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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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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重要的东西破碎掉的声音。
这是楚衣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这个感觉完全不会带来划过青春的明媚忧伤,在旁人看来它充满了喜感以及吐槽点。
但在楚衣本人的角度,确实是感觉到失去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他又抓不到,心里空空的很难受。
意识渐渐恢复清晰,感官重新运转时,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眼前那个在地上动来动去的巨型爬虫。
「哟,你醒啦?」
爬虫转过头来,用很轻的声音向他打招呼。
等一下,不是爬虫,这个长手长脚,马尾仿佛触须一样的生物,是修理师浅浅。
她跪在地上,伸长了手,拿着块抹布在用力擦拭地面。
楚衣眯起眼细看,那是块暗红色的印迹。刚醒的他,想不明白那是什么。
「喔,醒了……对了,何落呢?」
浅浅对着他下方指了指,又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哈?」
他低头一看,何落正枕着他的腿睡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精致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楚衣看着,竟然有些出神。
「睡着了以后更可爱了呢,是吧?」
浅浅侧身曲起长腿,用手支撑着身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细细地端详着何落的睡脸。与之前的大笑不同,而是很平和地笑了起来。
「本来是在我身上睡的。刚才要做些善后工作,打扫卫生,就把她移到你这边了。」
楚衣看着女孩因呼吸而起伏的娇小身躯,忽然觉得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不禁笑了。
「她喜欢靠在别人身上睡吗?」
「沐书子惯出来的吧。」
「你也认识那个人吧,总是听到他的名字,沐书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浅浅转过脸望着门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
「那个人,有机会的话,你还是自己见见吧。」
每个人都在卖关子,算了,我才懒得理什么沐书子呢。
楚衣赌气似的想。
渐渐地注意到,白色的工房中比自己昏过去以前,多出了什么东西。他四下望着,却依然是雪白的墙壁,纯白的器械。
然而刚才地板上那个印迹……
「浅浅小姐,能问一下,刚才的麻醉方法吗?怎么会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哎呀哎呀~那个嘛,失去意识不是好事吗?那样就感觉不到痛了。」
浅浅回望着他,又回到了那种暧昧而邪恶的模样。
「刚才,你在地上擦着的那些,是什么?」
「手术痕迹而已。」
手术。
楚衣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触到的是完好的皮肤,并不是新长出来的光滑细嫩,那种伤口初愈的感觉,而是仿佛根本没被砍过的样子。
说起来,伤口,竟然是他醒来以后,最后注意到的一件事。
「请告诉我手术的真相。」
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近乎命令的要求。
「新来的死人一般都无法接受哦~嘛,我可不是那种喜欢拿手术过程来吓人的修理师。」
但是她的表情,分明是在诱惑对方继续追问下去。
「我想,既然已经死了,自己也应该学着适应这边的事。所以浅浅小姐,请告诉我吧,我受得了的。都被这么残忍地杀掉了。」
「你的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啊。」
楚衣坚决地与她对视着,她半闭起眼,勾起了嘴角。
「不过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只是根据手术需要的时间,把你用园艺剪处理成了几块,那样就会因为过分的痛感,完全失去意识,就能慢慢动手术了。再把神经接回去,之后就等着你慢慢醒过来就好。因为时间比较长,我还有时间玩一下睡着小落落再处理现场呢~」
「分尸吗?好特别的麻醉法。」
他平静地说道。
「这边没有正经的麻醉药,自然就变通一下啦,再说效率也挺高的不是吗?只是过后打扫起来有些麻烦。」
打扫。
楚衣又看了看那块地板,还有旁边纯白的墙。
这回他看出来了,它刚刚被重新刷过一遍,难怪刚才会觉得多出了什么。
至于用的是怎样的油漆,竟然会一点味道也没有,看上去还快干了,那就不是他所能想出来的事了。
刚才一定溅满了自己的血吧,说不定还内脏还飞得到处都是。
那样的场景,想起来还是挺让人脊背发凉的。
「既然容易弄脏,浅浅小姐为什么还要把工房弄成白色的呢?」
「因为喜欢。」
她简短地回答道。
「浅浅小姐的衣服,应该也像何落的一样,是不会脏的吧。为什么不对这个工房也做同样的处理呢?那样就不必打扫卫生了。」
修理师摇头,笑了笑。
「这一带的人都已经死很久了,很少会弄出太大的伤口。自从把工房装修成白色以后,像你这样的大手术一般很难遇上。而且,打扫工房其实是件挺有趣的事。」
是因为无聊才故意给自己找些事做吗?
