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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浮生若梦,为欢几何(〇壹) ...

  •   幽兰魂火,影影绰绰,寂静昏暗的第十殿传来一声闷闷的叹息。

      “你已连着拨弄那转星盘整整三个月,可有意思?”

      声音来自锦盒中的一只怪花,那怪浑身剔透晶莹,泛着淡淡金光,浑身上下只有两片花瓣与一秃秃花梗,无根无叶,看着怪奇。

      在昏暗的魂火照耀下,一从头发到衣服,皆是浑身雪白的人手中泛着红光的物事正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似是内中什么在转动。那人抬起头,向怪花处望了一眼。

      森白面具,没有五官,在如此幽暗的地方显得十分诡异可怖。

      那人道:“再有一些便完成了。”

      随着他轻巧的拨弄那泛着红光的圆盘,盘中盘左右转动了几圈,不断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转动之中,隐有无数细密红色丝线从圆盘之上飞出,化作千万密密麻麻的奇特咒文,咒文交织在一起,渐渐编成一大片红色的密网,随着盘中盘越转越快,咯噔之声愈发急速,那红网也跟着脱离圆盘,在空中兜转了几圈,便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他捧着圆盘的身体晃了一晃,瞬间又站定了,转而抬头看着那灰蒙蒙的天际。

      怪花似是发出‘嗤’的一声:“你不惜逆天改命,拨弄了这盘子两百多年,编织无数形单之命,给与那女人无尚力量,希望人人因畏惧而不敢接近她,无非是想她可以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她才是最好的,只有你才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变大些:“……可那女人还是遇到了那只狐狸,并与之交往的甚好,你不觉得自己也该叹一声命运不可逆吗?”

      怪花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殿堂中,那句不可逆吗足足重复了三遍才逐渐消隐。

      面具人看着天空的身影没有动,半日才道:“命运可不可逆,你如何又知道。谁说这不是命运该有的模样……”

      金光闪烁几回才发出闷闷的声音:“强词夺理。”

      殿门口又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那人走后,魂火也跟着纷纷飘走,第十殿又恢复了无边黑暗。

      黑暗之中,一抹金光明灭,三生默默嗤了声,哼道:“除了逃避,难倒就没想过放下这扭曲的一切,为自己活一活吗?”

      声音回响几下,终于也消去了。

      ·

      古月瞧着那东流君最近似乎有些怪异。

      眼神闪闪烁烁,说话吞吞吐吐,动不动脸红脖子粗,偶尔吃个糕点还会呛到自己,连坐在云上都能坐着坐着自个儿再噗通跌下来。

      “你怎么,是病了吗。”她将手放在他额上,触手滚烫,好像真的病了。

      东流君嗯嗯啊啊了半天,才别扭道:“我想与你……与你双、双飞凡世。”

      “双飞凡世是什么?”这个词有些新鲜。

      “就、就是……”东流君脸又红了:“其实就咱俩去凡世散散心什么的。”顿顿,又补上一句:“我陪你去,峨狄上君也放心。”

      她最近在寻一种材料打造一把剑,想着兴许知道东西甚多的东流君会知道,本准备过几日前去水云山,此番他却来的正巧,便道:“散心便是散心,何以要叫双飞,奇怪的很。”又说:“这两日不行,我正准备打造一把无刃剑。”

      “无刃剑?是了,你不爱杀生。”东流君的扭捏一下飞没了,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那岂不是要无伤铁来打造……”

      得知无刃剑有望,古月不由上前靠了一步:“无伤铁是一种材料的名字吗,你果然知之甚广,要到哪里寻这种材料。”

      大约是贴东流君贴的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墨黑的双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倒影。他病的不轻,连带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

      “好、好找的很,过几日我给你送来。”他将头瞥到一边,眼睛盯着地上的小石头死死看,似乎想将那石头看穿一般。

      “你病的这么重,还是回你的水云山养伤罢。至于那个无伤铁,我自己找便是。”

      古月又伸手要探他额头,被他一躲,跟着闪身上了祥云,一下飞了老远,老远以外才传来他喊声:“我没病,造好剑,你别忘了要与我双……去凡世散心一趟。”

