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楼季（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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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季七百三十四岁。
这一年，成为真正意义上转折的一年，不过，那年的楼季并不知情。即使活了七百多年，仍然有很多办不到的事。
这一年，各国对于七禅蛊的调查几百年里终于取得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不再是冒险进入竹林取得的一些最终证明无用的研究资料，而是终于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村落丹朱村。这一消息，桑迁得到。而事实上，这个消息已经由飞廉获得，只是最先行动的小队，是桑迁罢了。
楼季已经忘记了，一个人本当有的速度到底是什么。常人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要快，因为他已经活得太久。
同年，桑迁派出的小队前往了丹朱村之后的新月崖。并带出了楼心月。而楼心月直到三年后才被楼季察觉，那年，楼心月的好友鸢琼生下了沐雨。整座舞月楼因为这件事闹了些小乱子。八卦是人的天性，何况对象又是本就很有焦点的舞月楼。舞月楼在东昆的商业命脉泷泽，作为最大的舞榭，说不被关注都难。不过这只是以常人的想法。在楼季眼里，舞月虽然是东昆最大的舞榭，这座楼却也不是任何国家的情报点，纯粹只是个销金窟。是以对楼季来说，并不在关注的范围内。
鸢琼是余迹的相好，而余迹是桑迁对竹林合作的负责人之一，鸢琼生下沐雨后余迹本想将鸢琼接到自己身边，却被楼季发现了。千里神行一脉单传，余迹被楼季看上的，正是千里神行。这套功夫，也被载入异闻录，并且数百年里只在江湖出现，从未为官家所用。楼季清楚这身功夫对自己的威胁，当年他费尽心思也只学到了一些皮毛，其余均被一脉单传挡掉，这一门的人大多居无定所，学习功夫只要了心法无人指导又实在太难，之后竹林渐渐起步，事情多了起来，楼季也就放弃了。这么多年的练习融会贯通，才得以通过竹海，况且当年竹海的规模也不比如今。而这位千里神行正统传人，居然还是桑迁的人，就不得不让他注意了。
楼季于是派人将沐雨带了过来，意外的发现这个孩子与七禅蛊的相容性很好，虽然不见得就会实验成功，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实验素材。这样的素材他有不少，本不必非要沐雨的，但这成为了一个好借口，楼季留下了这个孩子。
他的一个把握就是，作为余迹的情人，鸢琼并非是公开的。甚至桑迁都不一定知道。
楼季原本的意思，是用来牵制余迹。但这一事件很快发展成另一种事态。
他的举动很快被隐察觉。这个小队发现新月对于隐来说是一个意外，这个意外里有着并非隐成员的别的势力合作者更是一个意外，是以在这件事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触动隐那根敏感的神经。隐对这个四人小组进行了讯问，墨浅和叶莘作为合作方墨家的代表，很快结束了讯问，但仍然被监视着。而沐天风和余迹，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们没有墨家的后台，加之对楼心月一事本就心虚，误以为是楼心月暴露。
当月余迹潜入竹林，未料却被发现，逃出竹林后下落不明。余迹并不是死板的人，一脉单传在他心里并不看重，当年他将这门功夫，传授给了两个人。一个是沐天风，另一个是涟漨。虽然还未授完，沐天风的轻功也已然是勉强能越过竹海了。余迹出事之后，隐以为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余迹尚年轻，恐是一时冲动，虽说下落不明，大约是落在了竹林手里，对此只好选择沉默。沐天风则在其后不久，伤了右手，被安排在曲陌做情报接应，几年后交接，隐居仃山镇，仍是受到一定监视。而墨浅和叶莘，则在不久后与墨家来人交接，离开了隐。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沐天风并没有伤着右手，这是仅有墨浅和叶莘才知道的事。作为对竹林的负责人之一，沐天风明白沐雨还要过好几年才会被拿去做实验，是以他沉声静气地忍到了隐居仃山镇，而后由叶莘替班，他本人则潜入了竹林。此时竹林已换了合作人，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很多，虽然晚了一些，他仍是救出了沐雨，然而却没有发现余迹。沐雨的状态很不乐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他尝试教她功夫，但沐雨忘性太大，他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情况直到沐雨十岁才渐有改观，那个时候沐天风已经改变了想法，他希望沐雨也一辈子的平凡下去，尽管他早就预想到这个孩子，不会有一条平坦的路。他这时已经完全把沐雨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了，决定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一定要把沐雨带离风雨。
