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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医院对于童磊来说并不陌生。前些年,爷爷每次犯病住院,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应付。所以他对住院的一套流程轻车熟路,况且柳岩要比爷爷轻上许多,搬运起来轻飘飘的。
      只是医生问诊时童磊一片茫然,中午分开时柳岩看起来确实精神十足,鬼知道怎么晚上就急性肺炎,高烧烧得人都糊涂了。万幸送诊及时,童磊在心中抹一把汗。
      医院床位不够,柳岩的病床安排在走廊一角,拦了一扇屏风。童磊从别的病房借张椅子,软绵绵半倚在床边,盯着点滴一滴一滴接连不断的滴下,无声无息,没个尽头。
      柳岩这几天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呢?听诊时医生“咦”了一声,将柳岩背后的衣服小心地全揭起来。童磊吸一口气,柳岩后背交错遍布两指宽的青紫棱子,像是被鞭子狠狠抽过,且执鞭的功力还挺深厚。再往上看,颈窝赫然一个结疤的深牙印。医生意味深长地盯了童磊一阵,又意味深长地沉默了。童磊的脸火一样的烫起来,头顶嗤嗤冒起蒸汽。
      病床上的柳岩艰难地咳了一声,喉音既沙又窒,童磊帮他翻了个身,给他拍背好把痰咳出来,又将额上的冰袋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照顾病人他很熟悉,爷爷最后一次住院,他整日整夜的陪在床边,比熟练的护工还能干。他下意识地摸摸左胳膊,那一次爷爷揭开被子时,他正气喘吁吁地捏着一张男影星的海报,另一只手沾满黏液。爷爷扯过床边的皮带,劈头盖脸就是几下,左胳膊上的紫红棱子同柳岩背上一模一样。然后呢,不,没有然后了,爷爷再没有同他讲过一句话,再也讲不出来了。
      童磊下意识地将手抚在柳岩的背上,手指下瘦削的脊背随着呼吸急促地起伏,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潮湿衬衫传递至掌心。他小心地摸索着那些伤痕,隔了一层布,那些凸凹的边沿模糊难辨,但每触到一点起落,他的心都空落落地猛然抽紧,象被细鞭子抽过。他依然记得他曾经肆意地抚摸过柳岩的脊背,柳岩的皮肤细且润,有一股子少年的韧劲,每一寸都绷得紧紧地。而他整个人,随着自己手指的动作,克制地微微颤抖。
      童磊深吸一口气,收回手将头扭向一边。也许刚刚有人穿过走廊,沙沙的脚步声渐渐地听不见了。走廊尽头是一扇小小的窗,窗外灯火阑珊。廊灯灭了大半,反而显得夜更深浓。童磊已经很久没有惧怕过黑夜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那一个无比漫长的夜晚,他紧紧抓着爷爷的手,一刻也不敢放。爷爷的手掌宽而厚,手指粗而短,指腹有厚厚的老茧,手心通红,手背绛紫,零散着些老人斑,在监护仪的刺耳尖啸中渐渐冷去僵硬。
      童磊打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粗重地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脏嗵嗵嗵嗵地快要蹦出腔子。
      “柳岩?”他俯下身轻轻地呼唤柳岩。
      没有回应。
      童磊找出柳岩没有打点滴的那一只手,托住了只觉掌心火烫,手指冰凉。他的手同本人一样瘦削,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关节柔软,一个茧子也没有。童磊将这一只手合在双手中,慢慢收紧,紧到可以觉出脉搏的跳动,心里刚刚被细鞭子抽过的那一角渐渐柔软似水。
      童磊再一次想起柳岩故作平静地讲:路越走越窄,走不动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的真正内心,又是怎样呢?也许滴水不漏的表象下,一样脆弱。
      “柳岩,如果是我,你的路会不会宽一点?”
      当然,依然没有回应。

      天蒙蒙亮的时候,童磊抽出柳岩腋下的体温计,对着光仔细地看了又看,三十八度五,虽然还烧,但总归是在好转了。
      柳岩的手指动了动,睫毛轻颤,似乎是马上就要醒过来。童磊紧张地盯着他,心如擂鼓。他知道昨晚的轻声低语柳岩不会听到,但又止不住心中漫溢的羞涩及期待。当柳岩慢慢睁开眼睛,紧皱眉头,一把拉住他的手,艰难却又急切的想要开口时,他几乎以为他知道了昨晚的一切。
      于是童磊温柔的俯下身去,声音轻柔到自己都直打噤噤:“我听着呢……”
      柳岩凝神看了他半天,费了几次力才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快……我要……撒尿……”

      柳岩的母亲赶来时,童磊正再次端着便盆从厕所出来。刚才柳岩又试着站起来,依然是脚一着地就天旋地转地瘫回到床上。如厕这件人生大事还是要就近解决。
      这种重口味的事情让两个人都讪讪的,柳岩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哑声谢谢童磊的照顾,便尴尬地面向墙壁装睡。
      而柳岩母亲的到来,终于让两个人都暗中松了口气。
      柳岩刚刚还硬撑着不肯多喝几口水,这下子就着自己妈的手灌下去一大杯,看样子是渴坏了。
      柳岩母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身材依然苗条,背后乍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是位花甲老人。她年轻的时候应该容颜姣好,而柳岩显然继承了她的容貌。
      “你们爷俩就不能让我多活几年吗 ?”老太太筋疲力尽地坐在柳岩床边,“你爸他血压上来也医院里输液去了,我打了你一晚上手机,还是厚着老脸让婷婷去帮的忙。”
      “离婚这么大的事不跟家里商量,你爸能不生气吗?你还讲那种话……”
      她看了一眼童磊,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又心疼地检查柳岩背上的伤痕,眼泪再忍不住噼噼啪啪掉下来:“我当时就不该拦着你爸,他怎么不把你打死呢?我就再也不用□□的心了!”
      柳岩母亲哭得伤心,连童磊一并埋怨,哽咽道:“你这小小子做这好事干啥?就应该让他死在外面,我就当没生过他!”
      童磊听得心惊肉跳,心说我要不管他真死外面了,您还不得把我挫骨扬灰了,赶紧帮柳岩博取同情:“大娘,柳……科长昨天可危险了,医生说再耽误可就不止是肺炎了,真是差点人就真没了……我昨天晚上陪着他,他烧糊涂了直喊您呢!”
      柳岩也赶忙就坡下驴,可怜巴巴地喊:“妈—”
      许久老太太才止住哭声,长长地叹一口气,说:“妈知道你心里也苦,可是你做这么绝,连个家也不要了,以后——”
      她的话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是女人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特有的笃笃声。
      童磊脊背一凛,直觉得想藏起来。
      但是,已经晚了,方婷婷直直地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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