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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属于母子的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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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晚了,逛街的人流即将散去,伦敦百年不散的迷雾在慢慢聚拢。
莱姆斯在街边的小广场上买出最后几朵玫瑰,将卖得的钱卷进裤子内袋,旋转着手中细长的木棍,一边思索着一边往租住的家里走去。
——冬天来了,房租收费又多了项暖气,靠变形术卖鲜花这种小把戏赚来的钱恐怕不够他们母子两个生活,不过家里还有些存款,当然最简单的方法是用复印咒印几张钞票——
他摇摇头,将某些不着边际的念头清出脑袋,看见前方立着两个正愉快地聊天的巡街警察,下意识地整整单薄的衬衫领,希望不要引起注意。
上一次搬家的缘由是被福利机构盯上了,他们认为他母亲无力抚养孩子。
他们猜的没错,这个家庭显然是小鬼当家——莱姆斯想着忍不住将魔杖旋了个花式,多少有些好笑——他们不知道的是,虽然母亲无力抚养孩子,孩子却有能力供养他的母亲。
他打定主意不会和他母亲分开。虽然想来福利院的生活会比现在轻松一些,但他母亲恐怕会被送进疗养院,这对一个深爱着她的丈夫的悲伤的女人而言,太残酷了。
他知道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那是在他身上寻找他父亲的痕迹的眼神。是啊,她的丈夫是她过往多年全部的依赖,全部的希望。她需要时间,把她的希望从一个曾经属于她的,已经入土的男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现在属于她的,好好活着的孩子的身上。
她需要时间,莱姆斯轻轻对自己重复。
一刻钟后,莱姆斯面带微笑地站在家门口。起居室橙色的灯光透过门窗,印在家前的小圃里,草坪上的枯枝败叶被清理了,石子铺成的小径干净地连接到尽头的台阶上,肉汤馥郁的香气夹着番茄的酸甜味扑鼻而来。
看来今天母亲精神很好。
他三步迈过小径,轻快地跃上台阶,念一声阿拉洞开,飞扑进门大叫:“妈妈我好饿!”
正在端汤的女人尖叫一声,手中的汤差点儿打翻在地上。当然只是差点儿,这毕竟是个巫师家庭,悬浮咒响起时一个无声的变形咒的效果也同时显现。
莱姆斯走近几步,对着奇形怪状的前汤碗头疼地一拍额头,“卢平夫人……我想悬浮咒足够了……这玩意儿您会变回来吗?”
卢平夫人也凑上前看了下在澡盆一样大的汤碗底面显得分外可怜的一丁点儿番茄汤,慢慢摇头:“悬浮咒我不太熟练,变形术当年我可拿了O……不过我刚刚被你吓着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直接用这个喝汤?”
莱姆斯无奈地对他母亲笑笑:“那能劳烦您把汤勺柄也变长吗?”
最终稳妥起见,卢平夫人将锅里剩下的汤又凑出一碗端上桌,而那个硕大的汤盆则被剩在厨房到起居室的走廊里,等着晚餐后一起处理。
晚餐相当丰盛,主菜是放满蟹肉海星鲜贝生菜香菇的芝士海鲜烩。这得归功于莱姆斯几日前到海港打工的经历,它们是被莱姆斯的魔咒直接从海沙中淘上来的,它们的同伙现在还在卧室的浴缸里悠闲地吐泡泡。佐汤是罗宋汤,卢平夫人十分耐心地将牛肉番茄煮的稀烂。还有几片蒜蓉面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是母子两人全部的主食,所以现在备受冷落。
母子两人面对面地在餐桌上坐下,面对热腾腾的食物双手交握在胸前,开始祷告。
莱姆斯闭上眼,感谢梅林给他第二次生命,告诉另一个世界的人,自己一切都好,祈祷母亲永远像今天这样健康,希望父亲保佑这个家庭的安宁,最后告诫自己注意安全,不要被狼人咬伤。
他在胸前利落地画完一个十字,睁开眼,看见母亲正对着他温柔地笑。
他长长嘘出一口气,对她回以肯定的微笑,拿起刀叉开始进食。
一起收拾餐具的时候,卢平夫人忽然低声道:“约翰对蘑菇过敏。”
莱姆斯抬头担心地看了他母亲一眼,轻巧地接过她中手的餐刀:“怪不得今天的味道有些奇怪。以后不要放了。”
卢平夫人的嘴唇霎时抿成一条直线,她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儿子一眼:“我没有疯。他不是你,我知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餐桌前挺直身子,朝莱姆斯靠近几步:“莱姆斯,我们需要谈谈。”
莱姆斯隔着餐桌捧起手中的餐具,像是急于去厨房一样迈了几步,同母亲拉开距离:“恩——谈父亲吗?”
卢平夫人也急切地跟过去几步:“谈你。也许我们该用点茶?”
莱姆斯半旋过身,双眼警惕地盯住母亲腰畔的魔杖,缓缓说道:“我去泡吧。您可以相信我的手艺。”
“自从你病后我一次也没对你用过摄神取念!一次也没有!”卢平夫人猛地激动地摊开双手,爆发了:“我是想向你道歉!”
“但您在对自己使用。这是您精神不好的原因。”莱姆斯放下餐具,用克制的语调平静道。
“我只是想他莱姆斯!我不会伤害你!” 卢平夫人坚持睁开双眼直视她的儿子,眼泪却止不住地留下,在灯下折射着晶莹的光,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仰头举手遮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我只是想他……我受不了不想他……”
莱姆斯站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提起摄魂取念,这个她还不知道害死了她儿子的咒语。她今天整理了庭院,做了晚饭。也许母亲是真的好了。
“但您还在伤害自己。母亲,” 他稍稍有些犹豫,“我有时候有点担心您觉得活着太痛苦——”所以想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也想把孩子带离这个痛苦的世界,“——但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值得留恋的地方。您失去了父亲,但您不是一无所有。”您还有我。
卢平夫人沉默地仰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筋络突出的手背和起伏的胸背却显出她激烈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露出脸,通红的眼一片湿漉,她用沙哑的嗓音简单道:“约翰和其他东西不一样。”然后她将自己的魔杖放到桌面上,对她的孩子点点头:“现在可以坐下了,莱姆斯。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