这是当年那个四人小组的经历。他们太过于年轻，也过于冲动，与其说瞒过了楼季的眼，不如说这一切，楼季并没有多放在心上。与此相对的，端木齐作为唯一一个知晓楼心月身世的，仍留在隐中的唯一一人，在其他人都觉得这个人没有危险的时候，反而承担了最大的压力。隐超乎当年四人的预料。端木齐迫于压力，不得不两手准备，托涟漨去新月带出一个孩子，作为最后的筹码，但涟漨再也没回来找他，直到多年后他与涟漨再会。端木齐为了保住楼心月他们，不得不努力向上爬，这个曾经几人中最单纯的孩子，其实有着之中最坚忍的性子。十三年后，他成为了隐高层四位掌权者之一。直到那个时候，楼季才终于认真地注意到了这个人。
楼季七百四十岁。
以辛葵为首的辛氏一族正式对鸣鸿委托关于七禅蛊的任务，并且以两票反对三票弃权四票赞成通过。其后不久，赞成票中的四个家族以丁家为首，也加入了委托人行列。
鸣鸿随后潜入新月崖下，盗出一名婴儿以作研究。与只在乎商路的其余几族不同，丁府的目的是禁忌的，这个项目的参与人，整个丁府只有高层知道。而其中一个参与者，正是墨家的流亡者，墨涯。
楼季七百五十岁。
端木齐与楼心月的女儿端木凌，也就是后来的沐汀出生。
楼季为牵制端木齐，以楼心月的秘密为交换，使端木齐将沐汀交给竹林。与并没有多在乎鸢琼的余迹不同，在端木齐心里，楼心月的分量要比沐汀重多了。是以在楼心月未同意的情况下，他仍是将沐汀交给了竹林。随后楼季将沐汀交给了掌管听风蛊的商陆。
两年后。重伤的余迹伤愈后辗转多年终于在叶莘的帮助下寻到了沐天风。二人一番争执后，沐天风不得不妥协让余迹带走沐雨。余迹带着沐雨四处漂泊，终于打听到麒麟脂的消息，而后他找到天下异宝录的编辑者梁云，得知了麒麟脂与封神石的关系，并在其后不久，潜入了丁府。这些信息都是关青透露给他们的，这一点，余迹明白。但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个消息，是楼季故意透露给关青的。
楼季七百五十八岁。
楼季闭关。沐天风收到端木齐求助信件，潜入竹林救出沐汀，回程时遇袭，引开敌人后，沐汀被人捡走卖与人贩。作为除去飞廉少部分地区，唯一一个人口买卖合法的国家，沐汀被带到了东昆，不久，遇见了沐雨。而此时，沐雨和沐汀的行踪，无论哪一方势力包括楼季，都是毫不知情。直到三年后沐雨涟漪相遇。
次年唐桦病故，沐天风呕血而死——当然，这是表象。沐天风是假死。为了欠下的人情，他成为了端木齐的“暗”。当然，这一点，楼季并不知情，也没有兴趣知情。
楼季七百六十一岁。
沐雨这个名字开始进入他的视线。起初，楼季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后来，只是小有关注。他已经习惯了俯视着看人，沐雨的存在，就和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捏死她。就像他任由沐天风和余迹救人，透露麒麟脂的消息一样。常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于他而言，仿若蝼蚁。
直到在飞廉曲陌决意联手毁去竹林，他才意识到，常年的俯视，让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即使活得再久，他仍然不是神。
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一些着眼点因为他的漠不关心，最终发展成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楼季七百六十三岁，丹朱村出事，他不得不启程去了新月族。还未踏上新月的土地，心就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事实——他到底是谁。在离开了七禅蛊之后，他还能继续是他自己么？只承载了自己记忆的身体，究竟还是不是自己？或者只是三生让他以为自己是楼季，其实他仍然只是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
楼季分不清楚了。他也不敢分清楚了。新月灭族之后，似乎对长生这件事的执着也没有那么重了，他隐隐明白是为什么。楼季捂住心口--但难道说，之前的近八百年，都是没有意义的么？名为楼季的那个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楼季打开了月烛王的棺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注视那个几乎害死自己全族人的长辈，那个将自己拉入这无限轮回的罪魁祸首。但此时此刻他没有资格责怪他，因为他也一样。究竟是被逼如此，还是本身就有私心，或者是因为那只三生？他已经分不清楚了。
