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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卅四章 人生至此隔参商【一】 ...

  •   那把剑是默子轩的剑,从始至终,死门阵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乱石阵中,月风江朗声说的那句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他的耳中,让他的心狠狠一颤,“默天雷,昆仑剑派的长生剑竟然在你手里,童夕颜果然是你杀的。”他心中支撑着他的最后一根支柱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只是却一直不敢去印证。默天雷,他从小敬爱,侠义无双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突然觉得疲倦,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武林正义么,那他的父亲,还算的上是正义么?他的所作所为,比之魔教正大光明的杀戮,来的更加卑鄙狠毒。风雷堡,其实也是如此肮脏。
      他的心本来就已经冰冷,现在却更是麻木,他的眼睛,慢慢的盯在那抹红影之上,似乎只有那抹鲜艳的红色,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是个活人。
      他手中一直都握着一把弓,风雷堡的少主,历来都习骑射,为的就是能驾驭风雷八阵。弓是硬弓,箭却不是普通的箭,是他自己的宝剑,剑在弦上,遥遥对着月风江。他对她恨不起来,却恨月风江。他看到月风江口喷鲜血,心中感到一阵快意,他已经看出月风江受了内伤,掌中弓箭缓缓举起,弓如满月,只要他这一剑射出,月风江必死无疑。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宁未央扑了上去!在那最后的一瞬间,当他看见宁未央不要命的扑上去,抱住月风江的时候,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原来,她真的可以为他生死不顾。他忽然想起多年之前在昆仑山的死亡之谷,他面对天煞神蛟,几乎丧命,那个时候,她岂非也是这样对他的。
      他眼睁睁看着两支鉄箭就要穿透她纤柔的身体,手指一松,弦上的长剑流星一般飞了出去,他做不到…看着她死……
      长剑离弦,斩落飞箭。默子轩手臂蓦然垂下,缓缓闭上双目。良久,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那张雕花硬弓掉落地上,默子轩并不去捡,抬脚慢慢跨过那弓,一步步向阁楼之下走去。走到了阁楼的最底层,迎面却遇上了默天雷。默天雷此时已将面上的黑巾摘去,看见默子轩竟然走下楼来,怒道:“子轩,你怎可下楼!”
      默子轩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仍是向外走去。默天雷怒不可遏,上前拦住他,吼道:“孽子!你又要上哪去!”说着挥起一拳,打在默子轩胸口。
      默子轩毫不反抗,坐倒在地,爬起身来,继续向门外走去。默天雷狂怒之下,一把揪住他衣领,右掌高高举起,对着默子轩的头顶,厉声道:“你又要去找那个妖女是不是?畜生!我默天雷怎会有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儿子,今天我就一掌毙了你!”
      默子轩不闪不避,目光与默天雷对视,眼中尽是漠然,忽然说了一句:“童夕颜是你杀的。”只这一句,默天雷的脸色陡的一变,眼睛渐渐发红,咬着牙道:“你说甚么?”默子轩神色不变,淡淡的又说一遍:“童夕颜是你杀的对吧。”
      默天雷右掌仍是高高举起,却有些微微的发抖。
      默子轩注视着他,眼中没有一丝表情,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失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茫。默天雷的脸色慢慢暗了下去,终于变为灰白。默子轩深深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衣领之上拉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默天雷转身吼道:“你要到哪里去!”他虽是在吼,但尾音已然发颤。默子轩脚下未停,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话:“人生至此,如隔参商。”默天雷愣了一愣,不由去想这八个字的含义,一时却也无法明白,再抬头时,默子轩已经踪影不见。
      默天雷似乎呆了一呆,但也只是一瞬之间,面上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转身掠上阁楼。那扇窗子仍旧开着,默天雷飞步奔到窗前,向下看去。刚才那乱石阵的方位,现在竟然空无一人!除了地上掉落的断箭和狼藉碎石,能看出方才拼斗的痕迹,月风江和宁未央他们三个人,竟然一起踪迹全无!
