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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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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安睡醒时,还以为自己尤在梦中。硬邦邦的土炕,破烂的棉絮被子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道,乌七抹黒的墙,破烂掉漆的家具,还有身旁……一个在破烂被子中捂着肚子打滚嘤嘤哭泣的小丫头?!
脑中仿佛多了一个人的记忆,余安立即知道,这孩子怕是误食毒草了,慌忙下床去找到水缸,舀了一大瓢水出来给小丫头强灌下去,又取了一根筷子压住她舌根引她呕吐,然后继续灌水。又怕这粗暴的法子小孩子禁受不住,看她吐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是一抽一抽的几要喘不上气来,又飞奔出去照着记忆中的提示去拍好心邻居家的门求助。
一阵兵荒马乱。
隔壁大婶心疼的轻拍着小丫头的背,看丫头累极沉沉睡去,睡梦中还是一抽一抽的抽泣几声,不由叹道:“这世道……如今你年岁大了,也当得家了,怎么还是这样不仔细?大妞年纪这样小,好在吃的岐岐草不多,不然……你娘才去不久,你又要去地里做活,只怕照管不上她,不如这几天且让大妞跟着我住两天?”
余安虽然读书不多,人却不傻。方才一阵忙乱,只是不及细想罢了,心里早已有所感,只怕自己就像村中流传的那些故事中讲述的恶鬼一般,借尸还魂了。看大婶装扮,倒像是电视里演的那些古人,心中疑惑,也不敢问。至于现下这身体来处他倒清楚了,怕是这家两个孩子挖了野菜来吃,中间却混了毒草,男孩年纪大些,吃的也多,一时毙命,身体倒便宜了他。余安思绪纷乱,紧抿了唇,垂了眼,并不吱声。
大婶瞧见男孩这样子,又想他素来沉默倔强,打量着是心下不愿了,也并不勉强。这村里谁也不比谁家富裕多少,她方才说那话也不过是怜悯这两个孩子幼无所依,既然男孩儿不愿,她也没必要给自己家增加负担。尽管如此,大婶却是好歹帮余安把家里好好收拾了,又挑拣了之前俩孩子摘的野菜,蒸了一大笼野菜面饼,又煮了一锅野菜汤,吩咐余安饿了就热热吃了,这才离开。
余安感念大婶热心肠,只是一来他不善言辞,二来又怕言谈间露了马脚,帮手时只是诺诺,却不想正合了这身体原主的性子,一点没叫人起疑,只在送大婶离开时照着身体中记忆轻声道一句:“多谢黄婶。”
送走了大婶,余安赶紧插上门闩回到屋里,看着那睡沉了的小姑娘,整理起原身记忆来。那原身也不过十岁,大名唤作杨东亭,祖上是耕读传家,只是家道败落,父亲早亡,母亲又管得极严,除了硬背了几部不知所以然的开蒙读物之外,一应经济事务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母亲病逝之后,这家里也不剩什么了。这孩子虽然尽力想把这个家给支撑起来,奈何不通俗务,最后落得个身死魂灭的下场,倒也可怜,只白便宜了余安。
余安想想自己前世活了四十多,已然够本了,那原身虽然没甚见识,不知当今何朝何代,但以余安目前看来,反正应该是封建社会,杨家尚有两亩薄田,养活他和大妞是没什么问题的。