      她朝着半空中青色的人影摆摆手,应了。

      算算年头,古月已与东流君相识两百余年,两百余年于一仙人自是不算长久,可她自化形到现在也就两百余年,因着甚少出门,他算是古月在这茫茫天界里认识为数不多的人之中,最熟悉的一个。

      至于为什么会熟悉至此,大约是东流君此人有个怪癖,十分喜欢三天两头从水云山上抱来各类糕点,坐在明肌山云头上吃。

      她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东流君的回答是,明肌山一片茫白,给人一种无穷无尽的豪爽之感,心中感到豪爽,吃东西自然也就跟着豪爽……

      说白了就是坐在明肌山的云头他便能吃的更多。

      吃了两百多年吃着吃着两人便自然而然成了吃友,她也由东流君带领下,尝遍了从天庭到水云山的各类美食,一旦东流君说去**散心的时候,她便知晓这人是要去搜刮**的吃食去了,此说辞已然成二人之间默契,故忽然换成‘双飞’这么个新鲜的,让她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两三日后,东流君没来,水云山上的仙婢倒是来了一个,仙婢鹅黄眼眶红红捧着一方葫芦与古月:“上仙,这、这是我家主人给你的。”每说一个字眼中便有泪要垂下。

      古月接过葫芦,知这是乾坤袋一样的物事,平日东流君好用此物盛满酒仙的无上美酒系在腰间,今日却见他用酒葫芦装铁……怪不得鹅黄要哭,东流君着实太无形状,吃用不分家,生病也是该然。

      “替我谢谢你家主人。”说完便转身要走。

      鹅黄一愣:“上仙、上仙就不问问我家主人怎样了么?”

      古月顿住脚步:“你家主人的病怎样了?”

      鹅黄扁扁嘴:“我家主人没生病啊……”

      “哦。”原来那无形状的懒仙真的没病,古月抬脚又走,身后的仙婢‘哎’了一声。

      古月再顿住:“还有事吗。”

      鹅黄顿时双泪欲垂,说话都带上了些许鼻音:“我家主人虽然没生病,但、但他受了伤……”

      古月一奇,认识许久,除了偶尔被糕点噎个半死,却从未见过他受伤,不由问仙婢:“怎么回事。”

      仙婢这才哭哭啼啼将事情始末说了清楚。

      原来无伤铁长在东海以东恶蛇盘踞之地的无伤树上,恶蛇千万年修不成龙,脾气十分暴躁。

      普通人要取兴许还好,顶多是困难些。偏偏东流君原身是个天狐,恶蛇一闻狐狸身上的异香便要发狂,发狂之下从暴躁度到攻击力便随之升高数倍。

      东流君闲散万年已然不大会打斗,还没摆好架势便被恶龙一爪子拍到礁石上,滚了几滚便落在了海里,他不会凫水,情急之下又不记得念避水咒,喝了几口海水便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正巧路过此处的峨狄上君及时相救,些许东流君就这么糊里糊涂被成为恶蛇口中餐。

      东流君回来后将这葫芦交与鹅黄,让她亲手交给古月,而后便在家养伤。可他养伤便养伤,却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卧房,众位仙婢都不知道他究竟伤的如何,只好每日靠想象熬些大补的药放在门口。

      这样过了几日,总听到房中有隐约的呻吟声,似是痛苦难忍,想起主人交与的任务,只好先一路赶到明肌山。

      鹅黄说的声泪俱下,只差没将东流君的惨象细节描述个真楚,古月叹了口气:“你一早怎得不说。”

      鹅黄擦擦眼泪:“我也想啊,可我家主人不让我说……”说到这里,连忙捂上嘴,做出一副守口如瓶誓死不说的模样。

      “……”

      水云山上,云雾飘渺。流水自半空高挂垂下,空中仙鹤展翅飞舞,流云浮水,一副飘渺仙境之色。

      古月与东流君相识这两百余年曾因着吃食要趁新鲜好的问题来过水云山不少次,故这里的仙婢大都识得她,见她来了都一副愁眉苦脸要死要活的模样,个个泫然欲泣,千言万语凝在眉眼之间。