      就这一瞬,默天雷身上立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才并没看到月风江吐血,宁未央受伤,这处阁楼正是风雷八阵中最后一门“死”门的阵眼所在,阵眼就是风雷堡的少堡主默子轩,在这阁楼上,能看到死门阵中的一切,由此发号施令,步步截杀,是以刚才默天雷见到默子轩居然走下阁楼,才会那般惊怒。好在阵眼并不是指定某人,所以默子轩虽然走了,他也并未太过慌乱,只要他上得阁楼,一样可以做阵眼,可现在发现月风江三个竟然没了,心中如何不惊!要知道这死门阵中,阵眼看不到入侵之敌,阵法便不能对应施展,如此即便阵眼未破,阵法却已等于先废了一半,那几个魔教的妖孽如此厉害,此阵还焉能保住!想到此处,大喝一声:“来人!”一个黑衣人匆匆从楼下跑上,垂首道:“堡主何事?”默天雷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一笑道:“刚才少堡主走了,你可看到?”那黑衣人犹豫了下,啜喏道:“…看到了。”默天雷点点头道:“很好,阵中不可无阵眼,现下少堡主不在,便由你来做这阵眼。”那黑衣人愣了一下,道:“堡主,可是弟子不会啊!”默天雷微笑道:“这个简单,我现在便可教你。”又向窗外看了一圈,才道:“从现在起,依次发动木、水、火、风四阵,你不须说话,只要拨下这三个机关即可。”说着手向窗前一指。那黑衣人顺着他手看去,只见在那窗子的窗棂之上,依次有七个手柄一样的机关,其中三柄已经被人拨了下去,还有四柄,上面刻有字迹,分别是“木”、“水”、“火”、“风”四字。
      默天雷招手要他走到近前,温声道:“每隔一刻,拨动一个机关,这个,不难吧?”不知为何,黑衣人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心里竟有一些害怕,战战兢兢道:“堡主,这四个阵法发动,便可将魔教妖孽一网打尽么?”默天雷盯视着他,微笑道:“那是自然。”
      死门之中,月风江和宁未央,靠坐在一块山石之后,薛三古身上都是冷汗,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方才月风江看着那掉落在地的长剑头尾方向,只把手向西南方向一指,低声道:“上那边去。”咬牙爬起身来,一把将宁未央拉起,揽住她腰。宁未央右腿已几乎断了一般,她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自己是如何扑到月风江身上去的,现下两人死里逃生,才觉出右腿几乎已经废了。月风江试着提气,浑身经脉顿如千刀万剐,剧痛难当,咬一咬牙,硬生生的忍了,搂着未央的腰施展轻功,向着西南角方位疾奔而去。
      宁未央看着月风江,他脸色苍白如纸,满头的黑发都已被汗水湿透,在她记忆之中,只有那次在莫忘川,他为她自行散功的那一次,才是这般痛苦。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几粒黑色丹药,颤抖的放入他唇中,又颤抖着抚上他脸,颤声唤道:“大师哥……”
      月风江侧头看着她,痛楚的眉间蓦的舒展,手指抚上她脸,扬起嘴角:“宁儿。”
      宁未央就这样一头扑到他怀里,紧紧的搂住他,口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风江,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好…”月风江伸臂搂紧了她:“我说过要守护你一辈子,又怎么能死?”宁未央笑起来,摇头道:“不是一辈子,是……”“是所有辈子。”月风江轻笑接道。
      薛三古终于将头缩了回来,看了他二人一眼,道:“两位护法大人,现在怎么办?”
      月风江沉吟片刻,道:“就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若我所料不差,很快便会有阵法发动。”
      三人就在这山石之后打坐休息,月风江用匕首将宁未央膝盖骨缝之中的碎石挑了出来,为她上药包扎。碎石取出之后,宁未央右膝虽然还是剧痛,但总算不必废了。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死门阵中便又有阵法发动,先是钢钉圆木,然后是冒烟的毒水,但这一次和方才不同,方才那些雷电巨石都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对他们如影随形,而这一次的各种机关埋伏,却好似无的放矢,不知在哪里发动,虽然看起来极是怵目惊心,但却伤不到他们。
      薛三古看着那圆木被毒水腐蚀消散,口中奇道:“咦,这阵法怎的变得如此不济?”