余安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就安分的在这小山村里面安顿下来。原身留下的笔墨统统烧了,他虽然继承了原身记忆,也能写出很能一看的毛笔字来,字迹却完全对不上,大约这字里行间的神韵果然是和壳子里装了什么样的人有关。家中书籍也都细细包好锁起,准备留给大妞,毕竟她才是杨家唯一的后人。至于余安自己,从上辈子就没有读书的天分,眼下重新活一次还能白得几部书在腹中,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自家的屋子田地都重新修整过,被子衣物统统拆洗出来,桌椅锅碗更是擦得发亮,灶台上挂着的铜勺更是叫余安擦得好像黄金打造的一般。村人淳朴,见杨家就剩两个小娃娃便时常前来帮衬,一把葱一把菜的接济也是常事。见着余安行事,村人纷纷感叹,一时觉得杨家大郎果真是读书种子,现下为了妹妹振作起来,竟连这些琐事也无师自通,一时又觉得大郎这样有天分的人,为着家境不得再念书,委实可怜可惜。
余安也并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那杨东亭也吃了毒草的事情除了大妞根本没人知道,大妞又年小体弱,长到五岁大了连话也说不清楚,村人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往鬼神之事上想,见着他行事也只好以为是他天资聪颖罢了。他眼下焦头烂额的却是为着大妞。大妞是遗腹子,从胎里就病弱,先前误食毒草更是雪上加霜,倒也没什么病状,就是干不得一点重活,长得也很是瘦弱,面上也带着些饥寒之色,需要好好将养。五六岁的年纪,梳洗干净了也是个可人疼的粉娃娃,余安前世就从没亲近过这样软软嫩嫩的小宝贝,身边要不是会抄起鞋底子揍他的老爹,要不就是下河摸鱼上树偷果的黑小子,哪里见过这样讲话断断续续奶声奶气,一双黑眼睛专注看得你心都酥了的小女娃儿?余安竟不是将她看作妹妹,倒是看作女儿养了,极看不惯她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恨不能日日杀鸡宰羊为她补身体。只是眼下家无余粮,奈何?有时端一窝鸟蛋或者打几只鸟雀,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浑忘了此时他也不过是个身体单薄的十岁小娃儿。
余安也怕哪日自己出去做活时妹妹出事,待要带她去地头,又怕午日阳光晒坏了她,便问村人要了只看家小狗来养着,自家喂上两顿教它识了主人便是,平素只叫它自去找食吃,又请临近相熟的妇人在他不在时多多照看些妹妹,每日早晨出发去地里,到了饭点便要回家一趟招呼妹妹吃饭,如此反复,辛苦非常,不过数日那小身板便撑不住了。
村里懂些医药的王婆子来看他时便忍不住絮叨,说他年纪虽小些却识字,且又不吝力气是个肯干活的,何不去城里大户人家做工?便是当个少爷的贴身小厮怕也够格了。又说大妞就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倒不如一同去了,不但在一府里彼此都有照应,大户人家丫鬟也用不着干重活,大妞年纪也小,更不必做什么活了,吃食也比在村里好,兴许去了没几年身子就好了呢?如此这般絮絮叨叨又是许多话,言下颇有些自荐做中人的意思。
余安初时只是听着,并没在意,他原本就对这个陌生时代有些惧怕,只想在这熟悉了的一亩三分地过活,何况种田本是他做熟了的,并不怕养活不了自己和大妞。等到说大妞去了大户人家可能身体养好,余安便忍不住心动了。记忆中这王婆子也是常去城里买卖针头线脑一类的,见识倒是不算少,这话虽然只是对小孩子唠嗑,倒也有几分可信。又想想电视里做丫鬟的难免要受欺负,大妞年纪小又有些呆呆的,只怕叫人欺负了说不出来呢,便又舍不得了,狠下心只当从未听说过,却起了带大妞去城里看病的心思。
看病自然是要钱的,尤其余安是想带大妞去城里找个擅儿科的大夫来,少于二十个大子儿怕是人家连看一眼也不肯的,何况后面还要开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眼下离秋收时早得很,又要从哪里得这么些钱来?难道真要自卖自身去做仆役不成?虽然知道这个时代为奴为婢并不是了不得的事情,余安这个现代人的灵魂却并不愿意做。又想着既有他这转生之事,只怕鬼神之说未必不可信,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大妞这样兴许就是他欠了杨家的,便是治不好了照顾她一辈子又有何不可?如此想想便不再强求,只默默存了攒钱的心思便罢。
