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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分头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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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怄气呐?”哨马挎着大军包,揽手从架子上往里扫货,全是一卷一卷的绝缘胶带。
万回察看清单,一只手也在帮他,“说了不生气了。”他发现清单反面,有几行像是刺青写的算式,弄不懂要做什么。
哨马笑了一下,“呐,上面还写什么?”
“哦,一只急救包,检查东西是否齐全,一盒……嗯?止痛剂?他怎么还搞这个?”万回有些责恼地皱起眉。
“医疗室在前边,来吧。”哨马宽慰式的拍了他一把,走到了他前面。
电筒的光笔直射向前方,整条通道里还是深幽幽的,加之这里才刚死过人,有点毛骨悚然。
万回跟紧住哨马,像是为了缓解这种气氛,也出于内心的某种隐忧,“真的决定,要离开这里了?你说我们离开这儿以后,往哪走,我们又不可能把所有物资都带上。”
哨马稍侧过头,“留下也是死,不如拼一拼。”
“我看你,还挺容易相信人的。”万回这么说,是指他发现凡事,哨马几乎对刺青言听计从,与其说缺乏考虑,不如说压根就不过脑子。
“我不像你们想事情那么复杂,”哨马倒是爽利的回答,“我信谁,就认准了,一条道走到黑。”
医疗室到了,两人打开门。有股挺强烈的恶心的气味,从厕所方向飘过来,万回朝那边望了一眼,一片黑暗。
哨马拿起一瓶药,在耳边摇摇,扔进包里,他让万回去找止痛剂,因为他不认得上面的字。
这里太乱,架子一排连一排,万回只能挨个摸过去,他举着手电,逐渐走进架子深处,不时回身看一眼,确保哨马还在。
要么是这儿没有止痛剂,万回心里思忖,他已经来到了架子的最末一排。
不过很快,他的手电一晃过去,就照到了一盒印有止痛剂字样的药品,它就静静地放在最底层的角落,蒙着灰。
他赶忙上前,正要弯腰去拿,忽然,啪叽一声,他的脚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里,他低头,抬起脚,看到地面粼粼的反光。
有一秒钟他还以为那是血,但马上镇定下来,发现只不过是普通的水,因为光线的关系,显成了黑色。
然而这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方舱里一直都很干燥,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正当他踌躇该不该喊哨马来看,哨马已经过来了。
他将那盒止痛剂交给哨马,然后示意了一下,让他看地上那滩水。
不止那滩水,整片脚下的地面,都似乎湿漉漉的。哨马显然也好奇起来,接过电筒,趴在地上,脸凑近架子底下那道缝,水好像从那里淌出来。
万回有点紧张,有点没来由的,他看着手电筒的光,在架子下扫过了一遍。
哨马站起身,拍拍手,推了一下架子,架子是固定于墙壁的,推不动,万回看出哨马起身后,神色就不同了。
“怎么?”他问。
“墙角全是水,积满了水。”哨马蹙着眉。
万回意识到这上下两组方舱群,由于外部一根吊缆松脱,实际是倾斜的,只不过越接近岩壁外部,倾斜角度越大,反之,在里面,一般完全没有影响,或者说迅速适应,人就很难再对这类细节有所察觉。
但水不同,水往低处流,即使坡度再小,所以全积到了倾斜的一侧墙根。
哨马与万回,面面相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方舱是不是进水了。
墙壁没潮,表明这水不是从上面流下来的,是从下方冒上来。
这便相当不妙。
反应更快一步的是哨马,他一把拉起万回,出了医疗室,向整组方舱的进出口,快步走去,到后来两人小跑起来。
接近方舱前部,他们听见一种隐隐的轰鸣,因为周围墙壁构建特殊,这种声音难以辨清来源,四周空气犹如绷紧的鼓面,皮肤已感受到轻微震动。
万回当即的反应是地震了,或者是岩层的塌方,岩层一塌,他们就会被活埋。
哨马冲到门前,门上有一块巴掌大的,强化玻璃视窗,哨马两手环住脸,贴在上面张望。他们脚下,已经踩在那段,悬于崖壁的舱体前端。
