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录》西桥先生

16、第十五章

　　[十五]

　　翌日一早，天难得放晴了。

　　卿月与老杨头十分投缘，说什么也要帮老杨头卖一次酒。颜殁拗不过，也只得帮忙张罗。小亦也留了下来，与颜殁二人一同摆好摊子，替老杨头装上一壶新的烟叶，搬了把凳子坐在一边。

　　不多时，自远处来了人影，卿月兴奋得摩拳擦掌，准备开始自己的第一单生意。颜殁眼力好，早已看出来人身形佝偻，浑身破衣烂衫，倒是在腰里别着一个酒葫芦，不过怎么看怎么都是像乞丐多一些。

　　出乎颜殁意料的是，那乞丐径自向酒铺走来，老杨头也多远就招呼了一声：“葫芦，今天够早的啊。”看来是老杨头的朋友。乞丐走近，也没想到今早多了这么几个伙计，愣了一下，看了看卿月，看了看颜殁，最后停在了小亦脸上。过了一会儿，乞丐方才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前，拍着桌子，嘴里含糊不清，居然是个哑巴。

　　“他是前些日子我卖酒的时候遇到的，不会说话，只是老拿着个葫芦，所以我就叫他葫芦了。想来也是个苦命人。”老杨头摇摇头，叹了口气，走近里屋倒了满满一海碗酒，放在乞丐面前。乞丐接过来一饮而尽，拍着桌子又要。这时颜殁才察觉到这个乞丐不一般，他的手指虽然枯瘦如柴，但端起酒碗却非常有力。

　　这时从唐家村里跑出几个孩子，不知从哪儿装了满满一兜子石子，一边喊着“老葫芦，臭葫芦，生个孩子臭葫芦”之类的小谣，一边扔向乞丐。石子如雨，纷纷砸在乞丐身上，乞丐只是默默受着，接过酒碗又是一口。老杨头呼喊着把孩童赶走，等老杨头转过身来，顽皮孩童们又回来了，依然不停地扔石子，村内一些大人见状却不阻拦，只三三两两站在一边笑着。

　　卿月一怒，双手一拍桌沿，一股酒箭射出，打在孩童们身上，一片透心凉。孩童们才看到原来今天多了几个人，一哄而散。那些大人们也没热闹可看了，便继续自己做自己的事。

　　乞丐抬眼又看了看卿月，忽而看向卿月腰间隐隐露出的束衣刀，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眼睛一下子亮了，猛地一下子冲到卿月面前，双拳毫无章法地打出！卿月一愣，闪身避开，喝道：“干什么你！”乞丐喉咙中咯噔几下，含糊了几句，仍是劈头盖脸地打向卿月，卿月无法，只得连连避让。

　　乞丐猛地一拳打向卿月面门，卿月身子一侧，却只觉得腰间一凉，自己的束衣刀已被乞丐拔出，持在手中。

　　“还我！”卿月怒极，双掌横切，只听得叮的一声，正斩在刀背之上。乞丐一格之后随即往后飘出数尺，迎风一抖，将束衣刀抖得笔直。卿月还欲攻上，却被颜殁一伸手拦下了，颜殁看着乞丐，对卿月道：“他要是出手，你走不了半招。”

　　只见乞丐抖开束衣刀，却并未攻出，而是颤巍巍地用手指滑过刀锋，神色凄然，忽而眼睑一垂，两行浊泪涌出。拿着束衣刀，乞丐缓缓走到卿月面前，艰难地说道：“他，怎样，了…”卿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我师父？”

　　乞丐忽然抬头，盯着卿月，一手拿着刀，一手抓住卿月的手，急切道：“你，你是他徒弟？他，他怎么样了？”卿月只觉得手腕如同铁箍紧紧箍住，挣脱不得，只得道：“我师父他死了。”乞丐闻言，如遭雷击，愕然地放开了卿月的手，良久，空空地笑道：“果然，你还是走得比我早，你到死也不愿等我一等……”

