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莫言离 ...
-
洛弘治对着洛锦的眼睛。
洛锦的眼睛也直直地望着他。
没有一丝闪躲，没有一丝避开。他们对望，就如小时候躲在长春宫的衣柜里，她的翦水瞳眸里，几乎能倒映出他的身影。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懵懂的小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
时光流逝，他们成长，他们也失去。
他望着她的目光，是男人望着女人，而不再是小哥哥望着小妹妹。
洛锦忽然就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紧。
她天不怕地不怕，怕得就是洛弘治这样的眼光。虽然来这里，已经是抱了视死如归的心，但是，她却不想和任何人有上牵扯，不想和任何人纠结于那份所谓虚无飘渺的情。
洛弘治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开口道：“锦儿……”
洛锦一下子就跪下去，低头道：“皇兄，今日尚是锦阳的生辰……”
“你的生辰怎了？”洛弘治在她的面前弯下身来，“朕想把你这位救命恩人的女儿绿纹赏赐给车琦将军做偏室，你难道有何不愿吗？”
洛锦忽然听到这句话，表情微微地一惊。
洛弘治低头看着她吃惊的表情，唇边勾起一点淡淡的笑：“她家境落魄，家母又有重病无人医治，车琦负责晋汉两地交界处的守护安危，来往照顾正是周全。但你说她是向你来求助，车琦却是认为她不过是在撒谎，乃是晋宫所来的细作，如此朕把她赐到车琦的身边，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下，那自不是更能清楚她的为人？况自古女子以夫为天，她成了他的枕边人，自然做事说话，也要有着她的分寸了。不知锦儿意下如何呢？”
洛锦微微地抿了抿嘴。
其实，她很知道洛弘治这些话的厉害。把绿纹赐给车琦，不仅把绿纹留在了大汉皇朝，又限制了她的自由，更把她放在车琦的身边，一举一动都有车琦的监视。这根本就是把绿纹困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中，个中手段，洛锦又岂是不清楚？！
洛锦回头看了绿纹一眼。
绿纹正扭着衣带，脸带愤恨，几乎想怒道：“皇上，奴婢……”
“锦阳替妹妹谢过皇上。”洛锦却不由绿纹开口，一声答应。
绿纹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洛锦却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唇：“只是不知道，车将军可是愿意？”
车琦的脸上，也甚是有些不满，但看看皇帝，却依然还是嗡声嗡气地答道：“皇上赏赐，末将不敢不从。”
“好，人就请车将军领走罢。”洛弘治抬起身，一手握住洛锦的手，“至于锦儿，你跟朕去后宫，朕有东西要给你看。”
洛锦被洛弘治猛然拉起手来，起身向后宫而去。
绿纹却在那殿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嫁给这个莽夫！放开我！啊！”
哭叫中，车琦已经一步上前，猛地扛起了绿纹，转身便走。
洛弘治却拉着洛锦的手，一径直往深宫内苑而去。
“皇兄，你要带我去哪里？”洛锦被他拉住，一路奔过去，有些不解。
洛弘治却不回头，只道：“你且跟我去，就知道了。”
时暮色已落，宫中各处开始掌灯，洛弘治拉着洛锦的手，一路直到了后宫御花园的胭溪河畔。洛弘治拉着洛锦的手，往胭溪河边微微地一转身，河里一排连成线的莲花烛灯，在胭溪河里蜿蜒成一条细细的线，水波摇动，莲花烛灯也在水中央静静地漂动，一点一点，斑斑如星子样的光芒。
花烛之上，更是有一轻舟小船，窄窄的船细，细细的乌蓬，船头只挂了一盏红纱的烛灯，灯光幽幽然地照下来，一点点淡然而朦胧的光。
洛锦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洛弘治，洛弘治却伸手拉住她的手，“走，上船。”
“皇兄？”洛锦瞪圆眼睛。
洛弘治却拉她上了船，伸手松开船头的锚绳，轻轻地拿船桨撑了一下，船身立刻驶离胭溪河畔，直往溪水中央而去。
船边的莲花烛灯在水中摇曳，波纹涟涟，灯影绰绰，说不出的飘渺动人。
“皇兄，你这是……”洛锦回身去看洛弘治。
洛弘治却淡淡地笑了笑：“锦儿，你还记得当年你生辰日，我偷偷带你去划船么？”
洛锦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她似乎应该，记得。
那年是她的九岁生辰，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只有母亲还记得，早上就亲手做了她最喜欢吃的桂花栗子糕，刚吃完了，前面传来说皇上皇后在御花园里游湖，弄了几条小舟，让几位公主皇子都一起泛舟。洛锦是兴冲冲地跑去的，她以为父皇还会记得她的生辰，特意派人来叫她的。但是她才高高兴兴地往船上一踏，因为小船太窄小，皇子公主又多，船身一摇，溅了几位公主身上一些湖水。
有人立刻就大叫起来：“船要沉啦！”
有小公主吓得大声的哭。
前面皇帝和皇后的大船听到，皇帝站在船头，竟然喝道：“为何上如此多的人？你——下去！”
你——
指的就是洛锦。
洛锦回到岸上的时候，虽然没有流泪，但是那种痛，从眼底流进心底。
一点一点的，火烧一般。
她一直站在岸边上，望着湖里那些泛去的船。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荡漾，她们的笑声，她们的欢乐，一根一根都像是尖锐的刺，刺到她的心流泪，流血……
直到，他站在她的身边。
天空昏暗下来。他执她的手，像现在一样叫道：“走，上船。”
她微微地一愣。
他却带她上了那艘小小的船，她站在船头，他站在船尾。他亲自去帮她摇桨，可是出身武王世家的他，又怎么会去摇船。才一下手，船就一阵摇晃，惊得她大叫：“哎呀，弘治哥哥，你别摇啊。”
“我也没想摇啊，它就是摇啊摇不往前走啊！”洛弘治惊叫。
“你换那边，换那边！”洛锦大叫。
洛弘治连忙抽了船桨往这一边划，结果一道水线就直甩过洛锦的面前，她的衣裙顿时就湿了一大片。
“啊呀，我的裙子！”她惊叫。
洛弘治看着她湿掉的裙角，抱歉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还有这么大威力。”
他说着又从水面下抽出水桨来，结果哗啦一大声，水珠又溅了洛锦一头一脸。
