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の望み》修西问

1、音弥之死

　　“喂，是我。”
　　“唔，是最后的任务了吧。我可是很期待了呢。”
　　晶莹修长的手指不自主地摩挲着乌黑的枪支，玛雅合起了电话，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
　　习惯性的，在面对猎物跃跃欲试时轻轻舔舐嘴唇。
　　莹润的唇瓣散发着近乎危险的妖媚，仿佛随时能将不明危险的目标吞吃入腹。
　　“其实对那个孩子，我一点，都不想动手呢。”
　　仿佛是微微笑着的，温柔如对情人的低喃。
　　但依然无法掩盖坚定和嗜血的本质。
　　修长优雅的身影缓缓的，融入黑暗。

　　东京的夜色充分地华丽斑斓，但过于强调表面的色泽却容易让人揣测那被忽略的内里是如何腐烂虚无。一如这个繁华的城市，一处处极乐的狂欢，幸福的表象下有无数腐败的秘密正在阳光下的阴影中滋生。而这种阴暗，慢慢地吞噬着人类的知觉，良知，带来的是价值体系乃至整个道德世界的崩坏。
　　所以，必须摧毁，然后才可能迎接新生。
　　所谓的恐怖主义，也许真的只是过于极端的正义呢。而真正明白这些道理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那些口口声声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却一次次过分执着于每一个个体生命的蠢材。有的时候为了达成既定的目标，是必须有牺牲的。在这个世界上，政客可能是恐怖分子最亲密的知己了，那些构成罪恶的逻辑和那所谓的大义凛然的逻辑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咳咳。”微凉的风迎面扑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自己这些无法告知世界却早已存在的想法？
　　也许自己也真的已经老了。这么多年来，每一个夜晚都会四肢冰凉地看着那张因为仇恨而扭曲的挚爱的面容。这种痛苦早就把骄傲的空壳剥夺，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孤零零的老人。
　　所以，即便不忍心——那个孩子，确实再也不能留了。
　　紧握着的手机，早已被冷汗所湿透。轻叹了口气，扫去了心底一闪即逝的不忍和犹豫。
　　已然站到了这个社会的顶端，有些道理就必然会明白。
　　例如说，在必要的时候，需要毫不犹豫的铲除。
　　“音弥……”
　　我不会再让你，我唯一的最爱的亲人，步上你母亲的后尘。
　　在看到了你眼里不同以往的疯狂和让人心惊的似曾相识的执著，便早已下定决心。在陷得更深之前铲除那个让你的生活偏离预想的安全轨道的元凶。
　　轻轻松手，看着手机从空中划出的弧线，最后，完美的落地，四分五裂。
　　轻微的声响在夜风中淡淡消散。
　　——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或者，是新的开始。

　　——

　　医院。
　　轻轻阖上小遥病房的门，藤丸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早已漫上眼眶的泪水。三个人的圣诞节……团聚，这是一个多么温馨，温馨到令人感到残酷的字眼。但是面对小遥，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表现出悲伤的。
　　因为，大家都想营造一个喜剧的结尾啊。而故事的主角的悲伤却被草草掩埋了。
　　无力地靠在病房门上，瘦削的双肩终于承担不起身体的重量，微微颤动着。
　　“高木君，你……”迎面而来想为小遥检查身体的护士诧异地看着低垂着头的藤丸，关切地问道。
　　藤丸迅速地用袖子擦了擦赤红色的眼睛，不安地瞟了眼房内，低声说了声没事，匆匆离去。
　　不能让小遥担心。她的身体还没有痊愈。
　　心爱的妹妹，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不知不觉走上了医院的天台。还好没人。空荡荡的视线里再也没有各种积压得满满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藤丸也开始习惯逃避。
　　大概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吧。因为大家眼里的猎鹰，已然是一个坚强到可以独当一面，一个人挑起third-i恐怖案件的强悍的存在。
　　如果说邪教组织口中的神即是扭转乾坤的救世主，那么猎鹰，也被看做third-i的神一样保护着。而神是不允许时常表现出软弱的一面的。因为这样才能让世人安心。
　　可是……当神，太累了。因为神不需要喜怒哀乐。
　　为何一定要让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明明，只是想和小遥一起安定地生活，和音弥，和父亲……只是这样就足够了啊。
　　为何命运，一定要把自己拉到这个位置。

