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玲珑》金谷客

4、曾赋烟波十九洲

　　这里陈嫂操心着入宫的遴选，只催着张嫂打听清楚了，原来变动不过是要洛阳城所有房产的主人把户内的人口和典质出的屋子的人口都去衙门登记造册的意思。众人觉得这不过是为了防那些适龄不选的，既得了信，便都收拾出了房产地契让家中男子到衙门画了押不提。这里林夫人却犯了难，因此托张嫂帮她一起画了押。张嫂知她家中无成年男丁，去衙门抛头露面实是不妥，平日里又和林夫人最合得来的，且她家相公正在衙门做了个小小的笔吏，这个忙也甚方便，就应了下来，只说林夫人是家中远方的妹子，一起画了不提。

　　转眼离那日期只剩半月，已是九月之初，二姐儿更是常来林夫人家里，只说跟林夫人识字，陈嫂他们每日忙于打点也不加约束，二姐儿也更是得了意，成日家待在林夫人这里。偏这一日是重阳节，众人都出去登高扫墓了，二姐儿也被叫去扫墓上香，单剩了林夫人，禹儿学里也放了天假。

　　他素日听说梦园的那件子“大事”，本就等不及去玩了，这会子更是千方百计的要林夫人带他去那里玩耍。林夫人听说梦园自那日之后游人更多，就不愿意去，怎奈禹儿千娘亲万娘亲的撒娇，只得应了去别的地方玩耍。

　　禹儿年纪小，玩心最盛，听娘亲说有别的好玩，也不拗着劲非要去梦园。两人吃了早饭，便出了门，一路上禹儿问东问西，吃喝玩闹，只弄得肚皮鼓了起来，玩的好不高兴，连嚷再不吃东西了。到了中午，也算逛遍了城南那一片地方。禹儿还是玩心未减，嘴里嚷嚷着要消消食拉着林夫人只不愿意回家。林夫人无奈，只得跟了禹儿由着他的性子乱跑，只在一家小店随便吃了些。禹儿又闹着要去城外玩，林夫人知道这是要趁机去梦园看看的意思，小孩子天性如此，林夫人素来爱子，这时候倒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应了再做曲处。

　　二人才要出城，发现守城的士兵多了许多，手里拿着画像一个个查验。想是设卡的时间久了，街上的人倒都习惯，一一排队等待出城。林夫人心里奇怪，本不愿出城，又打听得是半个多月前牢里走失了要犯设卡查人，更兼禹儿一个劲的嚷嚷着出城去玩，无奈之下只好排在队伍里等待查验。

　　好在中午出城的人并不多，隔了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就到了林夫人母子。设卡的士兵将林夫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张了嘴“你”了半天不见下文，林夫人心内忐忑，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就听他说道：“你、你、你可以过、过去了。”林夫人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个结巴。才走出几步，就听那人叫道：“等、等一下。”林夫人大惊，手里牵着禹儿，没法子只好站定。却见刚才那个结巴兵跟了上来，手里拿着个荷包问道：“这、这是、是不是你的？”林夫人接过荷包，看了看，果然是自己的，也不知何时掉的，不敢怠慢，从里面摸了块碎银子塞在他手里道谢。结巴兵握了握银子，道：“这我不、不、不能收。”将银子还与林夫人依旧守城去了。

　　果不其然，才出城没几步禹儿就露了心思，缠着母亲要去梦园，林夫人忍住了闹，只是不肯，又作势要回去。禹儿急了，抱着林夫人的腿千娘亲万娘亲的撒娇卖痴，又答应看看就回。林夫人好奇禹儿为什么千方百计的要到梦园去，问禹儿，他只支吾着不肯说，最后见林夫人有些生气，才怯怯的道：“娘这几天都不开心，我想让娘高兴，娘亲喜欢菊花，我听同学说梦园的菊花最好了，娘去了梦园心情也会好点，不会那么不开心了。”林夫人听了心里喜欢，到底爱子心切，不忍逆了禹儿的意思，只好依着他往梦园走去。

