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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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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过堂空无一物,只在当中扔了个烂棉花垫子,一跪上去扑得飞絮四起,灰土味儿呛鼻。
一炷香过,门从外面开了,钻进来的白日光在我身边照出一道细细长长的人影。
我瞥了它一眼。
人影儿走近,拜了一拜道,“小姐,老爷请小姐过去中堂。”
是府上一个小丫环。
我爬起来,她替我掸了掸土,我便问她,“你可见到香灯了?”
小丫环道,“秦管事将她传去了。”
这便是刑堂领罚去了。
我丧着脸随她向中堂去,心想,犒军怎么就推一日了呢。
思过堂出来走不多几步就是中堂。
堂中挂了一幅松鹤图,松枝清显,鹤羽翩然。
座上之人睁开微阖的目,我走到他跟前站着,抑制不住地满面笑容,他一伸手我就握上去,真心道,“我瞒了秦陆擅自跑出府去,做得不对。”
秦陆是上将军府的管事,三个月前就为了班师之事着手准备,这几日更是团团转。
“哦?”那一只大手反握住我的,指间滑过薄茧,他一双凤眼里藏着笑,脸上却无甚表情,“你跑去哪里了?”
我挂着笑,“就去了斜对面火德真君庙……再远一些的朱雀街。”
他靠在椅子里,“看见我了?”
我顿觉挂不住笑了,“没……”
瞬间的沉默,他凤眼一眯,语气一沉,“我信中如何与你说的,你好像忘了干净,还是你以为仗打胜了外面就得太平了?”
这一年以来,我每要出门,总得秦陆劝阻,多半要说将军信中如何再三叮嘱,要我留在府中。这一回的信上又说,战事初了这一时半会最是要提防,不宜外出。真叫他说对了。
我不置可否,低下头去看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略带些委屈地道,“我想早一些见到你。你都三年没回来看我了……”话音未了,双脚却离了地。
“两年。”他伸手将我抱起跪坐在他腿上,倾身把脸埋在我脖子边,“你忘了两年之前我回来过,还将你哄睡了的?”
头顶上的丝帕应声而落,头发让他揉散开来。
夏楚之间的战事旷日持久,从第一役上谷之战,到尾声的长沛之战,共十年,历两朝天子。战事初起,他料理了娘的后事便上了战场,五年前攻下楚国的都城宣城,秦陆说他便是因此而被擢至上将军的。十年来,起初还有些相处的时日,慢慢便只有过年跟我的生日。也算是屈指可数了。可近三年却是想数也数不了。他说的两年之前,我只记成是一个梦,梦里头他下了碗浮了层韭菜叶儿的长鱼腰花面给我吃,原来却是真的。
“不该擅自出府,还有呢?”他在我耳边问。
我想了一会,小心翼翼,“赵先生是自己辞去了的。”
“嗯?”
我又道:“我把赵先生气走了。”
他握住我两肩送出一寸。
我一面说一面滑下他膝盖,“还有之前的史先生、杜先生、白先生……”
“够了。”他抚着额头站起来,声音里含了压抑地道,“我命秦陆请的这几位西席全是才德俱备的博学之士。白崇当年是太子太傅,杜允是文渊阁的大学士,史非是原来宋国的国师,赵谊赵先生更是终南山上隐居多年的名士,当年楚王亲自入山相请都未说服他下山……”
我心里面想,他果真还是不下山得好。
最早的西席是个山羊胡须的老伯伯,每日里高兴了对着花鸟鱼虫抒情,不高兴了还是对着花鸟鱼虫抒情,胸中一股酸腐之气。我那时还小,即便再不想听也还是默默无言地坐在读书台前走着神,有时候神走得远了睡着了,还得被罚抄书。这么过了足有一年,苦不堪言。最后倒是老西席主动请辞了,走的时候直摇头。我高兴还不及一月我爹便来了书信将我一顿训,着秦陆又请了个西席回来,我只得提着弹弓去上课。几个月下来论语的前两句都念得结巴,树上的雀儿却一打一个准。
“罢了。”我爹说到一半却不再往下,想到什么似的双眉舒展,转身又端详我一回,道,“快去将这一身见不得人的衣裳换了,再随我去前厅见一个人。”
