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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又是清晨。

      当阳光射进眼皮,洪绡就晓得,自己仍然活着,心中暗暗有些发恼。

      或许她当真存了这样的意思,伴在那墓碑旁侧,死了就死了。

      最苦不过眼前这样的情形,分明已然当作自己死了,却发觉只是一夜的自以为是,好似头一夜的决心,都成了玩笑一般。

      这一回与往常不同,她的手里,还多了一样物事。

      温软,纤长。

      这一只手掌,被洪绡拢在手心里,拢得稳稳的,好似这世上,最值当的宝物。

      洪绡的手,是江湖里头最柔软、最灵巧的一双手,什么东西经过她的手底下,真假的质地都逃不过去。可现下她颤巍巍地触碰着掌心的那只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辨着,一个细茧一个细茧地摩挲。

      梦里的声音落在耳旁,带着梦中绝不会有的温热气息,轻轻柔柔地挠着洪绡的心:“醒了?”

      她的头发落在洪绡脖子里,挠得洪绡缩了缩脑袋,却仍旧闭着眼,仰头唤道:“一丈红。”

      “嗯?”

      “一丈红。”

      “嗯。”

      “一丈红。”

      洪绡连声唤着,湿热的液体却不住地涌上眼睛,顺着眼角滑进鬓间。

      那个声音不厌其烦地应着她,一声又一声。

      洪绡探出一只手,一具身子便顺势依进了她的臂弯,洪绡一收力,两只手将那身子揽得严严实实。

      脸庞触着滑凉的布料,便整个地都埋了下去。

      直至这时候,洪绡才敢睁开眼。

      满目的赤红。

      红得耀眼,似火焰一般灼得人生疼。

      “你这混蛋,骗子。”洪绡咬牙切齿,恨声骂道。她性子开朗,素来又温和,这般恨声咒骂,实属罕见。可她思及这些时日来的纠葛,便不由紧咬了牙根,恨不能在眼前这女子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她在江湖中许多年头,原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与死,可到了眼下,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激荡。好似失而复得的宝物,那样小心翼翼地收拢在心口,生怕一个不慎,便又再度遗落。

      “乖。”

      一丈红揽着洪绡,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

      从发端,到发尾。

      洪绡接下来的话骂不出口了,她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简直像是被抚顺了毛发的动物一般。

      她恼恨自己不争气,可面对着一丈红,她又何尝争气过呢?

      她想要质问一丈红,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余下止不住的呜咽声。

      这些日子的委屈,一并的,都在涌出的泪水里了。

      一丈红双手环住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笑道:“傻姑娘,你现下将泪流尽了,往后遇着更伤怀的事情,又该怎么办呢。”

      洪绡哭得够了,好似将满腹的泪水一股脑倾泻干净,多年来心中积压的重担也似轻巧了不少。她的眼睛发肿,鼻子也阻塞得难受,语气中仍带着几分哽咽:“我眼涩得厉害,单想润一润罢了。”

      一丈红也不驳她,含了笑,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两个人这般静静地依偎着,说不出的安静宁和。

      一丈红的发色如雪一般的莹白。垂在肩头,落在衣上,红色的衣料与白色的头发,对比有些刺眼。

      洪绡怔怔地伸出一只手,探在一丈红跟前,仍是丝缎一般的触感,落在手心里,有些凉,像是成片的雪花,不提防就会化了。洪绡绕了她鬓旁的白发,在手心里摩挲:“怎的就白了?”

      一丈红指尖轻点洪绡额头:“那些年,给你气的。”

      她不单是头发白了,就是嘴唇的颜色、眸中的光华,也不若从前一般明媚了。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积淀下的温雅气度。

      洪绡看得入神,恍惚间又有些辨不清是梦是真。她的指端绕着一丈红的头发,又伸出手指,去摩挲眼前的那副眉眼。

      一丈红按住她的手,笑道:“你从前不若这般贴人的。”

      洪绡动了动手指,一丁点一丁点地在她肌肤上蹭着,心里的喜悦与酸涩交杂,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连那两旋梨涡,也深深地陷落下去,她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人总归会变……”又见得一丈红的模样,不由染上几分失落,道:“便是你,不也变得……浑不似从前了吗?”

      “所以呢?”

