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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暮色已重。

      府前的灯光里站着一个黑袍青年,一张脸长得文文秀秀,笑意勾勒得十分暖柔。

      我端详他一阵,惊又喜,“子晋叔叔!”

      黑袍青年顿时垮了脸。

      我一对腮帮笑得颇僵滞,他蹙眉,又仔细将我审视一番,审视到碧色的绸裙,却猛地抬起袖子拢在嘴边,咳了一声。

      灯笼架子的余烬堆,寂寞冒着一缕青烟。

      我爹走过来将我一把抱进怀里,不动声色地向黑袍青年说道:“子晋,你先随秦陆去花厅罢,一起用饭。”

      话毕便抱着我大步进了门。

      我爹的这一位副将许子晋,看着斯文俊秀,却实打实是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十年前的上谷大捷,他一下占领了楚国十三座城池,现今夏国的颍川郡便是设那儿了。许子晋没遇着我爹的时候是一个潦倒的厨子,有一身旷世的武功却只拿来挥锅铲,此前他还当过一阵子的算命先生,也是一样的潦倒,这就好比是赶一匹踏云乌骓每天只驮着一车酸枣停在街边叫卖,委实造孽。

      战场上风发了意气的许子晋对我爹的知遇十分感激,顺道就对我十分关怀,送过我许多各地搜刮来的稀罕玩意儿,比如赵国淮夷侯私藏的周武王用过的夜光杯,再比如燕国平成君府中刨出的孔明先生穿过的披星戴月衣。

      我一件件回想着,忽听见我爹刻意压低的声音平平板板道:“往后……每三旬会至一回,好比月圆则缺,缺了又圆……总有个信用,所以又称月信。”

      我看看他,又望向虚浮的前方:“噗……”

      快走到西苑的时候,我揽住他脖子道:“爹。”他凤目看向我。

      我再道:“昨晚平康坊的河灯会上我看着有叫卖大磨盘柿饼的,给你买了二斤。”顿了顿又补道:“沈先生付的银子。”

      我爹顿时笑得开心,一双手臂紧了紧,“好,好。”

      钦州特产大磨盘柿饼,柔软甜美润心肺,是我爹偏好的一种小食。幸好昨日买了就放在马车里了,才没跟那本《霍小玉传》一道叫邕河冲走了。

      暮色深重。

      环青桥头,檐角下的琉璃灯晃出明灿灿的光。

      我眼角老远见沈卿州从后山方向走出来,沾了一身月光的玄袍徐徐行走在廊下,像是一幅蜿蜒的水墨画卷。

      我爹也看见了,停步喊住他,“卿州,子晋来了。”

      沈卿州含笑,“秦管事派人来告了。”

      我爹笑道,“我让秦陆备了一桌席。你助子晋不战而取东陵,今日他得好好敬你。”

      沈卿州欠身,“这怎当得起。”

      虽客套,却很顺利地答应了。

      我记得听秦陆说过,东陵是楚国重镇,地处东部,此处有运河和汜水交汇,北临汴江天堑,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楚国迁都宣城之前,它做了三百年的都城。

      迁都据说是听了一个道宗大师的胡话,说的是汜水有一小股支流指向的雁栖湖,恰恰是龙脉的龙头所在,湖前栽的两株白皮松恰是一对炯炯有神的龙眼睛,而二十年前楚君命人在雁栖湖上修筑的雁栖堰却恰恰从龙脑壳上劈过去,此后白皮松的树皮越长越深乃是龙目滴血。说得楚国国君龙颜惨白,批迁都公文的御笔几度从手里颤抖得落在御书案上。

      谁知这一迁,不过十余载,气数真的尽了。

      东陵地险而富,却能不战而取,沈卿州他做了一件功德。

      不过倒没听说他获赐封赏,这跟当年太祖不赏赐青阳子大约是一个道理。想必今上和摄政王也是明白,对于超凡脱俗的青云宗弟子,赏赐之举着实庸俗,倒是冒犯了。何况天下第一宗门已让人悬在青云宗山门了,这已是人间无上的殊荣。

      桥下一弯玉带浮着一天星光。

      走过去是灯火次第通明的西苑。

      香灯站在灯下,只听我爹略提了几句,她脸色顿时通红一片。

      奶娘闻声赶过来,满面红光地一叠声道:“你们,快去抬水!你们,取香露白帕!还有你们……”

      众人手忙脚乱一番折腾。

      一炷香后,我绕向花厅吃饭,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浮。

      走到回廊拐角处,我又转回来,心道今夜委实丢人,还是请香灯就摆饭到西苑用罢。

      这一顿吃得甚没胃口。

      只除了一盅喝不出食材的汤。我又问香灯要了一盅。

      一连喝了三日,我神清气爽地从檐下过,偶然听两个丫环聊天,才晓得这个颇好喝的盅汤竟是沈卿州做出来的。

      我在厢房门边站了站,转过身往涵院去。

      沈卿州不在。我特地朝房顶上看了看,也不在。

      夜风里飘着阵阵香气。我四顾一番,瞧见一只熟悉的汤盅放在庭院中的石桌上。

      我掂起来转了转,又放下。

      这时候只听一个声音道:“这个天贝膏好喝不好喝?”

      我侧身,看向老桃树下站着的青衫人影,道:“还不如枇杷膏好喝。”

      沈卿州低低笑了笑,“早知道就给你扔几片枇杷叶进去煮一煮了。”

      说罢弯下腰,手上捧出来个陶坛子。

      我踱过去,“酿好了?”

      他去了泥封,庭院子里刹那间酒香四溢。

      “这才多少天就酿好了?”沈卿州似笑非笑瞟我一眼,“现在倒是能用上你的东陵玉壶了。”

      我蹲在一旁,看着他将坛子里酿出来的浊酒用纱布滤去几番,得出的清酒再倒入碧莹莹的东陵玉壶,最后将壶口封好,又埋在了老桃树脚底下。

      “千日醉,既醉人千日,也须先自醉千日。”他站起来,月色下笑容清氲雅致。

      我呆道,“自醉千日,莫不是要在这桃树下埋个三年!”

      沈卿州沉吟:“三年已是最快。”

      我颓废地回了西苑,一想到赔他一壶千日醉还得等三年后方如愿,就十分绝望。

      我此刻不知,三年后的灼灼桃华之下,自醉千日的千日醉却再无醉人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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