万回感觉,像站在摇晃的船舷。
“妈的,看不清。”哨马用手电照,光线给双层玻璃反射回来。
“打开门!”万回道。
虽然有风险,哨马还是立即同意,两人用力拉开大门,一股冷风夹杂着水雾,顿时涌了进来,扑了人一头一脸。
门外既是无边的黑暗空间,巨大的轰鸣声,自黑暗中传来。
哨马举起手电筒,两个人同时呆住了。
他们看到,对面的峭壁上,有一道巨大的瀑布。
毫不夸张的说,那水柱,就像一列火车头从断崖冲出来,间或有岩爆似的乍响,下边的水泥墩子,有的已然被冲刷成了一圈钢筋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无法相信这可怕的噪声,以及对空气的震动,单是由水造成的。
哨马怔怔地骂了句什么,在万回耳边,却被噪声覆盖。
这道瀑布径直灌注进底部的狭长纵深,这条沟究竟多大容积,谁也不知道,但水位明显早就抬升起来,起码离他们站的地方,差不了十几米了。
他低下头,发现软梯下端已被淹没。
“我们太大意了!”这时万回才听见哨马的大吼。
水是追着他们来的,它一定在他们休整的某个时刻,冲破了那条坍塌堵塞的管道洞。
头发都湿透,万回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也许是对眼前庞然大水本能的惧畏,他的手寻求一切能够抓紧的东西,一切都摇摇欲坠,仿佛站的地方要掉下去了。
“关门!关上门!”哨马大吼。
二人合力将门关上,用力一卡门闩,猛地一种安全感就回来了,抹了把脸,他们相互看了有一秒钟,谁心里都清楚,其实大难临头。
可是刺青和苗老三,他们还不知道,岩石的隔音太强,他们根本听不到。
“得去叫他们!”万回拔腿便要走。
“等等!”哨马。
“高压管和排气阀还在下面,”哨马说,“我得去取。”
那张清单,万回发现不知几时弄丢了。
“你疯了,不能下去!”万回阻止。傻瓜都能想到,底下那层,肯定已经淹水。
哨马摇头,“苗老三说两样东西很重要,我必须得去,照这个速度,去晚了更难找。”
万回知道哨马是有多固执,他急,也劝不动,干脆,他心一横,“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下去。”
哨马会意,拍住他的肩道:“成,这才算兄弟。”然后他挤挤眼,“再说,没你在,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特殊仪器库。”
两人火速赶到下一层的梯口,看上去,像个黑洞洞的地窖口,万回非常不喜欢地窖。
包袱一搁,哨马擎着电筒,探身往下照,就连在他身后的万回,也看到,下层的水积得很高,黑魆魆的,绝对齐腰深。
哨马跳了下去,在水中艰难前行,万回也紧随其后,趟进水里。
水极凉,大概只零上几度,万回脚勉强可触到地,他担心会抽筋。两旁的舱门全都关着,他一边跟上哨马,一边努力辨识门楣标牌,搜寻特殊仪器的字样。
墙排的应急灯,已在水面以下,有些坏了,几盏仍映出光,整条中央通道像条河,为加快速度,两人手臂划水,在水里跑跳,所经之处,哗哗作响。
“哨马!这水,从哪儿进来的?”万回大声问。
“我猜嘛,是爆炸!”
“爆炸?!”
“我,爬上来的时候,摸到岩壁上,有黑的,”哨马昂高脖子,避免呛水,“说明这个地方,以前炸过炸药!”
“谁?干嘛炸这儿?”
“我哪知道,”哨马说,“总之,估计是舱底给炸漏了,不然不会漏水!”
“停!停!”万回喊,“就这间就这间,特殊仪器库房!”
哨马立刻折回来,然而,门居然开不开,往下摸,门上有一把大锁,还绞着锁链。
糟糕,两人又顶又撞,门偏偏纹丝不动。
“你在这等着。”哨马撂下一句,转身趟入水中,万回还没来得及问他打算干嘛。
随着哨马走远,四周突然间,安静下来。万回朝身后望了一眼,幽深的水面,延伸进黑暗里,他的大半个身子,泡在这样的水里,他感到腿部发寒,牙关开始打战,呼出的气变成白色。
水,并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这些水,未免显得太平静了。
哨马怎么还不回来。
他眯起眼睛,他觉得远处,他刚来的方向,黑色的水里好像有什么在动。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东西已脱出黑暗,来到他面前,原来是一波黑色的涟漪,悄无声息的,撞在他身上,随即扩散成无数圈。
万回有些愣神,他抬头,视线投向那远处的黑暗里……
“万回!”