春去冬来,余安果然攒了钱带大妞进城去看了大夫。大夫只淡淡说是胎里带来的病,后天又调养不好,未免存了病根,连方子也不肯开。余安只得忍气赔笑半晌,才得了方子。又得了大夫不咸不淡几句话,意思是大妞这是富贵病,需得好好养着方有几分希望,看着余安两个不像家中富裕的,吃着药也未必见得就好,语调颇有些刻薄。只是余安哪里听得?若是放在现代村里,砸了他这药铺也是有的,然而当下也只有装聋作哑。
余安抓了两服药就把身上钱花光了,吃这两幅药这又能顶什么用呢?余安在自家地头晒了一下午的太阳,然后去敲响了王婆子家的大门。
卖身也是有讲究的,王婆子见他果然着急,便一一与他分说清楚。那一等的自然是卖命钱,余安年纪正好,太小了不懂事,大了又心眼子多不好调教,城里有户院子专门招这样的孩子,教些粗浅武功,长大了护院镖师都可做得,对主家也比外面聘的更忠心,做好了一样有月例赏钱,年老了还可以留在主家做教习,算是不错了。只有一条,虽然来钱快,却也确确实实是要见血卖命的。次一等的自然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仆役。都是同村人,王婆子虽有意赚个中人钱,却也没打算做什么损阴德的事情坑害两个娃娃,眼下见个读书郎倒过做那刀口舔血的日子,倒生出几分怜惜愧疚来,便直言道:“大郎,若是别家想寻个出路,到城里签份契做个学徒工,给师傅白做三年工再打工满十年也就出师了,有份手艺在身倒比在村里靠天吃饭强些。偏你为了大妞要那许多钱,就只有卖身一途。只是大郎你要想好了,到时候签了契虽然不入贱籍,你再想科举也是不成了。”
余安默默点点头。反正他不是原本那个杨家大郎,根本没有念书的兴趣,更没有那个天分。若是没有大妞在,想必他也就是守着那两亩田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一辈子了。可他借杨东亭的壳还阳,就该知恩图报尽力把大妞照顾好。男子汉大丈夫,与人做仆役倒是有几分别扭,但是卖命是另一回事。余安心里默默想着大妞乖巧的样子,想想竟是书中所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这一年,余安无知无觉将自己卖到日月神教无名分舵,令狐冲已经成为华山派大弟子,任我行依旧做着一统江湖的美梦,东方不败已经狠下心决意修炼葵花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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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银子余安便在本村就地找了个拖家带口的小媳妇王娘子照看大妞,临行前把诸事都细细交代给她。王娘子性情柔顺,余安说什么她都一一应承下来。余安把银子一分两份,一份给王娘子家用,一份则是王娘子的工钱,交给相熟的黄婶,再按月交给王娘子。到了这个地步,纵然知道其中诸多情弊,却也已经是余安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余安进了院子每日都拘在里面练武,不许随意外出。和他一同训练的还有二十多个年龄不等的孩子,在余安眼中,和村里那群半大小鬼没什么区别,他心中又有些离家的郁气,也就没什么心思同这些孩子交往,只是一门心思的练武功。他们学武也不过就是打熬筋骨,练些粗浅的外家功夫,倒让余安有些失望,毕竟有哪个男孩子不曾做过飞檐走壁的武侠梦呢?
