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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希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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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了。
看日落日升一天天,阴天里风沙隐约,算命不过是混饭糊口的幌子,所有人不过是为了要听好话,连我自己,亦不外如此。
只是她略略有些不同,打开门,立在外头似一抹鬼魂,白衣服很看得出价钱,一双眼睛,幽怨莫名。她问我会不会占心术,与冥界阴人勾通,为她求一句答案。
说话时我眼光飞过她的十指,一只白果大小的结婚钻戒,莫名地我财迷心窍,说可以。她的面孔极瘦极瘦,像是大病一场后又忧郁许久,然而我见过比她更不堪与憔悴,她们总喜欢问我:“他爱不爱我?”
爱与不爱?真与假?希望与绝望?我哪里知道许多,我只是骗些财钱度日。
于是我时而说有,时而说没有,若神情惨然便说是,淡然则说不是,我只要她们出门时不会太伤心,装模作样,渐渐我觉得自己如黄泉孟婆,吃尽一切痴男怨女累赘情丝。
她第二次来时果然取了骨,男人的一截残指头,灼灼凝视我,希婆你可否找到他?上天入地代我问一句,他爱不爱我?他心里可有过我?
收了骨,我取出朱砂符在纸上乱画,将铜钱竹签红线一并不用,恍惚是二十四岁时才遇到合叔,他手把手教我画出占灵符,什么周易八卦我通通不懂,只是他握了我的手,我似乎又全部都懂。
他走后,四十年间我再也不曾画过这道符,也从没有人取了尸骨来算命,我想想这样也是好,记忆一早尘封作土,压得我也似泥地里的烂尸。
来来来,贴了这纸符,看我一手炮制出一场戏。
点素香、拜神坛、祭枯骨,盘脚在蒲团凝神坐,各路大仙神明细细罗列,这些虚幻生涯,掐算狡猾的买卖,熟络到细巨与真假无关。
我只是喜欢在清烟里盘坐,何况还有这块骨,合叔说,希希你真聪明,我要把毕生所学教给你。点灯时他教我测字与风水,关了灯两人蜷挤在一张床,男人称赞女人不过是为了要他关心的答案,就如我每一个客人来只为了问一句话。
那一日来时我也是在这里盘腿坐,有客人在一旁说客气话,送人后合叔去房中取出包裹,他早得到了他的答案,他终于决定要走了。
“希婆……?”回忆被那女人打断,她有双鹿的眼睛,但有时坚定如狼。
我叹了口气,向她摇头,于是她住了口。转回眼神时我看到那一块骨,男人的骨,想必与我的合叔是一样。——他们前世都是聪明人,只是遇上了痴女人,鹿眼狼心。
突然我喉头‘咯咯’作响,声音再不受控制,如梦魇发作。“想开吧。”自己张口说,已是条男人的嗓子。
“子潞?”那女人痛痛地哭,哀哀如冥冥中被一箭穿心。
“你如何死的,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听到耳边自己沉沉地叹,“傻孩子,我自作自受,与任何人无关。”
她声音闷伤到不能成语,然凝在半空中成了条隐身的血迹,一路连接牵粘到我身上,烟香里她猛然身凑过来,紧紧贴在怀里,她发上芬芳如夏末草场,如此美人也落到了末路。
“子潞……,子潞……。”她幽幽地哭,终是说不出一句话。
朦胧里我抚了她的发,自己心头郁郁的苍凉。再清醒时已经疲惫不堪,她将一叠大钞堆在我面前。
“希婆,谢谢你。你算得真准。”
果然吗?我茫然无措,看她将那骨层层密裹收起,遍身经脉内却是麻麻地酸楚,她一味重谢我,又解下了颈中的金链子。
在她离去后我仍是不很明白,罢罢罢,也许午夜后我该去刨开那颗老槐树下,占一占我四十年来渴求的答案,或许合叔真教会我占灵术,只是我自己从来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