      月风江只用眸光一瞥,微微冷笑道:“因为这阵法的眼睛瞎了。”他这一会打坐调息,全身气血已渐渐平复,内伤虽一时难愈,但总算不必周身千刀万剐似的剧痛。凝神坐了片刻,耳边听得那毒水腐蚀之声慢慢消失,缓缓回头看了一眼,一字字的道:“随我来。”
      一只手揽着宁未央,身形一飘,已向着那阁楼方向潜踪而去。
      他刚才就已听出,两种阵法发动,中间有一刻的间隙,他也不能保证下一次的机关触动一定会是一刻之后,但此时此地,只能去赌。
      月风江赌的时候,运气一向不错。他们三人已平平安安的站在那座阁楼之前。
      若不是已到近前,入阵之人是决计看不见这一座阁楼的,死门之内,幻象比比皆是。四周空无一人,漆黑的楼门紧闭。
      月风江扶着宁未央缓缓走上石阶,站在那阁楼门前,忽然抬起一脚,踹在那楼门之上,一声巨响,那两扇门板应声而开。
      阁楼顶上的那个黑衣人站在窗前,心下惴惴,算算时间到了,伸手正要拨下那柄刻有“火”字的机关,却忽然听到阁楼之下,一声惊天大响,心下一慌,顾不得拉那机关,忙自回身查看。刚刚回过头来,眼前已是一花,一个冰冷的东西已架在自己脖子上,黑衣人费力的看了一眼,原来那是一把刀,刀的主人就站在他身侧,浑身是血,瞎了一只眼。黑衣弟子双腿不住打颤,口中磕磕巴巴的说:“魔…魔教妖…妖邪?”
      那瞎了一只眼的人满身杀气,恶狠狠的瞪着他,却并未说话。只听木阶之上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响,两个人缓缓的出现在阁楼之顶,是一个黑衣的男人和一个红衣的姑娘。那男人脸色苍白,眉目甚是好看,眉间眼角却笼着一层狂暴的煞气;那个姑娘脸色也是苍白的,却掩不住容颜娇美,也遮不住一双明眸中的戾气。
      那黑衣弟子呆呆看着这两个人,心中害怕过了头,甚至连“你是谁”这句话都不会问了。
      那黑衣男人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四个字:“默天雷呢?”
      那黑衣弟子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三个字:“…不…不知道。”
      月风江不看他,淡淡的道:“薛长老,让他说。”
      薛三古说一声“是。”手起刀落,那黑衣弟子一条胳膊顿时脱离身体,掉在地上。黑衣弟子一愣之下,才发出嚎叫之声,摔倒在地翻滚。月风江冷冷的道:“问他。”薛三古一脚踏在那黑衣人胸前,厉声道:“默天雷呢,说!”那弟子从小到大,从未受过此等痛苦,一时痛的话都说不出来。薛三古冷笑一声,道:“好,这次是腿。”大刀举起,就要砍下,那弟子剧痛之中,仍是吓得心胆俱裂,终于能说话了,大叫道:“不要砍,我说,我说!”薛三古停刀不动,大喝一声:“说!”那弟子抽着气儿,断断续续道:“少堡主走了,堡主…堡主让我在这替少堡主,然后…然后堡主也走了……”他说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
      月风江淡淡的问:“走哪去了?”那弟子惊恐的看着他,哀声道:“这个我…我真的不知道,大侠…不…不是,公子饶命…啊!”宁未央听见他说“少堡主走了”,心下忽的一松,却听到薛三古问道:“右护法,怎办?”月风江道:“再问。”
      薛三古转回头来,一刀砍下,那黑衣人两条腿便全断了,这次连叫的劲似都没有了,又问一遍,还是三个字:“不知道。”薛三古眼睛发红,又抬眼去看月风江,这次月风江没说“再问”,说的是另两个字“宰了。”
      黑衣弟子终于彻底没了声息,月风江缓缓走到窗前,凝目看那七柄机关,七柄机关之中,只有“火”、“风”两个没有拨下。月风江伸出左手,将那刻有“火”字的机关向下一拉,一声极细微的声响,霎时由近及远,一传而出,几乎在同一时刻,风雷堡方圆数里,同时腾起了一片浓烟烈焰。月风江举目远眺,忽的右臂一抬,一道暗黄的光芒划过,那承有七柄机关的窗棂,顿时四分五裂,只听一阵轻微的“铮铮”之声,接着便是大地一阵轻微震颤,死门之内,原本是一片漆黑暗红的天地,现在却渐渐清明,露出了风雷堡的本来面目。
      风雷八阵,至此已全数破尽,风雷堡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关埋伏。月风江将那阁楼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条暗道。
      月风江三人从那阁楼之上缓缓下来,回头向那楼阁看了一眼,那阁上挂了一块匾额,瘦金字体:明心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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