我心中一沉。
每一回他这么说,换了秦陆也是这一句,十成十是又请了个西席老儿。
“见了面你只称他沈先生便是了。”说话间他已揽了我的肩膀向外走,“此人是青云宗首座眉山真人的入室弟子,同我是莫逆之交。他肯入府为西席实属难得,你一定要恭敬待之,不可怠慢。”
我颤巍巍抬头看他。
江湖事我知之不多,门派里却只晓得一个青云宗。
青云宗是御赐的天下第一宗门,但论实力,它实则也是天下第一。只不过,若非御赐,武林中的天下第一照说不怎么会一百多年不易主。
一百三十年前,宁姓于并起的群雄之中脱颖而出,从平定江山到天下归心,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天时便是赶着青云宗当时的宗主青阳子介入乱世,助与宁室。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创立七百余年一向不问世事的青云宗如何要一心扶持夏祖宁嚭称帝,但青阳子这一手力,倒真是迅速结束了乱世,也使日后的大夏盛世成为可能。
青云宗一向神秘,要不是当年青阳子惊天动地了一把,世人恐怕都不知有这么一个宗门。七百年来也就只得一个青阳子。便是如今,青云宗的弟子也极少过问世间俗事,自也鲜为世人知。眼下竟要有一个成了我的西席。
我甚惆怅。
中堂向北走过花坞通幽曲径,左过环青桥便是我住的西苑。奶娘站在垂花门下将我迎进去。
一入厢房,恰撞见香灯抱了个翠青的花盆往里走,步履有些蹒跚。
我唤下她,手探去袖子里,“十杖记五杖,你站得这般直做什么?”
她怔了怔,想来不知我在半途上已捉了个刑堂小仆探问了一番。
我取了药膏递去,“这是太医院配的跌打膏,还有个名字叫琼玉膏,十分好用。”
她伸手接过去,垂眼道:“秦管事还是留了情的。”
香灯是八年前我爹从夏楚边境一个叫做香灯的地方救起并带回府与我做侍女的。那个地方的人们靠做香烛和油灯为生。因为战乱,附近的寺庙大多毁于战火,很少有人去上香了,于是这两样东西便也卖不出了。我爹遇到香灯时,她已饿了好几日,正与一只也是皮包骨头模样的黑熊抢一根又干又瘪的苞米棒子,身手不凡。后来她同夏国军队一路回了邰阳,便也随将士们称我爹一声将军。
更衣的时候,奶娘翻检着我换去的那一身,问:“小姐佩的玉香囊哪里去了,怎却不见了?”
我忙凑过去看,衣带上只剩了一个流苏穗子,原先一处挂着的白玉雕的香囊当真不见了。
夏国的东北楚国的北方有个叫离枝的小国,产白玉。香囊出自离枝国最好的玉师之手,我爹买了它送给我娘,娘去之后就归了我。
只是今日一番奔走,连几时丢的都不知道。
奶娘想是见我愁着眉,就用了好话安慰,说玉丢了其实是给人化了一劫,还说是我娘在天上佑着我。
我看看她,点点头。
梳妆毕了,镜台里的姑娘对住我笑了那么一笑,一双凤眼尽得大夏朝慕容恪将军真传,只不过他那一双细长,我的还有些圆。
前厅。
我慢吞吞绕到正门,远远便见客席上坐着一位青衫公子。我跨进门槛,青衫公子略抬了眼睛,我惊得脚下一个踉跄。
“卿州,这是小女慕容衿,愚兄惯纵她至今日已全然无计。”我爹的声音。
那一双墨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讶然,青衫公子站起身,薄薄的唇边携了抹笑,缓缓道:“在下沈卿州,问慕容小姐安好。”
坏了。
我直愣愣盯了他半晌,直到座上传来一声轻咳。
勉强回神,我使力一笑,行礼拜了一拜,道:“沈先生好。”
他颔首,受了。
我爹道:“卿州费心。”
那人不紧不慢的,“将军客气了,慕容小姐一团稚朴天真,灵秀逼人,卿州得为西席实乃有幸。”
沈卿州在我家住下了。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夜里,上将军府新住进来的还不止他一个。
戌时末,我爹从宫中赴了庆功宴回府,一道回来的还有皇帝赐与的十二个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