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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三尺秋水 ...

  •   千里万里有人愁,山南山北竟白头。
      歧路多少知己在,醉眠他乡也无忧。

      “任选一文体,在天澜阁里进行查找,并作出详细条目分类。”导师对我说。
      “任一文体?”我有点晕,天澜阁从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煊帝着手修建,并在各地搜罗藏书,数目何止千万。对了,煊帝之后,烮帝武宣二年曾下旨禁止“乡野妄事,小说家言”,直到烨帝明顺十年方才解禁,那么这一类目应该会少很多。
      “嗯,就诗词罢。”导师的一句话粉碎了我的小算盘。
      “……”天,自古以来,文人骚客多如天上繁星,诗词更若恒河沙数,我得翻到哪辈子去?
      “这个就是你的结业调研了。”导师深谙“打人要打死,送佛送到西”的道理,说完这句话后,拽过象征着“天智者”的纯白鹤氅披在身上,一甩同样纯白的长发,飘然远去了。
      窗外,雪下得正紧。
      此情此景,我不由得一脸肃穆,心生恭敬,双手合十,弯腰诵道:“愿十方古圣倾听我的祝祷,赐你疼痛的福祉,跌倒,跌倒,跌倒……”
      “啊切诶!”远远的,我听到导师那特有的带有家乡口音的喷嚏声,笑了。
      笑归笑,事情还是要做的。
      知道我是去天澜阁整理诗词书目的,那个老得已经看不出年纪的守书人从腰间取下了铜钥匙环,又去小屋里取了一包东西,一并给我。
      “这是?”世道变了?查资料还送东西?暗自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分量不轻啊。
      “帮,我,找本书。”守书人一字一顿,许是很久没与人交谈了。
      嗯?你在这儿守了这么多年,还让我帮你找书?我心中暗道,不是耍我吧。
      “什么书?”对人面带微笑,纯粹出于礼貌,我问了句。
      守书人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艰难的说道:“大概,大概是这么,这么薄的,一本小,小册子……”
      “是诗集?”要是这个,我倒是可以顺便找一找。
      守书人摇摇头,又点点头,歉然道:“也,也许是的。”
      “嗯。好的。”我知道从他那儿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靠运气了,于是点点头,应了下来,现在抓紧时间进阁才是正事,不然我的结业证书还不知道哪年才拿得到。
      守书人冲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侧身避礼,用铜钥匙扭开了天澜阁的百年红门,迈步走了进去。
      以前曾听过天澜阁的种种传言,比如是东陆的第一大藏书楼,比如煊帝亲自督造,比如曾经过几场大火都奇迹重生等等。可以这么说,天澜阁是每个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很多外乡学子来到天回城,都会来此,瞻仰着那高耸的楼宇,肆意的飞檐,脸上带着肃穆的表情。
      曾经,我也是其中一员。
      后来我有幸拜入了现在的导师,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进出天澜阁的“天智者”门下。
      再后来,我觉得这种“有幸”,其实是一种“不幸”。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帮导师订他最爱吃的外卖;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师娘,老师他说今天公文太多,就不回来了”……然后我转头看着窗外明亮的夜,想着导师在夜色里的某一个花楼里夜夜笙歌,默默流泪。
      天澜阁,并没有因为我跟着导师修行而让我一亲芳泽。
      反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每当此时,我总会想着导师拍着我的肩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天澜阁的书,作者都死百八十年了,哪一条对你现在的生活有意义?认清现实,活在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导师用他这千篇一律的言辞,生动的教了我什么叫“暴殄天物”。
      而我总是佯作沉思,仿佛思考着他的歪理,然后冲着他的背影轻轻的说:“屁咧。”
      我总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提着刀,架在导师的脖子上,逼迫他带我进入天澜阁。用一个近乎强盗的姿势,走一遍我的朝圣路。
      也许导师从我日渐凶狠的目光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处于对自己的生命着想,他给了我这么一个结业调研,给了我一个进入天澜阁的机会,也给了他一个逃脱身首异处的机会。
      走进天澜阁,我的心里又想起了导师那白白的长发,咬牙道:“我要杀了他。”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个结业调研会被我累得半死。
      但是天澜阁里高耸入云的书架,通过法术加持而让人看不到顶的压迫感,让我深刻的觉得,我的结局不是半死,而是真的会死在这儿。
      难道导师想先下手为强?
      甩甩头,摒弃那些完全无用的负面情绪,我打开了守书人送我的包。
      一包茶叶。
      他想得真周到,知道我看到这里的情况后,会几近晕厥,所以让我提提神。我一眼便看出那茶是很不错的老枞水仙,这并不是我对茶有多了解,而是我有一个很爱茶的朋友。我对着手中茶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想起一句话。
      拿什么冲泡你,我的老枞水仙。
      无奈也无用,环顾四周,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一把铜壶,和几个粗砺碗。这是藏书楼,按理说不该有易生明火之物出现,为什么会有这个。我慢慢走过去,发现在那个角落里,有用方砖砌了三面矮栏,中间的平面空间比铜壶底稍小,铜壶刚好可以架在上面,让火不至于燎到其他地方。没有水,没有火。不过这也难不住我,好歹我也是跟着导师修行了很久。一击掌一响指,火燃而旺,水沸而腾。
      第一泡倒掉,第二泡浅酌,第三泡老枞水仙特有的蜜糖香就漫了出来。
      茶汤入喉,四肢百骸无不通畅,甩袖拂去地上薄灰,我松松爽爽地坐了下去,闭目享受了一会儿,伸手从旁边捡过一本书册,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先逸后劳,是我的一贯宗旨。
      书册纸页已经泛黄,既薄且脆,书皮上用似楷非楷,似隶非隶的书体写着四个字:三尺秋水。
      别人也许会对这封题字体感到奇怪,但是我曾经从导师的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是在煊帝不夜年间风行一时的“西桥体”。四字形正且紧,一笔一划搭构密切,每字收笔之际又故意一顿,钩出一线锋芒,正是许西桥真迹。
      我对这本册子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当时许西桥除了与君西茗相互唱和外,少有单幅字作传世,更不用说替人题这书名了。于是两根手指轻轻拈起封皮,慢慢翻过,只见扉页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首《采桑子》。