练武的日子很辛苦,但余安练得尤其认真,毕竟他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眼下多流些汗总好过日后流血。好歹实打实干了大半年农活,底子有了,如今营养跟上了又有教习指导,虽然架子没撑起来,脱了衣服一看也都是结实的腱子肉。他于武功上的天资也委实算不得好,只是靠着超出孩童的悟性和自觉才能走在诸人前端。院里规矩,操练第一才给足了肉吃,余安多半年没闻见肉腥了,就是为这这个也要拼个第一的。回回操练余安都是第一,余人岂有甘心的?再者多数同期的孩子都见不得余安那副不理人拽样儿,合伙要令他吃个教训,只是都让余安暴力镇压了。他能打,逼急了又有股子狠劲儿,就是快成年的武童也不愿意招惹他,没多久便成了孤狼,院里却也不管这些,余安也并不放在心上。
如是一二年,教习偶尔也令这些武童做些运货送信一类的小事,诸人接触多了,便也明白余安性子并不是孤傲,只是不爱言语专注做事罢了,虽然仍有许多人看不惯他,常与余安一道的却觉得他遇事沉稳可靠,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但凡余安带队出去,完成任务总是利落清爽,既不以武犯禁惹是生非,遇事也不惊慌失措毫无主意。教习一一看在眼中,待余安更与旁人不同。
余安本人更是有了惊天变化。在院内练武时教习日日都有洗脑之语,余安越听越觉得好像进了邪教,只是他本人素来将之当做耳旁风不以为意罢了,直到某日听到武童们闲聊到五岳剑派、岳不群、日月神教云云,余安脑袋似是猛的让锤子砸了一下似的,顿时就懵了。当年还在现代村里也没发迹的时候,只有村长一家有台电视,吃过晚饭一村的人就都搬着马札到村长家院子里看电视。什么射雕英雄传啊笑傲江湖啊都是当年村里男孩子们最爱看得,余安自然也不例外,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电视剧主题曲他还会唱呢,又怎么会想不到自己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余安顿生退意。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自己怕是已经卖给那东方不败了!是男儿岂有不喜欢潇洒令狐冲反倒喜欢个娘娘腔的?尤其东方不败必死,到时会不会动荡牵连到自己身上也是未知。只是船已上了,又岂是好下的?
又想起当年已是签了卖命文书的,既然人家出钱买了命,大不了最后将命真个交付给他也就是了,于是下定决心,不退。只是难免更加沉默用功了。
如是又两年,当年的幼童都长成半大少年,明事理知进退,余安那点优势荡然无存,渐渐泯然众人。只是教习早已看中他多年,也知余安心性着实出色,实在是练武天赋如此,不能强求,又不忍他就这样埋没,便征求了余安意见,想把他派去做个内院主管。他既识字,这几年做事又用心,提拔个主管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余安心知如此便与那漩涡更近了一步,但不忍拒绝教习一派栽培之心。何况教习的劝说着实打中余安七寸,只要升任主管,月例便是翻番,也可以将家眷接到院内了。余安想到这几年统共没见着大妞几面,这样一想那拒绝就出不了口,支吾之间事情就被敲定。
余安原是个死心眼儿的,秉着拿了人钱便要好好做事的想法,踏实肯干,脑子里压根儿没想过出工不出力最好干得不好被踢出帮派。他似是于这些琐事颇有天分,做事得心应手,等分舵总管调走后他就升任了内院总管,把个无名分舵诸多内务处理的妥妥当当,滴水不漏。正巧黑木崖上东方篡位事发,颇有一番清洗,总舵传令诸分舵挑选得力人手充实黑木崖。余安待要不去,这事又岂由得他?他做事出色,又身家清白从小在教中培养,自是第一批被调走的。
余安虽不是自愿,但想着自己将见到几个梦中极向往的英雄人物,也忍不住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又想着黑木崖上应有杀人名医平一指,便告假稍作安排,指挥手下护送大妞去黑木崖下居住。反正据他打听来的消息,离黑木崖上那场战争恐怕还早呢,任盈盈至今都还住在黑木崖上做圣姑,令狐冲也依旧还是华山大弟子,他现在大可不必担心。
到了总坛,自有教中老人来为他们分派任务。按着名单一一安排下来,待念到余安的名字时,那人多念两遍,“杨东亭?名字不错,可惜同教主的名讳重了。既是安排你去荷院主管,便改做‘杨莲亭’罢。”
余安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