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郎烟云》L小非

4、（三）

　　进了山，艾洒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他本就是无所顾忌的年轻人，何况在新社会里呆了这许多年，什么尊卑观念早就不见，几个小伙子渐渐也发现了这位尊贵的七子是个随和之人，路上的气氛愈发活泼起来。只是刀万青不怎么说话罢了。
　　“如今大山里，还有山贼吗？”骑在马上，艾洒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着他郎近年来的状况。
　　“前两年还有，现在没了。就算有，也只是附近没什么出息的小子，见到咱们艾家的车马，就都避让开了。”小桑吉说，或许是一直跟在刀万青身边比较熟悉的关系，几个年轻人里数他最活跃。
　　“那山贼头子和家、肖家现在靠什么为生？”
　　“和家灭了，肖家如今归附我们艾家了。”
　　“灭了？怎么回事？”
　　“还不是和敬祥一心想巴结上头的总督，不知道跟哪儿抢来一块碧玉，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竟是块假玉。没巴结成反倒得罪了人家，纠集了一群和家欺负过的老百姓联名上告，又说和家私底下印□□，到底把和家给弄残了。和敬祥吃了个枪子儿，他阿爸气得仰歪过去直接就蹬腿儿了！”
　　“那倒也算是天理昭昭了。”
　　“是啊，也该着他们家倒霉，和敬祥那个娼妇养的……”
　　“小桑吉！”
　　刀万青突然厉声喝止，不仅小桑吉吓得缩了缩脖子，猛地闭嘴险些咬了舌头，连艾洒也吓了一大跳。
　　“你再敢对人不尊重……？”万青依旧厉色严辞。
　　“掌……掌柜，小桑吉再不敢了，真不敢了。”小桑吉哆哆嗦嗦道。
　　艾洒在马上看着这两人，一心想笑，这刀万青还真个教训儿子的阿爸。
　　“给我记牢了。就算家业败了，但和家山寨能兴盛百年，也是十分值得佩服的。和敬祥为人再不厚道，经商头脑上却绝对是个天才，有许多值得你学习的地方。退一万步，就算是一个坏透心的混蛋，你也不能出言不逊，更何况是贬低人家的母亲。”
　　刀万青一边说着，一边照着小桑吉的头一拍，小桑吉一个趔趄，却明显感觉到，刀万青并没用什么力，心里对他更是敬佩有加了，便不住地点头，表示自己真的记住了。
　　而这番话让小桑吉感佩的同事，让艾洒心中也不禁称是。
　　看着小桑吉可怜巴巴，艾洒插话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小桑吉，你接着说吧！”
　　“好。”小桑吉抬起头继续道，“谁知道那么巧，和敬祥送给总督大人的那块碧玉，还真是总督一直想要的，而且还知道真品在谁手里，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这块的真假。不然，和敬祥没准还真能蒙过去，那样的话和家好歹还能再风光一阵子。刀掌柜说了，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有……还有……”
　　“偷鸡不成蚀把米。”
　　“对对对，七子您也知道啊。”小桑吉乐呵呵地说。
　　这一句让艾洒又笑起来。
　　刀万青见艾洒笑了，自己才笑起来，又拍了一下小桑吉的脑袋。“小傻子，七子读了那么多数，当然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不过话说回来，和少爷应该也是被人骗了。”
　　“哦？怎么说？”艾洒忍不住问道。
　　“他虽然经常犯浑，但绝不是笨人，不至于用一块假玉去骗总督。所以，是罪有应得，但应该是被人陷害的。”
　　“谁让他平时那么坏，上次他还想打兰芝嫂子的主意呢！”小桑吉恨恨道。
　　“哦，李叔家的兰芝小姐嫁人了？”这对四年没回过他郎的艾洒来说，是个新闻。
　　“是啊，兰芝嫂子是刀掌柜的女人嘞！”
　　艾洒一愣，睁大眼睛看向刀万青，看得刀万青一阵不好意思。
　　“刀掌柜不错啊，兰芝小姐可是位女中豪杰。”
　　“是，是我高攀了。”
　　刀万青又摆出了那一副可恨的谦逊样子，艾洒看得又是一阵别扭，索性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又落了下来，小桑吉眼睛翻了几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刀万青则没再说话。