“弘治哥哥，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洛锦气得跺脚。
洛弘治大笑起来。
当年她狼狈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
只是时光已矣，现在的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吗？即使被赶下船来，虽然心头愤恨地站在岸边，但脸上却总带着那般希翼的表情。而今他带了她上船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枫桥叶泊，烛光冉冉，她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是那般平静而无任何波澜。
洛弘治明白，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
他对着洛锦微微地笑了笑，淡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除了这些，我还想送你一件礼物。”
他走进船篷里，从那里拿出一个碧色的锦纹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几个卷轴。他拿了那卷轴，小心地展开，然后把那画卷轻轻地挂在船头的红绡烛下。
洛锦还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凑过去一望，眼泪都几乎刹时间跌落下来……
这是，她的画！
当年她在长春宫中所画的画，藤春妃子当做宝贝一样地挂在长春宫的寝殿里，但是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掠劫之中，那些北国真人烧杀抢掠，放火燃宫，她当时被一个北真国人拖出宫殿，并且眼看着殿内的士兵一手拉着她的母亲，一手就把宫里的一切都毁坏一空，在狠狠地扯下那张中堂挂画的时候，藤春妃子哭喊道：
“不要……不要撕……那是我女儿送与我的画作……求求你……求求你们……”
没有人理她。
任凭藤春妃子怎样祈求，那北真国人狠狠地把那画撕成两半，掷在地上，再踩上一脚。最后还把旁边的烛灯一扫，蜡烛几乎要烧穿灯罩，直接熏燃到这幅她用心画成的画作。
藤春妃子大哭：“不要……军爷，求求你，不要烧掉那幅画，求求你……”
“什么画不画，人都是老子的，画有个屁用！”那北国人一巴掌就狠狠地抽过来，打得藤春妃子嘴角冒血，摔倒在地上。
洛锦拼了命地扑过去，抱住自己的母亲。
那北真国人却往藤春妃子怀里一望，伸手就要朝着洛锦捏去。
藤妃拼了命地护住洛锦，闪躲着那北真国人的手，北真国人被弄得火起，直接一手拎住藤妃的长发，狠狠地就往墙上撞去！
砰！
一片血光。
洛锦的手，死死地攥起来。
洛弘治看到她僵住的表情，慢慢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慢的，柔柔的。
洛锦抬头看着他。
“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我向你保证，锦儿，从此之后，大汉强盛不衰，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他紧紧地握着她，“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会保护你，我会用我的一切守护着你。锦儿……”
洛锦慢慢地垂下眼睫来。
长而细密的睫，一汪拼命隐忍住的泪。
洛弘治伸出手来，轻轻地捧住她的脸颊，用指尖，为她慢慢地扫去颊边的一点泪。他那么轻柔地对她，仿佛，她是一件他手心中最珍贵的宝贝，一件他愿意用终生去呵护的宝贝。
“锦儿，答应我，从此以后安然地留在宫中，留在我的身边。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相信。”洛弘治捧着她，“我会补偿你这么多年的流浪之苦，我会让你从此之后，过上最幸福的生活……只要，你答应我……”
洛锦微微地低着头，也不开口，也不说话。
“锦儿……”洛弘治望着她。
“皇兄，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公主，又凭什么永远留在宫里，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出去的……”洛锦微微地抿唇。
“不，只要你想留下，我就可以……”洛弘治看着面前的洛锦。
他握住她的手，更紧，眼瞳里有着深深而燃烧般的光芒。
就当他几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忽然从对面岸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召唤：
“皇上！皇上！”
洛弘治抬头一看。
瑜妃带着两个小宫人，正站在前面胭溪河的小码头上，看到他们的船顺水飘来，兴奋地直挥挥自己的手帕。
洛弘治微微地一怔。
瑜妃却高兴地在那里说道：“皇上定是想念臣妾了吧？才会一路顺水下来，只有臣妾的寝宫在胭溪河畔，臣妾好久都没见到皇上了，现在一见，真的太高兴了。臣妾已经为皇上准备了瓜果酒菜，皇上快来吧。”
洛弘治和洛锦的小船被早已经跳下水的宫人拉过去，船绳被系到码头上的栏杆上。
瑜妃兴高采烈地上前来就挽住洛弘治的手。
洛弘治立时就推开她：“朕今日还有事……”
“有什么事？皇上好不容易才来一回，臣妾已经三个月都没见过皇上了。”瑜妃却死死抓着皇帝的手，不肯放开。
“朕还和锦阳公主……”
“皇上和公主可以改日再续兄妹情嘛，反正公主日日都在皇上的面前。我们做臣妾的可就没有公主那等好命。皇上就体恤臣妾一下，和臣妾回宫吧。那日臣妾父亲进宫来看望臣妾，还一再问起皇上呢……”瑜妃的父亲也是当朝的大员，当初把她收进后宫，和为了拢络他的父亲不无关系。
洛弘治被她死死地抓住胳膊。
但在回头一望。
小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如也，那个灵动飘逸的身影，早已经袅袅地离去了。唯剩下那张写满了仇恨与血泪的挂画中堂，依然在船头的红纱烛下，影影绰绰地随风摇动……
洛锦……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莫言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