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曲》珩行天下

3、天涯知何处

　　他在黑暗中醒来，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那种让人无法摆脱却也无力抗拒的梦魇，在每一个闭上眼的瞬间都会回到他的身边，让他以为这天上地下的事，不过是换了时间换了地点，不停地上演，演了一遍又一遍，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局，甚至同样的台词。

　　那黑暗中裂开一条缝，落进来淡淡的微黄的光芒，他竟觉得有些刺眼。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凑了上来，左右摇晃着看了两眼，又缩回去。那人端起薄薄的小瓷碗，舀了一勺粥，冒着白白的热气，然后——送到她自己的口中。
　　“你饿不饿？”那人享肴之余不忘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然后自己继续吃。

　　他想抬起手，这才发现手脚都被绳索捆住。沉默半晌，他选择继续沉默。

　　“崩费事儿了，那可是野外登山探险求生专用吊绳，用瑞士军刀来割，也要割上好几分钟的，打结的方法更是《生存手册》上专业级的。”夕颜放下手中的瓷碗，很诚恳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美男，看上去年纪不大嘛，刚毕业吧，“好好的白马王子你不做，你也去做只青蛙嘛。学人打劫，你也想想专业是否对口嘛。”

　　晨光看她一眼，似乎很耐心地倾听。

　　“说吧，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都说出来吧。”她还有篇稿子没写，主编说了，不要扇风要煽情。她辛苦一下，就帮警察叔叔把这个口供先录了吧，“小弟弟，不要害怕啊，姐姐是在帮你哦。”哎，人生的一大遗憾啊，就是终于有水灵灵的嫩草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已经老去。

　　然而她的哀怨才刚开了个头，只见那应该被捆绑着倒下的人轻松地站了起来，貌似还伸了个懒腰。那些应该捆绑得很紧很结实的绳子断成一截一截，随着他起身，纷纷落下。

　　“你装嫩骗我！”她大叫一声，跳着躲到饭桌后。水果刀呢？如果直接用手打，痛得会不会先是她的手？她看了看她的专业绳索的下场，虽然是打折货不包退换的那种，好歹是专业出身吧。那一截一截的残肢断体，真不是人做的事。

　　“我说了我是恶魔，你不信，我只好配合你一下。”
　　说起来倒好像是他委屈了，夕颜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晨光抖抖衣袖，让最后一截残绳没有声音地落到了地上，“太白金星说，伤害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欺骗。”
　　这话听了真是让人伤感。她眼角蓦地就泛起一层泪光。她这样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类，和那太白老头近日无冤、往日无仇，死老头为什么要这样坑她！
　　“我信，”为什么此刻她眼里的泪光还没有聚成眼泪，不过可能这种泪汪汪的效果更具打动力，“你说什么我都信。”

　　“你不信的。”晨光慢条斯理地接过她的话，“你现在想的是，早知道就不帮警察录口供了。你也不是什么好市民，你就是想捞点写稿的素材。不用瞪我了，是，我会读心术，我早说了我是恶魔的。放心，你那点小心思，我一般情况还不屑于去读。”

　　“既然我这么无能又一般，您老何必找上我。”虽然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但她想要低声下气的，只是客观效果和主观意识总会有那么点差距。

　　“太白金星说，你是找回神女魂魄的关键。”
　　“为什么？我们长得很像吗？”
　　“你有她的外貌和名字。神女公孙夕颜高贵大方、温柔优雅，和你这样的——”认认真真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凡夫俗子，其实一点也不同。”
　　“那你去找相同的人吧，出门左拐，直走，到了河边直接跳下去，随波逐流。不送。”
　　“太白金星说，我只有带着你一起去，才能找到我想要的。”只是几个回合，他就迅速发现和这个女人说话，要懂得忽略。然后他似乎想了想，方才开口，“哪怕你的气质神韵修养内涵谈吐举止皆和神女毫无相似之处。”
　　“这太白金星大神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吧。你跟他说说，别做神仙了，我介绍他去最红的八卦杂志社好了，他那八卦速度，估计草稿都不用打的。”
　　“太白金星还说......”