　　艾洒这头与刀万青等人走在大山里，一路顺遂。另一边，艾家的三子艾噶也已经登上了返程的轮船，在海上浮沉颠簸。
　　站在甲板上，咸湿的海风扑打在脸上。离开故土已有六年，在那个处处透着暧昧和时尚气息的大英帝国，大山里走出来的艾噶，虽然之前已经在南京上海住过段日子，但刚进入那个国度时，简直就像个杂面窝窝头，一口的土腥味儿。六年，用六年的时间，艾噶早已不是原本的模样，地理学博士，是如今的艾噶。
　　“Darling!你站在风里做什么？”
　　一个美妙的女音在身后响起，艾噶连忙回过头，女人浅黄色的风衣被风鼓起。
　　“你怎么出来了？风这么大。”艾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女人的身上，把女人揽在怀里。
　　女人在艾噶怀中微露甜蜜的笑意。
　　“你也知道风大，自己还站在这里这么久。”
　　“我……”艾噶收了收双臂，把女人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漂亮的卷发上，显出一丝恐惧，“我害怕，也后悔，小美，你明白我的感受吗？阿爸身体一向不好，我却离开他这么远。万一……万一他……我不敢想。”
　　“我明白。不会的，darling，阿爸会好好地等你回去。而且不要说后悔，”女人扬起精致的小脸，“是我们的远离故土造就了彼此的缘分。我爱你！我们一起回家。”
　　“小美……”艾噶的声音颤抖，是感动的战栗。“我也是，我爱你，甚过这世间一切。”
　　艾噶在到英国的第一年就认识了安小美。她是个上海女孩儿，飒爽，美丽，家资颇丰，主修西洋画，骨子里透着艺术家的气质，引得一群公子才子围在身旁，可漂亮的她却瞧上了一块窝窝头。安小美说，她在艾噶的脸上，看到了中国。
　　看到了中国？中国脸又很多，艾噶绝不是最典型的一个，何况大山里生长的他郎男子，面色较深，虽说艾噶的长相不错，却也算不上帅哥。实在没人明白，为什么女画家安小美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故土之情。总之，如今，艾噶已经蜕变，二人早已如胶似漆。
　　“咳咳！”
　　艾噶和安小美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都笑了。是他们的同学，许绍强。
　　“Edward，小美，可知这天地之间并非只有你二人？看看你们，甜蜜得忘记一切了。”许绍强面带笑容地走过来，一副大少爷的模样。
　　艾噶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安小美反讽道：“是嫉妒？”
　　“是嫉妒。”许绍强很坦诚，“想我许大少爷文才武略风流倜傥，安小姐却钟情于一个黑小子，我怎么能不嫉妒？恨不能把他推到海里去。”
　　“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会先阉了你，然后陪我的darling一起葬身大海。”
　　许绍强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拍了拍艾噶的肩膀。“Edward，我劝过你什么来着？这样彪悍的女子你怎么受得起？”
　　艾噶低头看了看臂弯中的安小美，“彪悍或是柔弱，都只是标签而已，我爱的小美这个人。”
　　安小美抬起粉拳，捶打了一下艾噶的胸口，开朗地笑了。
　　“天呐，地啊，大海哇！”
　　几个人大笑开去。
　　许绍强，洛阳人士，和艾噶一样，在伦敦的一所大学里攻读地理学，如今已经学到了博士学位。艾噶知道，自己是肯定回不去英国了的，而在一次谈话以后，许绍强也决定，回国。在那次谈话中，艾噶才第一次说出自己艾氏继承人的身份，他对那片大山的眷恋，感动了所有人。
　　“Edward，你们艾家真的就是当年艾盟国的王室？可天下已经几易其主，为什么你们艾家能千年不败？”
　　即便已经上了回国的船，许绍强和安小美仍存疑惑。
　　“大概就是因为他郎太小，太闭塞，外来几次攻打均以失败告终，我们不争不抢不侵略，况且产业又极为简单，渐渐地，外不侵内不乱了。艾家虽被称为王族，如今也无非是他郎人心中的一个念想，就这么活了下来。”
　　“这么长的历史，感觉应该会有什么宝藏之类的吧。”许绍强不经意地问。
　　“我小时候的确听说过他郎宝藏的传说，不过如今想想，也不过就是个传说罢了。你们也知道的，大山里的人见识浅，怪力乱神、传说掌故就特别多。”
　　“嗯，说的是。我刚刚去问过船长，大概还有10天，我们就能在香港登陆了。”
　　“啊，十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