　　天台上的风没有任何阻挡地畅行无阻，穿过藤丸单薄的衣物，留下了冰凉的触觉。
　　站在高处，没有一个人打扰。这样的安静确乎多了几分神圣。这就是成为神的感觉么？但是若是神始终站在这个位置俯瞰着芸芸众生，不会因为内心的寒冷而倍感孤单么？所谓的高处不胜寒。若是这样，还不如做一个在凡尘中守着自己渺小快乐的人。
　　俯瞰着脚下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城市，再也承受不住丰富变换的缭乱色彩，藤丸虚弱地倚靠着栏杆，把头深深埋入双肩，隔绝了自己与外界的喧嚣。
　　只有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划过同样缺失温度的脸颊，没入脚下的水泥地面。
　　终于可以流泪了。藤丸无所顾忌地抽泣着，父亲的死，小遥的手术，中子弹，最后的微笑着的安斋，J的那个电话和天桥上的身影……很多很多天以来，脑海里一直充斥着太过于纷杂的影像，难以安宁的心绪搅乱了原本习惯于在危机中镇定的大脑。原本以为背叛了自己和小遥的父亲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最好的朋友之一却最终成了的友情的背叛者，一次又一次的冰冷事实冲击着内心业已伤痕累累的脆弱防线。藤丸清晰地感到自己正在崩溃的边缘。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自己是如此孤单……那一瞬间，藤丸真切地体会到了小遥曾经的愤懑，这个不真实的世界让人难以信任。
　　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大多数人希望的那样坚强。

　　突然之间，一只手轻柔地搭上了战栗着的肩膀。藤丸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了那熟悉的，带着让人心安的浅笑的面容。
　　“我说你呀，真是越来越喜欢哭了呢。”突然出现的音弥注视着哭得一塌糊涂的藤丸，眼底满是疼惜。
　　藤丸慌忙挣脱音弥的手，“你怎么会上来的……”一边习惯性地抬起手想要胡乱抹掉眼泪，却被音弥一把抓住。
　　修长的温暖的手指，轻柔地抚上脸颊，而后是比动作更温柔地低沉嗓音。“本来是来医院看小遥的，她正在检查身体。没看到你，于是就想到天台上来找找……你看你，连眼睛都哭红了。还不注意地用手乱抹。”
　　然后轻轻地，替藤丸拭去脸上的泪珠。
　　藤丸呆愣了几秒，紧接着却有更多的泪水溢出眼眶。看到他应该就安心了，可是音弥的温柔却触动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长时间压抑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本来不想被人看到，却在最在意的人的温柔面前一败涂地。藤丸紧紧抓住音弥胸前的衣物，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音弥的声音自头顶上方想起，带着嗔怪的宠溺。
　　BAGA。当然知道丢脸啦。可是不就只有这一次么……藤丸愤愤地想着，突然一只手温和地抚上他的脑袋，紧接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想哭的话，就借你个肩膀好了。”眼角余光瞟见近在咫尺的脸上那熟悉的微微上扬的嘴角，还在抽噎的藤丸突然很想笑。明明绯红了脸颊，双手，却紧紧搂住了那个温暖清瘦，带着青草气息的身体。
　　眼泪虽然止不住地往下掉，但是原本麻木阴冷的内心深处，仿佛射入了暖暖的阳光。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时光就此停滞，我也就可以一直这样无所顾忌地抱着你，在你怀里撒娇了吧。
　　“呐，藤丸。”音弥轻抚着怀里渐渐平静的少年的头发，“今年圣诞节，我和你还有小遥三个人一起过吧。”
　　“嗯？”哭得有点晕眩的藤丸抬起头，正好撞上了音弥的眼睛。
　　明亮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瞳仁清澈见底，此刻却这样温柔但却坚定。藤丸突然感到此时音弥正在说着某些类似于约定的话语。圣诞节……他想起了刚才小遥的话，一家人好久没有团聚了。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但是现实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整个世界只剩下小遥这唯一的亲人和他相依为命。
　　你还有我。这就是音弥想要对他说的话么？
　　没有任何预兆的，藤丸知道自己破涕为笑了。“那好啊，小遥说会做一个大蛋糕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偷吃哦~~”
　　“到时候恐怕偷吃的是你吧。”音弥看着眼前重新焕发出自信和活力的清秀面容，脸上的笑容更盛，重新紧紧抱住了藤丸。“以后每一年圣诞节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小傻瓜。”
　　温柔的低语叙述着誓言。
　　不需要甜言蜜语只是一个小小的承诺。藤丸相信音弥所给与的这个承诺的重量。
　　所以这一瞬间，阳光镀上了藤丸悄然弯起的满含笑意的眉眼，藤丸突然感受到了永恒的存在。

　　不远处的A大厦里，一扇窗户微微开启着。
　　“真是让人不忍破坏的甜蜜呢。”粉色的舌尖舔舐着莹润的嘴唇，本是魅惑的天籁之音，吐出来的却是如此残酷的话语。
　　□□步枪，已然瞄准目标，下一秒扣动扳机。
　　1980米/秒的速度。没有人能够躲过的死亡的捕猎。
　　微笑着眯起的美丽魅惑却同样残忍危险地双眼。
　　任务完成。