楼季皱着眉，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人，似乎比刚才老了一点——是那只三生终于死去了么？
对了。三生——
手里的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又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火光传来，楼季扭过头去，见到有些呆楞的沐雨。记忆里这个孩子，那年还是小小的模样。之后把她交给手下人，他就再也没见过了——这个后来的稀有品种。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想？
——这世上唯一与他相似的人。
——在此之前，他既希望她死，又希望她活着。
楼季迈动步子，在沐雨转身的一瞬间，拽住了她。
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楼季无从得知。
在解决眼前几个杀手之后，已经没有了沐雨的身影。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经死了，心里莫名的有了一种失落——
胸口有了刺痛的感觉，楼季没有还手，他还在想着这种失落是从何而来，为何会觉得失落——
刀抽走的时候，能感觉到伤口正急速的愈合，只是伤口仍在不断的流着血——
似乎没有以前快了，不过他确实也是很久很久没再受过伤了——
即使是三生蛊，也是活了近八百年的三生蛊了——是，老了么？
楼季不知道，低头的时候，血还在，伤口已经看不见，伸手去摁的时候，仍有痛感。对面人挥刀过来，他并不想躲，却仍是灵敏的躲过了这一刀。楼季没有去想怎么和他打，身体已经自然的做出了反应。他仔细看了看那张脸，高温下，对手不得不抹去了易容——那不是他的手下，他曾见过他。那是沐天风。
立场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会变的。楼季勾起唇角，身子一矮，避过直扫脖颈的一刀。比起家国大义这些空虚的东西，很多人心里想要守护的，不过是重视的人而已。对于沐天风，桑迁的分量，并没有自己的孩子重——他大概，单纯的只是为沐雨而来。
只是楼季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对付自己。也许他认为他对于沐雨而言是一个威胁，而楼季觉得自己也并不需要对他解释沐雨此刻于他而言，已无太大的意义，因为他已经不再有那漫长的时间可以去做实验了。
楼季握紧刀，找准空隙，一刀刺入了沐天风的心口——挥刀的次数并不需要太多，很多时候，一次就能解决对手。
沐天风死命的朝他扑了过来，狠狠地抱住他然后和他一起摔进了火海。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感蔓延开来，楼季脑子被这高温熏蒸的有些混沌，身体却一点也不含糊地甩开了沐天风，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火海。
身上仍有焦黑和烤肉的味道，他就立刻被围了起来。三生似乎也被热晕了头，一些伤口还流着血。这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也许是太久没有与高手交手，他已经生疏了。
楼季安静地看着身前的九人和对准他的一群弓箭手，他的身后，是竹林的火海，燃烧的竹子炸裂开来，给他，给这些围着他的人，添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他没有太多的注意这些。
他在想，有了拔蛊方法的沐雨，会不会做出那个他已经无法做出的选择——放弃三生？而纯血的新月族人涟漪，在离开三生蛊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身体会恢复种蛊之前么？还是只是记忆丢失呢？或者这些坏结果都不会发生？
——而这两个孩子，到底有没有承担这些结果的勇气？还是说，在了解了如此之多的真相之后，因为害怕坏结果，所以仍然要把这种痛苦延续苟活于世么。
不过他大概没有知晓这一切的机会了。
深吸一口气，楼季举刀。
他仍是觉得他是与常人不同的，所以他，不会向这命运低头——
楼季七百六十四岁。
他觉得他死了。他觉得他好像还活着。
周围很黑，一些人在说着话。听不见说什么。他只是又觉得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楼季（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