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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什么事情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不过这一回童磊吸取上一次的失败教训,不再做硬碰硬的傻事,所以虽有波折,总算还是如愿,到转天上午,该签的字都签到了。宿管的王科长是个粗黑的胖子,一边龙飞凤舞地签字,一边随便跟童磊搭话:“你是小柳的亲戚?看着可不像。”
      童磊心说除了有点相同的嗜好,其他的也像就见了奶奶的鬼了,只好摸摸头支支吾吾:“稍微……有点远的亲戚。”
      “听小柳说你那时候退房跟老张有点摩擦?”
      童磊掂量不出来告状好还是否认好,含糊的唔了一声。
      “张师傅是老职工了,工龄跟建校的时间都差不多,老同志嘛,总爱讲点原则,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也要理解嘛。”王科长笑呵呵地拍拍童磊的肩膀,“赶紧去找小柳吧。”
      童磊再傻也明白,这是卖柳岩的面子才有此种如沐春风的待遇,暗自检讨自己的社会关系学实在是不过关,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携两包烟说点好听的哄哄那个倔老头,说不定就省了这一节儿事端。
      也不怕我露了他的老底儿,童磊想,柳岩这个人——也挺不靠谱。
      这回李会计的态度总算好些,但是还是把单据退回来,指指门里:“先拿给柳科长看看。”
      童磊边往里走边纳闷,今天会计科外间的三个会计怎么眼神都格外的不对劲,等迈进门去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柳岩今天没带那副装模作样的无框眼镜,因为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额头和眼角都有大块淤青,嘴角也裂开了。怎么看怎么都是——被哪个不知名人物,揍成了猪头。
      见童磊瞠目结舌地杵在门口,柳岩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讲话,又勾勾手指让他把单据都拿过来,检阅之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挥挥手让他去外间办手续。童磊刚要转身,柳岩又急忙勾手让他回来,鼓了下勇气才勉强张开嘴讲话:“嘶——凭证……签你身份证的名字,草字头……别写三石……哎哟……”话毕自顾自地捂着腮帮低下头龇牙咧嘴去了。
      等童磊龇牙咧嘴地签完他平生最痛恨的那个草字头蕾,里间办公室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他也不好意思再进去,只好朝里面唤了一声:“柳科长,我走了。”
      里间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回应。
      等电梯的时候童磊回味,那几个女会计闪烁不定的眼神,分明就是女性特有的想八卦又不能八,憋得简直要死的经典表情嘛。
      柳岩搞成这样,干什么还要来上班亮相,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他又忍不住研究柳岩究竟惹到了谁能被揍得如此惨烈。难道昨天晚上又跑去玉女吹箫下面钓鱼,结果……他想起前天晚上那位纹身大佬——床上把人家惹毛了?
      童磊越想越离谱,而且想得心中隐隐一把无名火起。呸,关自己屌事,以后跟他可是没有关系了。可是也不对,好歹他也帮了自己好大一忙,按照社会关系学,应该礼尚往来往来?