　　“太白金星，太白金星！！他是你亲爹还是你儿子，他说什么你就信！”夕颜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天地可鉴，在恶魔面前做这种事需要多大的勇气——或者怒气。

　　然而晨光只不过眼神一冷，对方的不满立即烟消云散，继续晴朗无云一派大好气象，仿佛刚才的愤怒激动只不过是酒足饭饱之余轻轻打了个嗝儿，实在无伤大雅。晨光这才继续往下说去，仍然是淡淡的语气，“他不敢。”只是声音中多了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谁骗我，我杀他全家。”

　　夕颜这一次是真心诚意很惊讶地微微侧着头看他，良久，慢慢说道，“太白金星，成过家？”哪本书上讲过？绝对是头条！神仙不都是清心寡欲的主，除了玉帝王母，玉帝嫦娥，嫦娥吴刚，牛郎织女，三圣女和杨显臣......这么看来也不是没可能啊，只是何必遮着盖着掩着的。难不成竟是包家的二奶奶？

　　晨光瞥她一眼，似是看出了她心底疑惑的根源，“这种事，在神仙当中，不稀奇。”

　　突然仿佛置身无边的荒原，好像有风吹过就过去了，枯树枝上的小鸟还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叫。这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夕颜却觉得这世道好像和从前有点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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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那你的太白金星有没有跟你说到底去哪儿呀。”不咸不淡不酸不甜的问题。

　　“天之涯地之角。”很干脆的回答。

　　搞定！夕颜忍不住打了个响指。早说嘛。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只手已经伸了过去，五指摊开，“一千块，我给你买三折的机票，两小时后就到。”不就是南边小岛上那块破石头吗？多少游客挤破头照张像的地儿。她就看不出那几个字有什么特别，又不是某个早已作古的帅哥名士写的，换作她去那里——绝对不介意当售门票的那个。

　　“不是你想的那个地方。”晨光微微皱眉，“是太虚境界里的天之涯地之角。”

　　夕颜哑口，眼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转和转到什么地方。

　　双眼前就好像有乌鸦扑哧扑哧地飞过。

　　“那个，那个你去你那个天之涯地之角想要找什么？”但凡做一件事，不为钱不为利，总得有个目的吧。没有目的，也还要有理想吧。没有理想，总还要学着点空想吧。

　　那种落寞的神态又回到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那种可以让一个丑人更苦、美人更柔的淡淡哀愁，“我想回到被封印前。”

　　最恨美人无绝期......是不是只要人长得美点，提的要求就可以很过分很离谱也没人反对？

　　还是换个轻松又实际的话题吧，“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被封印前？”最好是再被封印一遍，老死都不要再出现。
　　这一次，他看来是没有读她的心，或者如他所说，如非必要，他根本不屑为之。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就把原因平淡道出，“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我。”

　　夕颜愣了愣，一时半刻间思维宛若石化，“你不是说，她只是封印了你吗？”这种生死大仇，不会算她头上吧。
　　晨光冷冷地看着她，连声音都是冷的，“那是因为她杀不了我。”

　　她彻底无言语了。换作她，要么是不打，要么拼了命也要拉个垫背的。要么对方死，要么大家一块儿死，最好还是只有对手死。否则像那个什么神女，费了那么大劲，自己挂了不说，活得生蹦乱跳的那个仇人还要觉得自己委屈了，还要时光倒流地回去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拜托，问了又怎样，大家再来打一次吗？

　　“只要她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在乎再死一次。”晨光冷冷开口，显然是读到了她那番心理活动。

　　既然被看穿，她也就无所谓了，平静地回看过去。看啊看啊，要看大家看，谁怕谁啊。去柏林看世界杯的时候她就想通了，这世道，与其被人揩油，不如主动骚扰。至少，是你先骚扰人家帅哥美男，自己心里才不会留下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阴影。
　　看啊，怎么不看啦。她很得意地看着晨光转移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