      采桑子
      尘海由来任剑濯,三尺秋水。三尺秋水,何为难破不展眉?
      新衫洗却磨旧刃,销尽年岁。销尽年岁,西楼风起又有谁?

      这小词并非许西桥笔迹,因许西桥很少有很正经的写过小楷,倒有几分君西茗《数茶帖》的味道。许西桥的题,君西茗的字。这让我对这词册的作者兴趣渐长。反正导师也是让我分类诗词一目,这个想来也算在其中,我也是在做调研。
      给自己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后,我略略加快了翻看的速度,但还是会很小心的不去弄破某一页。

      菩萨蛮
      一生洁来甘自污,言语留待故人读。多少诗里意,肝胆都交付。
      月沉星见弃,夜深灯易疏。将身投秽浊,坟青又何如?

      调寄浣溪纱
      青筠白蝶贴素笺,凉风吹皱《水调》篇,洒来一梦向谁边?
      小亭笛横折枝梅,东君独怜叶田田,冷香飞上红衣眠。

      金缕曲
      新词强说愁。
      落墨里、江南塞北,冰澌梅瘦。
      夜数风雪掌灯过,侵上眉间心头。
      醉扶篱,菊枯已久。
      燕赵歌舞冲峨冠,算如今、哂笑几时休。
      浮生事,不如酒。

      又道天凉好个秋。
      且与君、放马扣剑,青山白缶。
      吹落长河三千丈,共此明月一斗。
      随人言,白云苍狗。
      自来花谢倾杯处,换作了、他乡小登楼。
      叶尽时,说从头。

      一首首读来,或豪放或婉约,或悲愤或幽静,更让我坚信这作者并非许西桥与君西茗。此二人一生平静,略有激扬心,也总是淡淡的。
      于是我想起了一个人,也只有他那传奇的经历,跌宕的路程,才能写出如此风格迥异的词作。想到这儿,我抬头看了看旁边书架的铭牌:“SC-Z750.34-K3”。这铭牌是后人为了方便查阅烙上去的,S是南方,C是次序,Z是祝朝,750是文学类,34是诗歌体裁,K是皇家,3是第三小类。祝朝是第三个从南方起兵,一扫天下,入主东陆的王朝。皇家文学之中,从上至下,前三位分别是帝王文学、后宫文学、公侯文学。祝朝最著名的公侯文学,便是“四公子文”了。而在四公子之中,与许西桥、君西茗二人交往甚密,也就只有那个大野传说、跃马神降的“清溪君”萧白芜了。
      翻读到最后,我笑了,脆薄的纸页左下角,印着一方殷红的小印。
      “雾柳清溪”。

      小记:后来我整整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所有年代不明作者不清的诗词归宗汇总,交给导师的时候,他笑得有些阴恻。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发现了我“无意”漏记的那本《三尺秋水》,不过也不管了,反正过了这个年,我也结业了。回家后,我准备把我俩朋友叫上,开个小小的书屋,就叫“三尺秋水”。遗憾的是,那个守书人要我帮忙找的书,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也许有些东西,真的是丢了就找不回来的。
      对了,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萧以和,住在江南清溪镇。
      我那俩朋友,一个叫许空辞,一个叫君青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番外·三尺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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