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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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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星易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颜邵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还不姓骆。
那个时候,院长和阿姨们都叫他“星易”,同伴们则喜欢叫他“小星”,虽然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然后颜邵收养了他。
骆星易被阿姨带到院长办公室,看见那个穿着白衬衫搭配牛仔裤运动鞋的男人,看着那个男人在院长递给他的一份文件上签字,然后走到骆星易面前,蹲下。
骆星易和他面对面,身后的阿姨不住推搡他,催促道:“星易,快,叫爸爸。”
骆星易抿紧嘴唇,目光中充满倔强,以及戒备。
大约僵了有三五分钟,具体多久骆星易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颜邵笑着摸他的头,道:“算了,还是叫阿叔吧。”
骆星易被那个笑容晃到了眼睛,他闭上眼,又再睁开,然后他发现颜邵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和院长说话。两人身后的窗户中投进一片阳光,耀眼非常。
“骆总,这是上周的报表。”骆星易疾步走着,林骅追在他身后,递给他一个文件夹,“还有今天的计划,要我读给您听吗?”
“拿来吧。”骆星易朝后伸出手。他并不喜欢喧闹,无奈他这个助理什么都好,偏偏就是太话痨,这一点一直让他很头痛。
他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林骅还在他身后唠叨,说着上周末他和他女朋友在电影院里的奇异见闻。骆星易无奈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无意识地用脚尖点地拖动椅子下面的滑轮转动,坐在椅子上用身体画了一个又一个圈。
当他晃到第十七圈地时候,林骅终于回到了正题上,“骆总,上上个月买的那栋别墅已经装修好了。这次还是租出去吗?还是先空着?这次的房子不在市区,可能比较难租,而且我觉得也不太会有人租别墅……”
骆星易僵了一下,打断他:“空着吧。”又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林骅发现他的老板似乎心情不太好,他一向自认为很识时务,于是夸张地用手捂住嘴,忙不迭地闪了出去。
下班后,骆星易开着它的cooper回到租赁的车库,然后下车,骑上他停在一旁的自行车,回家。
他现在依旧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小区没有停车位,他只能在附近租一个车库,然后每天骑车往来与家和车库之间。他其实已经有很多套方子,大多数是公寓,还有两套别墅,可是颜邵一直不肯搬。而且每当骆星易提起这个话题,颜邵总是会笑得很温和,用一种慵懒的语气说:“骆骆可以自己搬过去么,也离你上班的地方近。偶尔周末回来看看我就行。”
其实骆星易并不喜欢颜邵叫他骆骆,这个姓是他给他的,可是他总觉得他每次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被拒绝了几次,骆星易也就不再谈这个话题。他把买来的房子精装修,租出去,然后静静地等着它升值。
骆星易到家的时候颜邵正在看书,他坐在床边,没有开灯,就着最后一缕夕阳,交叠的腿上放着一本《京华烟云》。骆星易看着他,颜邵在家时喜欢穿牛仔裤,紧身的长裤把他修长的身材勾勒地十分美好,骆星易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顺手开了灯,假作镇定地问道:“晚饭吃什么?”
颜邵在书页里夹上书签,合上书,眯着眼靠到窗玻璃上,说:“随便。”
骆星易觉得颜邵特别像一只猫,优雅,而且高傲,让人难以捉摸。骆星易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询问道:“吃粥好么?我让人捎了点小米来,就是你上次说不错的那种。还有新弄好的腐乳。”
骆星易总会特别关注颜邵说过好的东西,比如小米。其实颜邵当时只是咪了一小口,说了句“挺滑的”,骆星易便一直记着,今年的小米刚收,骆星易就急吼吼地派人开车到乡下,就为了带几斤小米回来。还有他那辆车,其实他特别不喜欢宝马,他不是一个爱车的人,觉得那种花那么多钱就为了买一代步工具的人特别傻冒,但是有一次他和颜邵出去吃饭的时候颜邵对着一辆cooper说“挺可爱的”,于是骆星易第二天就傻冒了。
骆星易拎着小米在门口等着,颜邵便又说了一句:“随便。”
骆星易转进厨房去煮粥,片刻之后他又冲了出来,朝颜邵发火:“你中午又没吃饭?!”他看到他早上准备的东西还在厨房台面上,动都没动过。