　　呼啸而来的子弹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而它所瞄准的目标，此刻却完全不自知地沉浸在幸福之中。
　　千分之一秒，就可以洞穿有力跳动着的心脏，带走那个人全部的温度。
　　但是人在完全不需要考虑，没有迟疑和犹豫之下的反应时间，其实并不需要千分之一秒。
　　所以音弥从听到那不详的异样的划破空气的声响到瞬间和面前的人转了一百八十度把那人完全地护在自己身后，只是在那一瞬间的事。只是这一瞬间，就已经成功地把死神挡在了离那个自己所爱的人一步之遥的地方。
　　虽然，是以自己为代价的。真是公平的交易呢，呵呵。
　　藤丸仍然没有反应过来面前发生的事。优美的唇边刚才的笑容尚未消褪。
　　“好美……”音弥感到自己的生命正被剧痛一点点吞噬，但是那种痛，比起眼前的这张美丽的笑脸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所以，这是一笔合算的交易呢。
　　看着音弥按着胸口的手再也抑制不住喷薄而出的血液，一秒前那声已经被消音的钝响意味着什么让藤丸恍惚中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不——”惊恐地睁大双眼，藤丸一把抱住了眼前再也无法保持站立的音弥，手上粘腻的触感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充斥了他的脑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同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再次上演，明明不久前，父亲就是这样倒在他面前——
　　音弥苍白的脸容一点一点黯淡，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一阵阵地抽搐着疼痛，不是因为那颗该死的子弹，而是面前正在无比慌乱地按着自己胸口，想要按住那些无休止流出来的血液的藤丸。明明刚才还是那样笑着的……对不起……
　　藤丸不停地用力按住音弥的胸口，“不准流出来，不准死……”那些流出来的血液正在带走音弥的生命，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止住它们……那样音弥就不会死了吧，不会像父亲一样死在自己面前……
　　可是鲜血还是不停地涌出来，无法阻止，就像藤丸眼里不知何时再次大滴大滴涌出的眼泪。
　　“又哭了呢。”音弥用力抬起手，再次拂上藤丸的脸颊。这一次，沾满鲜血的手指被泪水冲刷成了美丽的粉红色。
　　“藤丸，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以后，尝试着为自己生活下去吧……
　　“记得，是为了自己……为了藤丸……不是……猎鹰……”
　　藤丸用力地抓住自己脸侧的音弥的手。还好，还是温的……都什么时候了，傻瓜，还说这些干什么……
　　“猎鹰是为了世界而战的……太累了……藤丸，还是这样最好。”
　　原来想说这些。音弥，也许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希望我不是猎鹰的人……但是，现在你也要离开我了么……
　　“我们说好一起……过……过圣诞节的……”藤丸抽噎着，大声地对音弥吼道，“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面前的少年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总是这个样子，藤丸不知道自己哭得时候有多可爱么？可爱地想让人一直一直宠他一辈子……
　　音弥感到眼前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但是记忆里藤丸的脸却又愈发清晰。微笑的藤丸哭泣的藤丸，无论哪一个，他都不舍得离开。
　　所以现在，他只想努力地给予那个他所爱的藤丸，一个微笑。
　　艰难地扯起嘴角，用最后的力气，去回应他。
　　“嗯。”这样回答，他是不是就可以微笑了呢。
　　九条音弥仿佛看到了笑得让春风失色的藤丸。属于少年的飞扬神采，又带着一丝让人心醉的腼腆和含蓄。
　　真的……好舍不得……
　　可还是……
　　轻轻地，阖上了双眼。

　　藤丸感到音弥的手指从自己的脸畔滑落，透过朦胧的泪眼，他看到了音弥脸上的笑容。
　　明明答应了的……不是答应了么？
　　“以后每一年圣诞节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明明是几分钟前的事。自己肩上仍然残留着你怀抱给予的温度。
　　缓缓俯下身去，吻上音弥尚还温暖的额头。“这么快就违约了呢。音弥。”
　　而我，也无法答应你，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
　　没有了天空的猎鹰，无法翱翔……你以为没有了音弥的我，还能继续微笑么？
　　“我爱你，音弥，音弥，音弥……”
　　我说出来了呢，以为可以用一辈子对你说事实上却还没能说出口的话语。你会不会欣喜地睁开你微阖的双眼，然后伸展双臂把我重新搂住？
　　“音弥……”
　　父亲在面前阖上双眼的时候，自己还有余力悲吼。但是这一次，藤丸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声。
　　剩下的，只有那几个嘶哑的音节，otoya，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从正在滴血的心头缓缓溢出。
　　阳光细碎地洒下，但是藤丸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了。
　　因为属于藤丸的太阳，已然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