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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活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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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个身子向下一沉,因为手臂湿滑,抓不牢,脚踝像系了块石磨,吊着感觉要扯成两段,他更担心墙梯无法承受这么多重量。
“别管了一起拽上来!”
他听到上面喊,之后这样死拽着手腕,一点点拉升。他能感到那个抓住他脚的东西,也在逐渐出离水面。
他模糊向下看到那是一个人,湿漉的工装,看不到脸。
再之后,上面有人托住他腋下,揪住他的背,把他拖进去,拖入一个安全空间。他倒在那,脚踝脱臼似的,从脑袋到身体精疲力竭。
身旁什么东西湿漉漉的扔在地上,他睁开眼,是个人,他下意识反应是那个扼住他脚踝的人。那人头一歪,面向他。
他惊讶得睁大眼,是那个二班的小伙子。不可能,他明明把他踢掉了,他不可能有那个力气逆流游回来。
然而他察觉到,那家伙竟已死了,确实死了,眼泡微张,肚皮浮肿,口鼻在往外淌水。
万回顿时觉得这人太背运,刚获救就没撑住。
缓过口气,他发现这是一条狭长的走廊,顶很矮,类似小型防空洞的那种隧道。小兔崽子高举打火机,因为空间较窄,光能到达较远的地方,但仍深不见尽头。这便是侧导洞。
水位已至逃生井底线的位置,漆黑中,外头听上去与河汛无异,若非涨水,他还真爬不到那么高。大量的水本身也是种缓冲,声势相比之前弱些,暗流却也变得更加凶险。
逃生井门沉重地关闭,基本上就和外头隔绝,耳旁一静立刻有了种安全感。
哨马正拖开那具尸体,忽然“咦”一声,说:“尸僵了?怎么会这么快?”
刺青也过来看,掰掰颈关节是僵了,“也不是不可能,死前痉挛吧,手抓得紧,不少溺死的会这样。”
万回一噎,这么说那人早死了,他刚刚一直,是被个死人抓住脚,难怪重得要命。
“喂喂,来看这个,这怎么解释。”哨马手电移至尸体脚部。抹开血,脚后筋给撕去了一条,肉花呈絮状,很像被狗啃咬的。
万回清楚记得,翻船前那家伙穿着鞋,那么伤只可能在落水后造成,似乎那家伙始终恐惧水下有什么威胁。
刺青提起那只脚,大家立即看到,反面有一排清晰的牙印。这尺寸,绝对是人的牙印无疑。一个人在激流中被人抓住脚咬上一大口,概率是多少。
万回一瞬间,便想起了水面下,那个靠近的神秘黑影,没来由浑身一悚。
“别管了没时间了。”刺青拍拍万回,轻声,“还能走么。”
万回点头,虽然脚踝还有五个手爪印,走着有点拐。
他们一个接一个跨过尸体,万回跨过去的时候,尽量不去看,他劝自己,这并非他的责任,那种情况,换谁都会明哲保身。
刺青走第一个,其次哨马,其次万回。层高限制,苗老三没办法抱小兔崽子,小兔崽子走在万回后面,苗老三殿后。
整条通道,只有他们脚步湿踏踏的回响,由于低着身,眼睛只得保持一种斜视,光线所过,腐朽得岩溶质感的墙壁,散发一股潮腥。每过一个风孔,火苗扑一下,但很快这现象就消失了,说明外部通风口基本被水挡住。
万回也不清楚走了多久,一条仿佛永无天日的蚁洞,压抑得全身难忍的躁闷,衣服黏在身上像一层皮肤。
没人开口询问,只是安静跟着。
就在无意间,万回回头瞟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不知怎么,收回视线的刹那,脑袋里猛地条件反射般,提醒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刹那,光线较暗,但是在队尾,苗老三身后,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除非苗老三能凭空多出一个影子。
他下意识没作声张,立即侧过脸再度确认。
他看清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就跟在苗老三身后约两米,再差一点,这个轮廓就会隐没在黑暗里,他确信,这人影正在跟着他们。
他脑袋轰一下就乱了,如果说,这时走丢一个人,那还好理解,可莫名其妙在队尾多出一个,那几乎是件毛骨悚然的事情。谁说过这个地下工程,除了他们,就一定没有其他人存在,他忽然想。
然后忽然,他注意到苗老三,正在冲他眨眼睛,他立刻反应过来,苗老三也觉察到自己身后有古怪,不便轻举妄动。
怎么办,他急得冒汗,只好加快几步,伸手轻触哨马的背,哨马转头,他忙示意噤声,指指后面。
哨马不动声色瞄了几秒,点点头,脚步放缓,做了个手势。万回会意,拉着小兔崽子,边走边悄然与哨马调换了位置。
这样一来,事情便交由苗老三和哨马,万回内心仍紧张得够呛。
哨马在苗老三身前,背着手,苗老三在哨马身后,看见他背着的手,正伸出五指、四指,是倒计时……三、二、一!
