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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泪与君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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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开了城镇,沿着河流走,走到傍晚就到了一个偌大的湖泊,在橙红的晚霞中泛着金色潋滟的波光,像是天上的明星,都落到了彼岸的水中,闪烁无边。
她想起从前的很多事,她以为已经忘却的昨天于是又象电影一样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来来回回的上演。她甚至发现自己可以清楚地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听见树林里的竹笋破节发芽的声音,听见自己慢慢急促的心跳,听见那些从前相信过的温柔话语。
这世间的一切,刹那分明。
她忽而觉得那人世给她的一切,不过是让她兜兜转转,在每一个自以为新开始的瞬间又回到原点。
原来生活永远都不会乖乖地沿着她所设想的轨道进行下去,它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总是有自己突如其来的主张。
她甚至还能记起那个夏天的清晨,早上的雾还未有散尽,薄薄的一层,在一条不知名的街上,她在一个普通的中巴车上看见了那个人,他安静的坐在窗边,也看见了她。有时候走在街上,听见有人在喊着什么,她就会不自觉地回头,可是人来人往,并没有谁停下来等她去辨认。她曾经也相信过这世上会有那样的事情,相信过这世上会有那样一个人,他们会在茫茫人海中看见对方,在那一瞬间后,这世上的一切就再不会改变。
可是有很多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回忆中的很多东西并不真实,它们就像森林里的雾一样缠绕着她,不论她走到东还是走到西,仍然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白茫茫的雾。有时雾似乎开始渐退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进入视线,可是当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时候,却什么也触不到。
人生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是不蔷鲂耐牵涂梢约遣黄穑?
这世上有很多事,原本就当不得真,只是她自己不相信。
从前事今日知,将来事将来知。
如今她不过是捡了昨日的残羹,明早酒醒何处却全都是未知。
不错,酒醒。她抬眼看向身边人,晨光早不知从何处变出个青釉荷叶杯来,见她瞧他,就递了过来,“这附近的山泉水很好,清冽可口。”
“我不要喝水,水越喝越凉。”看见对方依旧淡淡的神色,她就壮着胆又大声了些,“我要酒,你现在就给我变出来。”
晨光看她一眼,她马上不知死活又添了一句,“要苦的,上好的。”
晨光默不做声,垂眉低首,似乎在努力思索,然后伸手在半空中一捞,再放下,手中就多了个褐红色坛子,还有个青瓷的酒杯。他把这一大一小的物什轻轻放在她的面前,甚至还很殷勤地给她斟满了一杯。如烟如雾的香气,似乎有点熟悉。但她也无暇多想,拿起来一杯而尽。很苦。
“曾经有那样一个人,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也是这么多星星,”酒能壮胆啊,夕颜突然就变得感慨,“我们就坐在湖边的岩石上,他说他爱我。这样的事情来得那么快,我都有点不相信。”夕颜轻笑出声,“朋友都说我傻。现在想想真是做梦一样,我却信。”又是一杯,早有人代劳斟满的一杯。
人成各,今非昨。
沮丧就象落水,越是挣扎,沉得越深。
而一个人要多久,才能够明白,这世界变得那么快,怎么赶,都已经赶不上。
“你知道么,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后悔,后悔得到的时候没有珍惜。可是尽管得到的时候珍惜了,失去的时候还是会后悔,后悔付出太多的感情。”一双明眸中没有了白日里的狡黠,和那渐沉渐深的湖光一起变暗,“什么事都不过是开始时新鲜。”
原来不管男人女人,喝得越多话越多。
她是第一次喝酒,从来不知自己的酒品竟是这样。那薄薄的瓷杯绕在她青葱玉白的指尖,清冽的水光,就是颜色有点浓,这是什么酒?再一看,眼前人目光深邃,神色莫测,是天黑的原因么?