　　到了梦园，才发现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多人，只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里头，禹儿高高兴兴的和母亲在园内游玩了一番，又插科打诨的逗母亲开心。原来上次中秋林夫人来去匆匆，并未游览的畅快，这次没了那么多游人，才细细的品了品这园子，又兼菊花开得更胜前日，走马灯的看过一遍，心下满意，觉得不虚此行。

　　偏那禹儿吃的又多又杂，直嚷着不舒服要解手，幸得这这园子修的一应俱全，其中也有如厕之处。林夫人只得拿了几文钱买了厕纸交与禹儿，自己在不远处的亭子内坐了歇息。

　　就听远远地传来一阵琴音，缠绵温婉恰似流水一般，又如微风拂絮，倒像要把人的心绪都摇乱了，难得的是有种气势，不曾入了俗流。曲子愈行愈急，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风格，倒像是金石交接，铁马兵戈乱斗一般，平白的添了一股肃杀之气，虽说曲风大变，可接弦流转，浑然一体，丝毫没有做作不妥的感觉。

　　林夫人循着琴音，不知不觉间走到地阜处的一个亭子边上。亭内坐了一人，那人白衣博带，身姿俊朗，正端坐在亭中抚琴，林夫人站在亭外，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她叹了一声，说道：“当世无人能敌过你这曲烟波十九洲了。”却听曲子猝然变急，三两声后，戛然而止，余韵未歇。
　　那人并不转身，开口道：“世上本该有一人敌得过的，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弹上一弹。”林夫人道：“这曲子非世外闲人，无争无怒无喜无忧，空灵于心才弹得出，你适才所弹，已是绝响，只怕以后再奏不出了，为何要在中间停下来，你不觉得可惜么。”那人身躯一震，微叹道：“既然无喜无忧无争无怒，又何来可惜之说，心之所至罢了。”林夫人微笑道：“说得是，就算刚才不停，到了后面也定不复有前面的韵味，那才是真可惜，只是不知你为何让心乱了。”

　　那人叹口气，转过身来，说道：“琳儿，你难道不知？”只见那人五官俊朗，剑眉修鼻，一双眼睛晶莹透彻，竟似能看到人心一般。林夫人笑笑，竟到亭内坐下，说道：“我又从何而知？”那人盯着林夫人呆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我也不知。”又在琴上随手拂过，亭边的柳树随风落下几片黄叶，他伸手接过，“琳儿，你还是没变。”林夫人口齿边噙了一股笑意道：“我没变，你也没变，连衣裳都没变，只可惜不是当年的白衣卿相罢了，好的很，好得很。”

　　那人的手抖了抖，把一片叶子撕了个口子，他笑道：“琳儿不要取笑我，什么白衣紫衣，不过是个人随个人的心罢了。”林夫人也笑道：“师兄，哪里的话，你若尚是一介布衣，怎么能够调动得了兵马围住这园子呢？”

　　她停了停，缓声说道，“是了，你公务繁忙，又怎会平白无故乱跑，却又恰巧遇到了我呢。原来你在城门布了关卡，是为了找我，那你又为何不把我直接抓了反而省事些。”她看着那人的眼睛，似笑非笑，叹口气，说道：“何苦来。”站起身就欲出走。

　　那人一把拉住她，搂在怀里，沉声道：“是我不好，那日暴露了你的行踪，惹得他们一起来找你。但我若不能先他们一步找到你，他们也会找了你去，那时候看你如何隐姓埋名。”停了停又道，“诶，原来你究竟变了。”林夫人扑哧一笑：“我何曾变了，你只会说笑。”那人一手拂去她发上的几片落叶，一边说道：“从前你可不曾疑过我。”林夫人咬了嘴唇，半晌道：“不只你，就是他们，我又何曾疑过，所以才落得现在这个模样。”那人将林夫人往怀里裹了裹，叹道：“琳儿，你疑我也罢不疑我也罢，我都···”说到要紧地方却叹口气，说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