“趴下!”
随一声指令,苗老三向前扑倒一翻,与此同时哨马已跃过头顶,一记高鞭腿“嘭”一响,当即,那人影晃荡着,向后仰倒。
这一脚属试探性,并未踢很重,哨马也诧异于对方如此不堪一击。
对方笨拙地挣扎着似乎要爬起来。
哨马本欲上前,忽然间,定住了,事实上他们同时愣住了,目光都集中在那人抽动的脚,没穿鞋的灰白的脚,脚后筋那道熟悉的创口。
光线所过,那人猛一抬头。
“是二班的,他没死!”万回一阵欣喜,差点冲过去,被刺青一把拉住,“等等。”
那人龇着一口焦牙,开始发出一种咕哝,如牲畜低嗷,在手电光下,双瞳森然的反光。
他在他们面前,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缓缓爬起,非要形容,那就是常识上,没有人能够以那种怪异的姿势站立起来。
那只残缺的脚,向前迈出第一步,周身关节如同拧着劲,两腿间浊黄的失禁,面孔朝向手电光源,下巴脱臼般,猛一咋开嘴,舌头在嘴里打转。
若说无意识既是本能,那么哨马与苗老三无疑是出色的,在无法认知到状况前,危险的气息已令身体迅速反应。哨马一个箭步,胶靴底扫向那人面颊,扎实的肉/体的闷响,那人沙包似的被踢向墙。
普通人吃这一记,哪怕不瘫,也有几秒丧失还击力,可是,连哨马都意料不到,那家伙一撞上墙,居然立刻反扑回来,地方狭小,根本无处躲闪。
幸亏一只手,一把钳住那人脖颈,苗老三侧身抢上,横锁过咽喉,绕到背后狠一顶膝,将那人按跪在地。万回看到那人本不算瘦的身材,肋骨根根往外往外撑起,发羊角风似的。
突然,谁也没料到,那人张开两排森森牙齿,冲苗老三胳膊咬下去,苗老三的视角却压根看不到。
只听噶嚓,一声脆响,那人的头颅,整个给扭过一百八十度。
哨马抱着那颗头,骂了句,一撒手,头颅耷拉下来转来转去。
死尸重新躺回地上。哨马和苗老三都在闻自己的手,这你妈臭的,不是很重,但是那种尸臭。
其实所有人都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哨马说他绝对确定,当时这人脉搏绝对没有了,不信可以问刺青。
刺青点头。
万回脑子里顿时就不可抑制地联想起诈尸、尸变这些词,脸都绿了。
不过无论怎样,走为上计,没工夫再磨。
一行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程,通道里啪啪啪啪就像小跑的声音,手电光也摇曳不定,万回都出汗了,又阴阴的一层白毛汗。
前面是刺青小兔崽子,后面苗老三哨马。就听前面刺青空空的声音说:“快到了,加紧。”万回心底一阵喜。
紧接着他才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背,还未回头,耳畔响起苗老三低语:“别回头,准备跑吧。”
万回仍下意识地转了下头,这一看,才明白,为什么苗老三不让他回头,一瞬间,他完全被所看到的东西吓傻了,吓得腿肚子一软,差点跌倒。
队伍末尾,那个身影,仍然跟在那里,不同的是,这一次,那颗脑袋,垂挂在肩上,那段脖子,如同一条折断的鸡脖子。
万回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虽然内心一遍遍说这不可能,可是他亲眼看到了,一具正在行走的,死透了的尸体。
那瞬间,一切仿佛颠覆了,仿佛千钧压顶,砸得脑袋懵然一片。
手臂被苗老三用力抓住,吃疼,才使他回过神。将消息传给刺青,刺青也吃惊不小,但很快果断点了头,这情况再厉害也只有逃了。
一刻不待耽搁,队末,哨马口令,一声呼哨,万回如同被子弹击中般一下蹿了出去,谁知苗老三比他还快,闪过一把捞起小兔崽子,夹在腋下猫着腰跑得居然贼快。
哨马脚力绝不输苗老三,却始终跑在万回之后,一个劲喊“快!快!”。
万回哪敢回头,全力紧跟苗老三,别说视线不清,简直就是摸黑跑,万一绊倒拖累的不止他自己,可越这样危急,脚跟子越是发软,步子都不会迈了。
可正是这节骨眼上,前面骤然一停步,万回来不及刹,一头撞在苗老三背上,跟着哨马又撞上来。
“怎么了!”哨马疾呼。
“出口……卡住了!”苗老三和刺青,抵在一扇门上,显然就是出口,可这出口竟然打不开,不管如何压,门闩始终纹丝不动,手电一照,内里全是腐锈。
“接着!”手电一把扔给万回,刺青三人挤在门口,开始齐力压门杆。
黑暗中,万回听到一个可怕的声音,潮湿的赤足一瘸一拐的声音,粘腻的回响,正在渐近,小兔崽子紧挨住他,满脸怯惧,万回忙将他拢到身后,手电照向甬道,那个黑影出现在那里,不足百米,更近了。
门依旧打不开,刺青撬掉门闩头,顶端侧部有个挡销凸出,正卡在关键处。刺青手探入闩孔,捏住挡销,“好,往下压。”
“你的手!”