      正胡思乱想,身后有车短促的按了下喇叭。童磊想自己再靠边就掉冬青树里去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碍不着谁按什么喇叭啊,有车了不起吗?于是毫不理会,继续埋头苦走。
      可那辆银灰色小轿车却吱地一声停在童磊前方几米处,仿佛真要等着他一样。童磊走上几步,在缓缓摇下的车窗里看见猪头柳正伏在方向盘上,便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坐进了副驾驶座。
      柳岩一径沉默地开车,没有提及目的地,也没有征求童磊的任何意见。道路在车轮下静静向前延伸,沿途的风景一帧一帧倒退而去。五月初的这个城市,飞絮又起。童磊走在路上时总嫌这些飞絮糊鼻子盖脸,惹人厌烦,但坐在车窗内看去,它们却如翻飞雪片,洋洋洒洒随风而来。
      大概柳岩也觉得车内氛围沉闷过头,随手摁开了音响,却是一曲范宗沛的秋意浓。大提琴的厚重音色响起时,柳岩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关掉,最终还是任由音乐流淌下去。春末夏初的正午,阳光水洗过一般透彻,但热度却被车窗及冷气隔绝在外。季节感在温度及音乐中渐渐模糊,童磊再看向窗外,恍惚中秋风携卷着过早落下的一场轻雪,反射着萧瑟阳光,一片一片飘荡聚散。他知道柳岩的面部表情全部被浮肿同淤青掩埋,但他也仿佛知道,这一场反季节的冷雪,正一片不落,全积在这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心里,不知怎么才能融化。
      同柳岩这一程道路漫长,S大在城市北边沿,车子却一路向南,横穿几个区,驶进南郊。当车终于停下的时候,童磊饿得奄奄一息,肚子的咕噜声盖过了引擎轰鸣,早把那些雪啊片啊抛之脑后。他这些日子经济困窘,除了过生日那天的晚饭,每天都只靠买一堆馒头抹着干黄酱勉强果腹。因为没有油水反而越吃胃口越大,饭点不到就已经万蚁噬胃,抓心挠肝,满眼都是盘旋的熏肉大饼。
      “柳科长,咱吃饭吧。”童磊脚步虚浮,跟在柳岩后面哀求。
      “不吃闻味儿吗?”柳岩艰难地撇着嘴角,发出嘶嘶的气音,指指眼前一幢不起眼的二层小楼:“进去找个位儿。”
      店里跟店外一样寒碜,学生食堂一般的连体桌椅,还缺角掉漆,但坐得满满的,好不容易才挤着两个座位。伙计拣净头两位食客吃剩的碗盘,麻利撇好桌子摆上咸菜的功夫,柳岩已经左手两罐啤酒,右手四个白吉馍面目扭曲的冲过来了。
      “烫死我了。”柳岩握着冰镇啤酒贴在脸上肿起的那一边,“脸活动开了也不是那么疼,总算能张开嘴了。你先吃吧,这一家的肉夹馍和米皮都是最正宗的,我请客。”
      童磊顾不得烫嘴,眨眼就消灭掉两个,终于觉得三魂六魄从胃里重新生长出来。咂咂嘴,除了舌头烫的发麻,什么味道也没有品出来。柳岩又递给他一个,这才尝出好吃来,白吉馍外脆内软,腊汁肉汁水醇香,不论是肥肉瘦肉,舌头捻一捻就化在嘴里。再夹一筷子刚送上来的米皮,糯白的米皮裹了薄薄一层喷香的红辣子油,掺着香醋,咬一口且筋且嫩,滑爽可口。
      柳岩脸上有伤,吃东西费劲,但贵在不顾脸面,惨烈吃相引得食客纷纷侧目,他只一径锲而不舍吸溜吸溜地往嘴里填东西。
      米皮和肉夹馍荡平后,两个人都意犹未尽,柳岩给自己要了碗黑米粥,童磊计算了下自己剩余的胃容量,干脆加了份砂锅馄饨。
      肚里有货,两个人的吃相都斯文了不少。
      柳岩夹一条咸菜塞进嘴里,又侧着头灌进一勺稀饭,终于打破沉默:“我上大学的时候跟着同学回他老家玩,那边的米皮和肉夹馍就是这个味道,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店不起眼,味道可不错。”
      童磊点头。
      “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来这里吃一顿。”
      谁刚离了婚,又被揍得连自己妈都不认识都不会心情好,童磊想。
      “柳科长,你的脸……怎么回事?”童磊试探着问,知道柳岩的身份后,童磊面对他总觉心里没底,有那么点儿怯。
      “别扯那蛋,叫柳岩就行了,”柳岩用勺子搅着剩下的小半碗粥,沉默了一会,“这是我父亲昨晚的战绩,久违的一顿痛揍,也挺爽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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