颜邵的声音里总是带着一股软糯的感觉,此刻听上去似乎还有些委屈:“中午不饿,而且疼。”
骆星易的火霎时就灭了。
颜邵的胃不太好,骆星易还记得两人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才十岁,其实真正算起来只有九岁,十岁的生日还没过。有一次在街边看到一个麻辣烫的小摊,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摊位上坐了很多人,骆星易闻着那股香味就不肯走了,缠着颜邵要吃,颜邵磨不过他,只能陪他一起。
然后那天晚上颜邵靠在水斗边上吐了半个多小时。骆星易本来在看书,听见声音打开门,被颜邵撕心裂肺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跑到厨房,看着颜邵扭曲的脸,看着他紧紧抓着水斗边而泛起青筋的手,懵了。
后来骆星易再也没有要求过颜邵带他去吃麻辣烫,小孩子都喜欢吃肯德基之类的东西,骆星易也只吃过两次。他发现颜邵每次带他出去吃饭,如果吃的是颜邵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那他就不会动嘴,当然回家之后也不会再吃别的,往往是饿着肚子就睡了,所以后来他也不再去那些颜邵不喜欢的店面。
骆星易还学了烹饪,他报过一个烹饪班,上了两节课,发现都是教的一些油腻的菜色,那个老师甚至还喜欢用猪油来炒菜,说是会比较好看,而且也更香。但是这样的东西显然不适合颜邵,于是后来他也就没去上课。他像个家庭妇女一样坐在电脑前面刷美食博客,学着熬各种各样的粥,每天早晚弄给颜邵吃。中午则是一些简单的菜式,一荤一素,颜邵吃不了太多,骆星易每天烧两个菜,分在两个小碗里,多余的就自己带着去上班,从来不给颜邵吃隔夜的菜。他用微波炉烧饭,每天只烧一杯米,够他和颜邵两个人吃一天,因为颜邵的饭量实在太小。
老式的房子,虽然是两室一厅,但是厨房很小,骆星易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书房里堆满了各种食材,光皮蛋就有六小包,不同的产地不同的品种。颜邵喜欢吃皮蛋瘦肉粥,每次骆星易做这个,他总是会喝一大碗,如果是其他粥,就只能勉强塞下一小碗,连个小女孩吃得都比他多。骆星易一直不太放心皮蛋的质量,现在的人总是会在吃的东西里加很多不能吃的东西,所以后来当他事业有了一定的成就,他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派人去和农家签约,用很高的价钱买那些不吃奇怪饲料的鸡鸭,还有各种纯天然的东西。
可是即使这样,骆星易依旧很不放心。他在美国读书三年半,回来之后发现颜邵的身体更差了,所以倍加小心,把自己当保姆使唤。他尝试着自己做皮蛋,可惜都没有成功,他只能用威胁性的合约来约束那些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派人时不时地去实地考察。这些事情本来都瞒着颜邵,可是有一次林骅嘴大地说了出去,他甩了林骅一个耳光,可是颜邵已经听到了。他忐忑地等着他反应,他怕颜邵会说他浪费,虽然他并不觉得颜邵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可是这样的做法,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颜邵却只是温和地笑,用他软糯的声音说:“辛苦骆骆了。”
于是骆星易变得愈发夸张起来。
这次的小米是他在四川找人种的,单独开的一块地,不用农药,人工除草抓虫,农家原本不愿这样做,骆星易大手一挥,签了三十万的支票给人家,就为了每年这几十斤小米。他派人开车去四川,把这些小米驮回来,油价飞涨,却一点都不影响他做这些事。
骆星易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把那包金贵的小米搁在厨房里,走到颜邵身后,弯下腰,伸手替颜邵揉肚子。颜邵一直看着他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已经不痛了。”
骆星易“嗯”了一声,动作没有停下,又问道:“吃过药了吗?”
“吃了。”颜邵似乎觉得很舒服,他把右腿从左腿上挪开,双腿平行地坐着,上半身往后靠,倚在骆星易身上,眯着眼享受。
骆星易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又道:“药还剩多少?我再让人带点来?”顿了顿,又说:“药还是少吃点,总归不太好。”骆星易托人从欧洲带回来的胃药,一小瓶,三十粒,要六千块,简直坑爹。可是这个药对颜邵特别有用,吃下去十几分钟就不痛了,所以骆星易每年都要托人寄两三瓶回来。
“洗过澡了?衣服稍微多穿点,不是说春捂秋冻么。”骆星易摸了摸颜邵的脖子,触感光滑,想必是洗过澡了。他知道颜邵每次发病总会痛出一身冷汗,所以尽管不愿意他多吃药,却又一直不敢不让他吃。
颜邵靠在骆星易肚子上,静静地听着他念叨,最后笑着说:“你和小林越来越像了。”
小林指的是林骅。
骆星易立时没了声音。
颜邵便又笑了起来,然后坐直了,推了推他,道:“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