不,不像。
他们的思维方式,还是不太理解。
「楚衣,你很幸运呢。」
「嗯?」
浅浅俯下身,轻轻拂开挡在何落眼前的刘海。
「能跟何落关系这么好的人,是极少见的啊。」
「关系好?跟她?」
楚衣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没猜错的话,楚衣的朋友应该不多吧。」
他迟疑了片刻,应了一声。
想起生前的学校,教室里的目光,把他围堵在厕所角落的高大男孩们……
「何落也没什么朋友。」
「不会吧,她这么可爱,虽然挺任性的,又总是摆出拒绝的态度……何落其实挺善良的,跑那么远给我带路,来找修理师……」
浅浅捂着嘴窃笑起来,笑完,很温柔地看着他。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吗?」
「何落她,已经七年没出过门了。」
楚衣愣了一下,再次低头注视着熟睡的女孩,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你来这边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何落。」
浅浅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死者到来的位置,是完全随机的。这边的世界,大到足以容纳几千年来的那么多死者,你却正好出现在这里,与她相遇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不,以前也有人是在这附近出现的,但不久以后他们都离开了。你也听说过了,这个村子都是死了很久的人。」
「为什么?」
浅浅用手撑着脑侧,歪着头与他对视。
「因为何落不欢迎他们。资深的死者,能够适应真正属于死者的生活方式。而那些带着生前世界那种气息的人,是何落最厌恶的。因为何落讨厌,沐书子就会欣然出手,暗中赶走他们。到了后来,那样的人根本接近不了这个地区,更别说进到何落的院子了。」
且不说到底用了什么方法驱逐了那些死者,至于他自己,为什么却能在那个院子里与何落相遇呢?
「我来的时候,沐书子刚好出去了,是这个原因吧。」
「他不在的时候,规则依然是生效的哦。只是楚衣,还有一件事。」
浅浅认真地说。
「你是除了沐书子和我以外,何落愿意接触的第三人。」
他心情复杂地咀嚼着这句话。
从来没有人,把他放在如此重要的地位,即使是他的父母。
「但不要误会了,这并不是说你是何落的朋友。」
浅浅垂下脑袋,左手修长的手指在地板上画着。
「在死后的世界,一切定义都已经不同了。朋友这样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楚衣不知道要怎样回应这句话。
他只好沉默着,在寂静中,听何落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好像世上最轻灵的落叶,与风擦肩而过的声音。
「浅浅小姐,能告诉我一些在这边要注意的事吗?」
楚衣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太大了。」
「只是,因为治好了伤口,再把答应何落的,关于我的故事告诉她以后,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我知道向别人询问,自己在这边的世界应该做什么,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只想知道,这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也许那之后我就能想到自己能做的事了。」
「小落说过,你可以问她问题的吧?」
「是有说过,在讲完故事以后。」
「那么问她不就好了?」
「浅浅小姐!」
她伸出食指示意少年放低声音,然后收起了笑容。
「好了,不调戏你了。不过,我最多告诉你一件事。」
「为什么?」
「因为既然你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何落,就应该珍惜。你用自己的故事,交换她的答案,那样你们之间才会有更多的联系,直到编织成你们的红线。」
「等一下,红线什么的……」
浅浅没有理会他的惊讶,转而说道。
「那件事就是,越是被称作永恒的事物,越是脆弱。请一定要小心。」
楚衣垂下眼。
「这就是忠告吗?我会记住的。话说回来,红线……」
腿上一阵骚动,何落迷迷糊糊地揉着眼,醒转过来。
「吓!」
她从楚衣身上弹起来,坐在地上往后挪动。
楚衣无奈地闭上眼。
「不要那副被我侵犯的样子。」
「你没有吧?你要是敢的话。」
她指着他,厉声说道。
他好奇地等着下文。
过了几分钟。
「我说为什么又是在话说一半的时候放了个句号啊!」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浅浅在旁边,量你也做不出什么龌龊的事。倒是浅浅很可疑。」
「怎么可能,我就在这看着,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样一来我不得不同时怀疑你们两个了。」
「你这是故意的吧!」
浅浅笑眯眯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小落落,你带来的病人我已经治好了哦。」
「噢。」
何落也不道谢,只应了一声。
「那么走吧,楚衣。」
说完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走出了工房。
楚衣正要跟上去,回头看了看浅浅,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何落。
「喂,连再见也不说吗?」
他叹了口气,就要跟浅浅道别。
「不必了。在这边,是不需要说再见的。」
修理师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