      “你还活着……就足够了。”

      一丈红也笑起来,桃花儿眼眸恣意地盛开着,灿烂张扬,洪绡挪不开眼,直愣愣地瞧着。

      一丈红笑道:“我炉上熬着药,少待片刻,我去取了来。”

      洪绡反手握了一丈红,轻声道:“我没有那样娇弱,你再歇一阵,我同你一道去。”她的心里仍是有些怕的,怕睁开眼时,这一切变成了一场幻梦。从前她满以为自己一股脑的往前头跑,哪怕撞得血流满面,也自有一丈红在后头随着。而今经历过离别,她再不是从前那个雄心壮志,满心只有广阔天地的旅人。她走得再远,见得再多,也不如现下的半分餍足。

      一丈红似瞧透了她的心思,便也没有执意离开。

      洪绡注视着她,只觉眼前的情形犹似梦中,总归有些不踏实。她小心地问道:“你怎的要说自己死了?”

      一丈红好似在想着事情,一时没有回答,隔了片刻方道:“人总是要死的,早一些,迟一些,没什么分别?”

      洪绡心中一酸,强作镇定地道:“有分别的,你若先落了土,我就将你掘出来,在树上吊足三天三夜。”这是从前一丈红向她说的话,眼下她总算是寻了机会,报还回来。

      一丈红弯了眼角,笑吟吟地道:“你有这胆,尽管来。”

      她虽是笑着,可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听得人脊背发凉,洪绡缩了缩脖子,声音也低了:“我怎生没这样的胆?我跑得快,你可抓不住。”

      一丈红食指在她脑门轻点,嗔道:“这出息。”

      洪绡眉梢眼角尽是掩不住的笑意:“你若心中不服,大可活在我后头,往后也好在我墓里撒些毒粉蛊虫。我的墓里值钱的物事多,怕给人掘了。”

      一丈红横她一眼,淡然道:“我现下就能往你身上毒粉蛊虫。”

      洪绡笑道:“现下可不好,我跑不动。”纵然她跑得动,也未必会想要离开半步了。

      两个人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洪绡便越发觉得心中宁和,过往的种种好似尽皆忘怀了,往后的事情也不愿去想,独留了现下这一抹平静。

      絮絮地闲聊一阵,一丈红笑道:“你休与我贫,炉上的药得熬干了。”

      洪绡伏在她胸口,半边脸都感受到她胸膛的震动,洪绡摇了摇头:“一时半刻,决计熬不干的,再待一阵,正好收汁入味。”

      “你当在熬汤吗?”一丈红两指捏住洪绡的鼻梁,左右晃了晃,道:“你又不是走不得路,休想浪费我的药。”

      洪绡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她还穿着中衣,一丈红取了一件衣裳,往她身上套。

      洪绡面上露了些为难,她并非闺阁中的小姐,也向来不惯给人这样帮手。她向一丈红伸手去接,却不妨给一丈红躲了开去。

      青翠的绸裙抖落开,似风中飘摇的翠叶。

      僵持了一阵,洪绡终究败下阵来,伸出手臂往衣袖中套,面色发赤地道:“往后换一件衣裳,我年纪大了,穿不出这些轻纱绫罗的娇俏来。”

      一丈红替她套上另一只衣袖,淡然道:“你才多少岁,竟然说自己年纪大?”

      在年纪上头,洪绡总是比不过一丈红的,可纵然如此,岁月变迁仍是不争的事实。洪绡叹道:“却也比不得搔首弄姿的小姑娘了。”

      一丈红凑上来,从衣领里头将洪绡的头发拨出来。乌黑的长发披散着,一直垂落到腰间,好似浓墨挥就的一笔直竖,衬着一丈红若雪的白发。

      “我这里,尽是些这样的衣裳,你若不爱穿,那便不要穿了,这里荒郊野地的,寻常也难来个人。”

      在争斗上头,洪绡可从来没有占过上风。

      从前洪绡没有这样穿过衣裳,只要她还动得,从来都是靠自己。

      她瞧着与谁都亲善,可倔强起来,谁也拦不住。

      这是头一回,洪绡醒着,任由一丈红为她穿衣。尽管是以这样别扭的姿态,可两个人表现的默契,就好似早已演练了千百回一般。

      一丈红垂下眼眸,含敛了风情,便只余下相濡以沫的一抹温存。洪绡低头,静静地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掌将腰带束拢,轻轻挽结。素来空落落的心里,似也给什么情绪束缚,却并不觉得烦闷,只有说不出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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