“废话!快!”
那具活尸倒歪的头颅,面瘫般扭曲的整张脸,从光影中浮现出来,喉咙因挤压发出咯咯怪叫,拖着一只脚,一拧一拧逐步挪近。
后退,无路可退,万回已经闻到尸臭。
咬牙,哨马握住门杆使劲往下压,滑杆就是把铡刀,霎时自闩孔滴出血。
活尸伸长手臂,一头饿兽,仅剩几步之遥,咧开血盆大口。
哨马明白,继续用力,转轴在动,横向位移,他与苗老三脚后发力,狠推,就在最后一刻,尸体的手就要触到万回鼻尖,门轴终于骨碌碌转动了。
万回顿时就感到背后一空,因为退得太紧,整个人向后倒去,同时,活尸也迎头扑下,万回吓得双手一挡,肩领猛一下被扯起,向后一拽,活尸扑了个空,俯面砸在地上,犹如断线木偶。
拽他出来的是苗老三,苗老三立时反身推门,万回赶快爬起帮忙,伴随一声空响,锁杆落下,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脚下一虚,万回跌坐在地。
小兔崽子先是怔愣,尔后啜泣起来,苗老三轻拍他,片刻也没缓过劲。
刺青捂着血肉模糊的手指,面无血色,神情极力保持镇定,那只手却不住发颤。哨马抓起那只手一看,都见骨了,扎满铁屑。
总之,无论如何,他们出来了,从侧导洞逃出来了。
这儿是一片石滩,路的一边才修到一半,还拉着线,到处都堆放着或大或小的垩白石料,白蒙蒙的好似盐矿,一吸一口石粉的凉味。
几人正蹲那儿喘气,苗老三问:“这到了什么地方。”
还未等刺青答话,几束光突然就照在了他们身上,照得人刺眼,逆着光望过去,后边一群幢幢黑影在耸动。
“怎么是你们!”
对方倒先叫了起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二班那帮甩下他们的家伙,见到万回几人不但活着还出现在此,一个个目瞪口呆。
“筏子呢?”刺青当即问。
筏子被他们留在了下游,搁浅后他们已经在这段搜索过一阵,一个相当坏的消息——前后都是断头路。
说着,有人呸地吐了一泡口水,指着刺青怒道:“你讲的出口呢!你讲的出口在哪里?!”
万回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刺青真带错路了。自然,这绝不是不可能,甚至仔细想想,几率十分之大,就算刺青记得再强,那张图纸当真准确无误么,假如仅仅是张草图怎么办。
想到这万回慌得紧,不光为是否能活命,而且,在这样一群头脑简单的粗汉面前,截了生路,断了他们希望,一群困兽,原非善茬,你无法预料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尤其对刺青而言,再遇见他们,是真他妈倒霉,不遇见也不可能,这条道本身与涵洞相连。
一片质责中,明显有人想动粗了,要不是碍于哨马苗老三。
而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万回哨马苗老三谁也没有想到,身后铁门,“咣”一记重响,三人赶紧远离,骇人的响声嗡嗡回荡,其他人也静下,目光聚集在铁门。
紧接着,门上再次传来重响,一下比一下更加快速而猛烈,咣咣咣使人的心跟着急剧跳缩,就好像在门另一边,有谁疯狂敲击着要出来。
只有万回他们知道,这不是好像。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有人企图上来检查那扇铁门。
万回他们几乎同时喊了出来,“不行!”急忙阻拦。
因为只有他们知道,铁门后关着一个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危险至极的东西,情急之中谁也来不及解释,也无法解释。
那帮人反倒更狐疑,推开万回,对方势众,拦不住,门锁杆已震得上下跳动,有人一把抓住锁杆。
“不能打开!”刺青嗓音因伤疼变得尖锐。
“那你说里面什么东西。”“别管他,这小子就是个骗子!”
咔的一声,锁杆被拔起,门内重击戛然而止,人们聚拢在前,拉开那条阴暗的门缝。
万回倒在石堆里,听着锈铁磨牙般的开启声,近乎感到窒息,那是一股邪恶的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