万回脸上猛然一束亮光,令他一晃眼。
哨马回来了,趟着哗哗的水,一手持着电筒,另一手高举一根金属杆子。
“瞧我找到了什么!”他来到门边,电筒推给万回,自己伸手进水里,将金属杆,插进锁扣的镂空部分,然后拧十字扳手一样拧。
“嘿!发呆呢!”
“啊,哦。”万回也赶紧帮忙,压住一头,可他心里想问,想问哨马是否也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其实,只要一使劲,那锁立刻就给橇崩了。
门一开,哗一声,水席卷着灌了进去,万回险些跟着被卷走,室内顿时冲了个乱七八糟,他们进去后,不少东西都漂浮在水面上。
哨马示意动作快,两人奋力地寻找起高压管和排气阀,不断摸索,在水里潜上潜下,好多器械是用塑胶封起来的,必须抠开才能看到型号。
万回突然大喊:“哨马!那儿!漂出去了!”
电筒一转,照到一捆盘曲的管子,乱七八糟东西混在一起,正从门口往外漂。
哨马立即扑腾着,跑去追,东西已经漂出去了,哨马也一路追出了门口,万回本来想喊,又没喊出口。
他有点后悔,眼下,他一个人举着手电,站在水里,冷得要命,鸡皮疙瘩从背部爬上来。
排气阀,对了,还得找到排气阀。他继续四下搜索,电筒光圈扫过无数的漂浮物,海绵、纸盒、各种胶罐……
拨开身前的阻挡,他忽然意识到,库房里的水位升高了,已经到达他的腋下,所以才感觉异常冷,不得不夹起胳膊。
他觉得像身处一只倒扣的船的船底,所能看见的,仅有电筒光那么一小片,其余的,笼罩在他周围,都是压抑的黑暗。
蓦地,他转身扫视了一下水面,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涟漪,水呈半透明的黑色,他感到腿部肌肉,在不自觉地紧缩,他感到心跳得厉害,仿佛就在耳朵里跳动。
怦嗵、怦嗵、怦嗵。
水面抖了一下。
接着,一只胶瓶,浮了上来。
万回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多心了。
他转过身,身前不知何时,漂来了一只木板箱,箱子完全遮住了视线,他推开木箱,“哨马?!”
当光线对准门口,那里根本空无一人。
可他刚才明明看见了一个人影,难道过去了?如果是哨马,怎么没声儿?
他推开杂物,朝门口游去。
此刻,脚基本触不到底了。
“哨马,是你吗?”来到门边,他再次喊。
安静的,手电光射在斑驳的天花板,从天花板,移至墙壁,从墙壁,射向幽深的水道。
突然,在手电光里,出现了一截脊背,白晃晃的脊背,是个人,这人脸朝下,正躺在水里,一动不动。
“哨马!”
万回手足并用,拼命向那儿冲去,“怎么了!哨马!”他扑上前,使劲抱住,想把他翻过来,可是脚下却找不到着力点。
“哨马撑住,我在这儿,我在这……”
“万回?”
哨马的声音,却忽然,在身后响起。
万回愕然地,停止动作,缓缓回头。
哨马就在那里,肩上还盘着那捆高压管。
万回怀里的东西,翻转过来,脖子以上,没有头,四肢,也没有,那是仅剩的,一段人体惨白的躯干,一头泡胀的白猪。
哨马也怔住了。
万回大叫一声,拼命朝后划水,那段残躯就好像要跟着他,直到哨马冲了过来,把他往后扯,他还惊魂未定。
他竟然认得那具躯体,那是那个被苗老三打死的,那个二班的,那胸膛左侧还有一个醒目的弹孔!
“是他,怎么是他?!”万回叫道。
哨马夹住他,免得他水被呛死,“我们得离开这儿,快,快!”
两人立刻,尽全力,向出口游去,尽全力踩水。
“万回!别回头!快!快上梯子,快离开水里!”
他依稀听见哨马在后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