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风音尘

1、清明雨上

　　百折楹栏，轻烟笼的，便是这烟雨江南。

　　那玲珑萦回的长廊缓缓走过一人，灰色长袍，白色里衫。那人走得极缓，垂下的发几乎丝毫没有飘动。但随着他的步子，倒听得见有着浅浅的铃铛声音，在微朦的雨幕里，显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凉意。

　　「认识你这么久，腰挂铃铛这个鬼毛病，倒是一点儿不见长进。」

　　原本走的就缓慢的人听闻此声，便直接停了脚步，向斜前方微微一望。随即他转了方向，踏上右侧的石桥，向着那湖心的亭子去了。

　　天仍然飘着细雨，然而他却未曾打伞——即使他手中正拿着一柄同样是灰色的纸伞。他用和刚才一样缓慢的速度慢慢走过石桥，被那雨雾围着，竟有几分谪仙的味道出来了。

　　他踏上亭子前的台阶，向着亭内正趴在栏杆上的华服公子微微一礼。
　　「顾某方才未瞧见公子，倒是失敬了。」

　　原本趴在栏杆上的人猛地弹了起来。
　　「别，我最怕你这一套。」

　　少年说完，却在袖子后面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他自然是没看见的，便依旧慢吞吞的抖了抖伞，在亭内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那少年自讨了个无趣，便也直起身。然而那张脸，任谁见了都要失色半分——除了他面前的人。

　　少年面容妍丽，凤眼有着女子也难见的风华，然而他这张脸看过去，一眼便知是男子，却又妩媚非常。眉间有一点朱色印记，状似半开的花朵，又给那双眼睛添了几点风姿出来。

　　天下能有这么一个印记的，长相又如此绝代的，便只有一人。

　　洛家七子，「牡丹公子」洛君容。

　　那么，能与牡丹公子如此相处的人不多，姓顾的便也就只有一位了。

　　「无忧梦铃」顾子序。

　　二人都是江湖上传奇一般的人物。

　　牡丹公子是洛家七子，家族世代以种植牡丹为业，培育出的紫牡丹冠绝天下。然洛君容从小嗜武，又极具天赋，六岁被「吹面杨柳风」杨风意收入门下，十六岁时那套「任平生」的枪法已是出神入化。十七岁步入江湖，十八岁扬名，人送称号「牡丹公子」。

　　而那顾子序便是个说不清楚的人了。凡是他预言的事，七日内必成；凡是他接手的病人，七日内必生；凡是他要的人命，七日内必得。然而他杀人不多，救人也不多。却因弹得一首好琴而更加扬名四海。此人性格诡异，行事无常。

　　——这就是共同点。

　　此二人都是做事不靠谱的主。所以当一向行事狠辣张扬的牡丹公子和飘忽不定的无忧梦铃突然开始时常结伴而行的时候——可怜了江湖众人的下巴。

　　「公子今日找顾某，可是想听故事了？」

　　这厢话音未落，顾子序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壶茶和一盒点心。

　　「……闻着味道，可是母株的大红袍和转碧轩的『玲珑七秀』？」

　　「还是你了解我！来来，喝茶，本公子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顾子序慢慢捧了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而后赞道，「好茶。」

　　随后他微微顿了一顿，看着茶杯里的烟气缓缓升起再缓缓降下，而后开口问道。
　　「不知公子可听过『落尘公子』和『玉箫飞虹』二位？」

　　洛君容咦了一声，随后道，「那不是故事里的人么？」

　　「公子想听故事，那顾某讲的便是故事。」

　　顾子序捧起茶杯，又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尔后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清冷的容颜在香茗的氤氲下，却是有些森然了起来。

　　「公子可相信轮回？」

　　一壶茶，一盒点心。在许多年后的水色江南，却能浸透了大半壁江山，去讲述一个传奇。

　　一个已经无法辨别是否只是传奇的传奇。

　　「落尘公子与玉箫飞虹本是旧友。也曾一起傲笑江湖、纵横多年。然而某一天，二人反目，落尘公子杀了玉箫飞虹。」

　　「咦？这是为何？」

　　「玉箫飞虹杀了落尘公子族中一百一十三人，盗去其族中至宝。传闻那至宝能使持有者君临天下，故落尘公子世代保存，以免为此引起血雨腥风。」

　　「如此看来，倒是那玉箫飞虹不知好歹了。」

　　「但说来也奇了，落尘公子杀了玉箫飞虹之后，却再也找不到那族中至宝了。如此两年后，落尘公子也放弃了。但是这时候，玉箫飞虹却又回来了。」

　　洛君容瞪大眼睛，一脸「啥？」的表情。
　　「他诈死啊？」

　　「非也。」顾子序十分矜持的摇了摇头，「不是诈死，他没有使诈，他根本就没死。」

　　「……？」

　　「那日玉箫飞虹接了落尘公子一招后倒地，落尘公子以为他死了，便默然离去。本就是好友相残，令他心中万分不忍，哪儿会在意玉箫飞虹是否真的死去？所以他就走了。」

　　「他不是去报仇的么？」

　　「个中缘由，公子自然明白，顾某就不妄加评说了。」

　　原本看起来一脸茫然的少年眼中突然亮起一点光芒，带的那双凤眼更是万千媚人。然而在那同时，却又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感觉。

　　——像琉璃一般的色彩。

　　「……继续。」

　　「然后玉箫飞虹以复仇为名，又杀了落尘公子一次。但是这次，落尘公子也没死。」

　　听到这里洛君容无语。
　　「杀来杀去他俩累不累啊？然后呢？落尘公子又杀了那什么玉箫飞虹一次？」

　　「然后没了。」

　　「……啥？」

　　「顾某说，『然后没了』。」

　　牡丹公子的表情看起来想掀桌。
　　「我说……大爷我让你讲故事就给我讲个这啊？KAO！」

　　「公子莫急。」顾子序还是慢悠悠的语速，「只是后来那玉箫飞虹莫名其妙失踪了，但是那至宝却重现江湖，引了一场血雨腥风。而那至宝，是由『鬼府船客』扔在落尘公子家门口的。」

　　「等等等等，」洛君容捂着脑袋喊了停，「突然扯出个什么『鬼府船客』……停停停，莫非是——」

　　「正是那位当年名煞江湖的第一杀手。」

　　「……难道那玉箫飞虹和鬼府船客有一腿？」
　　说这话的时候洛君容的表情极其猥琐，所以被顾子序不可察觉的鄙视后无视了。

　　「当时江湖盛传，其实玉箫飞虹和鬼府船客是同一个人。」

　　洛君容摸摸下巴，道。
　　「这也不无可能。否则那失踪的至宝怎会落入他手上？那些个故事里说当年落尘公子与玉箫飞虹皆是正派人物，又怎会有机会认识第一杀手？」

　　「这是谜题之一。谜题之二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鬼府船客都在追杀落尘公子。」

　　「这就更说明那玉箫飞虹极有可能就是鬼府船客！」

　　「然而这就又有一点对不上了……鬼府船客早年未成名的时候，曾刺杀过同样未成名的玉箫飞虹。」

　　「咦？」

　　「所以我问……」
　　顾子序又一次笑了。笑得就像是腰间的银铃那般诡秘不定。
　　「公子可相信，轮回一说？」

　　亭外的雨依旧绵绵的下着。有鲤鱼从湖面冒出来，却又倏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