗,而路旁那几株老桂树却开了花,满枝满桠的细小花瓣,开得竟有些恬不知耻。微凉的深秋夜里,吹过徐徐之风。你与我在树下面深深呼吸。你说:若单若单,我们站久一点吧,这样衣服香一些,头发也香一些。而我,只会咯咯的傻笑。
你是无双我是若单,在白衣盛雪的年华里面,我们形影不离。邻居们都讲我俩好似双孖女。
我不曾料想过友谊万岁的故事会在我们成人之后有波折。我的生活不是小说,我只希望它如散文一般,隽永平和,文字缓慢前行,永无波澜。而你,却总是我幽暗深潭那一枚石子。深深重重丢进我平静的生活,是这样的万劫不复。
我结婚那一日。酒店门口写:黄志明林若单百年好合。你站在我的左边,他站在我的右边。我着白纱拖尾,你的紫裙淡薄。父亲讲那日春光明媚,良辰美景。我却不到他看你时眼底那泛起一丝柔情。如若事情发生得再早一些,我决不会让故事进行到这一章节。
人人都是孔明,只有我愚顿。流言四记时,我仍旧不相信,这事会发生在的身上——我的先生爱上我的蜜友。我那温和少言的先生爱上了我风姿卓越的蜜友。
我哭,我只能哭。我在新婚半年后终于得到线索——你与他在邻市双双出没,整整一周,你侬我侬,还有同事照片为证,多么可笑。像极电影:咆哮的太太发现先生夜不归家,雇人暗中调查,却发现惊天真相。
我不敢闹,唯有哭方能表达我的痛心与无奈。我怕闹开以后,自己再无筹码。那样,我便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无,黄志明会终于找到理由对我挑明一切,最后离我而去。我怕苦苦维持了六年的爱情如洪水决堤。我手里还有黄志明当年的情书,字字如针。我想一定是你,无双,我想你才是那个使坏的人。我哭干了眼泪,独自去了你的家中,找你摊牌。
无双,自你去了北京之后,事情终于得到了平息。我仍做我的贤妻,他也做回好男人,事业进步,准时归家,给足家用,令我安定。我几度以为岁月这般静好,世事就此安稳。我要养胖一些,然后再生一个孩子,一切便都如了父母的愿了。
我没有想过,那天晚上他会与我发生如此巨烈的争吵。理由小得可笑,无非是油盐酱醋。我喋喋不休,不曾想,他却情绪失控。冲到厨房,摔坏所有碗碟杯具。瓷器碎裂的声音如此尖锐。我仍能听见他嘴里念过:我恨我自己! 我一手经营的好景,瞬间瓦解。
黄志明离开家之后便没有再回来,他发动了车子。一直开,一直开。开上高架桥,穿过城区,一直开上了高速公路。他一路向北。
第二天下午,我才见到他。他躺异乡小镇的在医院里。早早闭上了眼睛。后来整理他的手机,发现有23已拨个电话,是打给你。只是没有接通。我记得他在家中最后讲的话: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
从这里一路开至北京,还有2000多公里路程。黄志明大概是独自行完这一程去找他所想吧。那段时日,我不吃不喝不哭不笑。我心底也狠狠地对自己说:若单,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这般自私!我恨我这般愚蠢!我恨我自己,占有他,却不幸福。我们都不曾幸福。我是害人精,我是凶手。我伤了自己也剁了他人。
我有时候也想,我们从前换着穿裙子,戴同样的个发卡,共同听一盒卡带读同一章小说……而今,你也不过是与我共同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已……可是我却没有这般肚量。我那天冲到你家中,当着你母亲的面,狠狠刮你一耳光。我自以为自己多么勇猛,一个太太捍卫自己的婚姻,理当如此。却不曾想,我让你难谌,也让自己难谌,大家都下不了台面。那一耳光,也重重地赏给我自己。我记得,那天你的母亲做了桂花酿,我来的时候,她对我说:若单,你回去的时候带一些。我冲出了你的家,你的母亲面如土灰。
无双,我是这样想你。他已经不在,我也没有你。有时候我感觉,生命被掏空,再无他物能将其填充。我多么自以为是,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他。就是那种:明明双脚着地,却失重的感觉。全世界仿佛快要消失的光年。其实我从未恨过你,要说恨,我曾经恨过黄志明。可如今,他令我成长。你悄然离去,后来他也如此绝决离开。还真是勇气相当,天下无双。唯我,最懦弱。
中秋过后,小区里也有几株细小的桂花树在绽放。清淡的气息,总能令我想起,1999年。我们那些秋天的夜晚。你站在树说:若单,来来来,我们再呆一会。让身体香一些……黄色细小花朵如飞雪般飘落。
时间,竟这样一去不回头。
无双,那日我在工人医院见到你的母亲,她苍老许多。身体诸多不适。医生却没有明确的说法。我哥这几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给家里置了大屋,还为父母请了保姆。你母亲对我说:若单,还是你妈妈有福气。不似我,老无所依。我心底地想:有福气,有福气。大概所有的“福气”都是甘苦交织的罢。
11前年,我是多么的喜欢去你家,你的母亲那般美艳,会泡好喝的桂花茶。每天晚餐都要喝一小杯米酒,神情清冷。我仍记得,你的母亲有一条深紫色长裙,有时候,她去跳舞,便会换上它。裙据飞扬,万种风情。
而我的母亲,不过是个平庸的主妇,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舞台。她整日要周璇于工厂与家庭之间。身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衫,头发胡乱扎于后脑,黑色的布鞋穿到烂。我永远记得她恍惚间谙淡的眼神。她的生活,一如车间里那台永不停纺纱机器,白色的纱线纵横经纬,交织如麻。女人的命运,要么波澜壮阔,要么一潭死水。
我那时多么羡慕你,即便你早早没有父亲。但是你的母亲生活依旧精致,你的家庭永远安静。不同于我的家,父母兄妹,鸡犬不宁。一个水杯一支铅笔也会吵个地朝天。生活就如同洗手间水滴,永无宁日。我早早想摆脱那个家。我羡慕你,你的母亲会给你做有花奔图案的长裙,还有那枚桃红色泛光珠光的发卡。
曾经我以为我整个事情中,我是最大的受害者,轰然老掉十年的人应该是我。我从一个怨妇变成了一个寡妇。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们都曾经自私的爱自己。亦或自以为大方的成全他人。而生活,却从不念及这些情面。它如一头猛兽,疯狂地咬开我们的身体,每个人都血肉模糊。
许多年前,那一株株桂花香得令我们透不过气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是难忘。我们曾经喜爱听的那一盒卡带,有一首《如风》,你唱得尤为好,像极了原唱。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来又如风,离又如风。或世事统统不过是场梦。
无双,2005年,你远去北上。而他,黄志明,2008在高速公路上因超速而撞上货车后又冲过隔离栏而丧身的黄志明。我的先生黄志明。你的情人黄志明。只不过是我们当初共同读阅小说的一个章节罢了。
有空。回来,看看你母亲罢。我也想你。
你忙,不必回信。祝安好。
你的朋友,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