　　“你是？”卿月一边揉着青紫的手腕，一边问道。

　　“你师父、有没有跟、跟你说起一个姓、姓唐的人？”乞丐兀自问道。卿月想了想：“没有。”“真的没有？”乞丐不死心。卿月摇摇头。

　　“原来，你还是，不愿原谅我……”乞丐脸色凄惨，偏又笑着。

　　颜殁听到现在，再细细观乞丐形貌，已经对乞丐的身份明了七八分，正欲告诉卿月，却见乞丐身后小亦忽然单膝跪地，朗声道：“唐家第七十三代弟子唐小亦拜见家主！”

　　乞丐闻言，也不回身，只是愣愣地看着束衣刀，自语道：“唐家，唐家……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家主，我叫葫芦，我叫葫芦……”将束衣刀还给卿月，忽又解下腰间的小葫芦，塞在卿月怀中，“这是给你的……”转身走出了酒铺，竟是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唐小亦一眼。

　　“等等！”卿月急忙唤道，“你说你叫葫芦？我师父有说过这个名字！”

　　乞丐的背影一停，忽然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叫葫芦，我叫葫芦……你还记得，还记得……”笑声中，人已飘然远去。

　　颜殁不容细想，对卿月道一声：“在这儿等我。”拔腿便追。唐小亦想了想，也随之跟了上去。

　　追了有半盏茶的功夫，颜殁终于追上了乞丐，道一声：“前辈留步。”

　　乞丐转身看了看他，道：“哦，你是和那丫头一起的，有事？”

　　颜殁道：“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乞丐看了看天，道：“看在那丫头的面子上，问吧。”

　　“你是，唐葫芦？”颜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说了，我不姓唐。”乞丐转身便走。

　　颜殁急忙道：“可是唐家堡说你已死……”

　　乞丐嘿嘿笑了笑，道：“那帮小崽子。你是来调查这件事的？你听说过死遁么？我早就不想在那儿呆着了，所以就用了最简单的方法走了出来。”言语间已经默认自己是已死的唐葫芦。

　　“为什么？”颜殁问道。

　　“要找答案的话，”乞丐转头，眯缝着双眼看着颜殁，“去开封。”头也不回的去了，这次任凭颜殁如何呼喊也无动于衷，只剩一个影子渐行渐远。

　　唐小亦功力不及颜殁，此时方才赶到，见此情形，问道：“他走了？”

　　颜殁不答，反问道：“你是唐家少主，这个时候回来，他们认为你是回来争家主之位的。所以，青龙湖畔的双头蛇阵，铁围寨上的弓箭手，都是为你准备的吧？”

　　唐小亦不言，颜殁自语道：“只是他们把我当做了你。”

　　唐小亦嘴唇嗫嚅，颜殁挥挥手，道：“你不用道歉，倒是我要谢谢你。若不是因为他们把我当做了你，在青龙湖和铁围寨我们也不会耽搁那么久，也不会遇上杨叔，更不会在这里遇上已死的唐葫芦。说不定，我和卿月现在正被困在唐家堡中呢。”

　　“烧烤党人也会被困？”唐小亦忽然道。

　　颜殁一笑，双手枕在脑后，洒然往回走去：“世事难料，有的人都能女扮男装了，我为什么不会被困？”

　　唐小亦一愣。

　　颜殁续道：“早就听露重姐说了，烧烤党内，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不然你认为我会任由你在卿月身边绕来绕去而不吃醋？”

　　唐小亦也笑了，跟着往回走：“我这也是受了露重之托，在这儿接应你们，不要生气嘛，姐夫——”

　　这一声“姐夫”叫得颜殁脚下一踉跄，忽又长笑道：“这声姐夫，叫得真好听啊。”

　　“喜欢以后我就多叫咯，”小亦道，“不过姐夫啊，我们现在去哪儿？”

　　颜殁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虚空，一字一顿道：“开、封！”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