她都顾不得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大笑,“好,我将来生了双胞胎,老大要叫寻欢,老二就叫尽欢!”丢脸怕什么,反正眼前坐着的是恶魔又不是良人。那恶魔倒是又勤力地给她倒满了一杯。
“有人与我讲,薄唇的男人多半薄幸。我不信。”夕颜笑得有些恍恍惚惚,两颊飞上红霞,宛若酒醉,“我想那些个良言警训,都是别人落魄后的杜撰,我为什么要信。”她端起薄薄的瓷杯,一仰而尽,“结果从头到尾,在杜撰欺人的都是我自己。”
她也曾想过,为一个人努力那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发现有些问题不能去想,就象多米诺牌,推倒了一个就会推倒所有的。可能是人生本来就来不及细想,时间在回眸中象流水一样地过去。一件事如果需要思考才能确定它存在的价值,那它本来就不适合存在。正如一种感情如果是真的,就不会需要反复的用语言去强调,因为语言才是最美丽的伪装。
长空如洗,明月当前,还有淡淡白兰花的香气。
都说是花前月下,如今看着怎么都觉得刺眼。
“你知不知道,当你一直相信的东西突然之间就变得那么模糊不清,是一件非常难过的事。”她还在笑,仿佛说着多么可笑的事情,“有人跟我说,习惯了就好。可是你告诉我,如果我想坚持,如果我不想输……”她笑得更加张狂,“我不想输!”
当周遭的任何事都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后,唯有自己还留在原地,不知道算不算一种悲哀。在这个瞬息变化的世界里,想要做到坚持,本身就是一件悲哀的事。所以她愿意放弃,甚至不想知道,为什么会被骗。
可她不想输。
她还记那个寂寞的阴天的早上,他们一起逛在大街小巷,最后是火车站外的教堂。两个人面向教堂趴在雕花的铁围栏上说着各不相干的闲话,突然觉得后面一阵风吹来,一回头,看见的却是漫天的雪花,悠然地飘来,那时真觉得像在梦里,只觉得四周全是柔软如柳絮般的雪花,既不在空中,也不在地上。
而他们,已经不会再执手同行。
她终究还是输了,输给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你少喝点吧。”淡淡的语气,可有可无的建议。
“没听过酒入愁肠愁更愁吗?没听过姐姐教你!”她粗声粗气地回答,不妨借酒装疯,看谁还敢多话。更何况美色当前,她可不可以还趁机一晌贪欢?
“借酒装疯固然难以责难,可是,”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面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儿,叹了口气,“你喝的是茶。”
半晌,又补上一个凉凉的注释,“以茶代酒,也是雅事。”
那一夜,难以成眠。
她喝的的确是茶,只是她自己想着要喝下很多的酒,她一心念念的是喝酒的目的,所以就忘记了喝酒的滋味。
她一共喝了十八杯上好的陈年普洱茶,很苦,凉的。
茶是好茶,只是她这般的牛饮,饶是极品也品不出什么可以悠长可以留香的回味来了。但她还记得那茶的苦,她听人说酒也是苦的,不管闻着有多香。所以她想她会醉掉,却还在这长夜里分分秒秒地清醒。
她抬头去看那些晴空中明晃晃的星月,那些明亮的影子忽然就变得模糊,像是墨蓝夜空裁成的宣纸上氤氲开的淡淡鹅黄的水彩。冰凉的水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没入颈项,没在那些层层的青罗锦缎中再也寻不着。
“好像下雨了。”她说。
没有谁回答。
“恶魔大神,借你肩膀靠靠。”
人在痛苦中可以不学会教训,但一定要学会勇敢——该耍赖时就耍赖,该揩油时就揩油,方不辜负这悲伤中得来的力量。
他们坐在树上,她靠在他的肩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对小儿女,尘世间的纷扰,半点都落不到他们心上去。恍惚中,她想起书上那些或青梅竹马或金玉良缘的故事,不过那些都是骗骗无知小青年的东西了,又或许是那些故事还新,只是她自己已经老去,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也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