      来到东流君养伤的房间,那些仙婢便都乖乖等在了门外,据说是东流君日前又色厉内荏对着窗外吩咐过,凡事水云殿内尚有一口气的活物,皆不可随意进门。

      古月一个人走到床前,探头望了望。

      这一望便望到一只蔫巴巴的九尾青狐正趴在床头,有一茬没一茬的出着气,青狐耳朵动了一动,抬了一只眼皮——

      “唔……唔,肿、肿么是你?”青狐结结巴巴开口,每说一个字脸色便难看一分。

      瞥见他舌头上那抹血色,知他大约是被拍到礁石那下子咬着了舌头,故说话才这么别别扭扭,不由伸手摸了模他背脊,替他顺顺毛。

      “你——你不要看我,我没参衣裳……”他颤颤巍巍往被里一钻,扭动力气太大,大约牵扯到哪处伤口,疼得浑身抖三抖。

      “没穿衣裳算什么,你不是也看过我没穿衣裳的样子吗。”古月不以为然将青狐翻了个,仔细检查他身上的每处伤口。

      他长满青毛的狐狸脸顿时变得又烫又红。

      古月说的是他有一次抱着吃食来到明肌山头,左右不见古月人影,便自己在山中寻了起来。

      那时她在后山发现了潭池水,水自己会变热,十分惊奇,便脱了衣裳进去泡了泡,这一泡太过悠哉舒服,便不甚睡了过去。

      东流君找到她的时候她不知做了什么梦,噌一下从水中蹿上来,扑到东流君身上便以手为刀开始砍他脖子,一边砍还一边喊,我不想杀生。

      后来等她回神的时候,东流君已被她生生砍晕过去,躺了半日才幽幽转醒,自此古月再不在山头时,东流君也断然不敢再四处乱走,只老老实实坐在云头老老实实的啃着带来的糕点。

      “这……这不一样……”红着脸的青狐狸结结巴巴。

      “有何不同。此番你一副狐狸模样,身上还生着毛皮,我丝毫看不到可看的东西。再不行……”古月歪歪头:“再不行你便之后再回头看一遍我的,大家扯平如何。”

      青狐狸重重咳了几下,觉得自己已然咬伤的舌头伤上加伤,更疼了。

      左右翻看一番,似乎只有右前爪受了较重的伤,换成人形,便是右手受伤,再就是舌上的伤口影响说话,其余尚好,没什么大内伤,让她安了下心。

      “以后这种要打仗的事,还是让我来吧,你平日安逸悠哉惯了,纵然逞强也不会有什么下场,何必呢。”

      给他伤爪涂完药,利落的包好。

      狐狸本就气闷,听了此番话更加气闷,索性将头一歪,来个眼不见为净。

      包好伤爪,古月忽问:“你怎得不化人形。”

      青狐狸立刻浑身一抖,半日才磨蹭道:“舌头、桑了舌头……念、念不全口诀了。”

      见他这么可怜的一副样子,她道:“你这几日既然行动不便,不如与我一道,我近日要铸剑,左右也需要你在旁相帮。”

      狐狸顿了顿,内心大约是在激烈挣扎,挣扎了好一会才顿道:“会、会被别人认粗来……”

      此时他虽是一副狐狸模样,古月却能想象出他化成人形后懊恼的样子,不由忍俊道:“我帮你。”

      狐狸大约是极少见她笑的样子,不由呆了一呆,这一呆以后便觉得浑身一紧,紧接着自己好像收缩了不少,胳膊腿短的有些奇特,嘴巴里也有两颗奇怪的东西龇出来。

      “施了个小术,今日起,你便是一只松鼠了。”

      “……”

      古月离开水云山前嘱咐几个仙婢,东流君她已带走疗伤,有人来访就称病,一律不见。

      原本无语凝噎的几个仙婢便个个喜笑颜开,颜开如花大大感谢了她。

      于是古月踩在祥云上时,肩上便趴了个蔫巴巴的青色松鼠,松鼠似对自己形貌不甚满意,一路上都用那两只小的不能再小的爪子遮着脸,奈何爪子太小,还有一只受了伤,只能勉强遮住松鼠自己的眼睛。

      ·

      回了明肌山,却见山头坐着峨狄上君,似是已经等了她许久的样子。

      “你可回来了,无刃剑的事如何了?”峨狄上君眉尾飞斜,眼中精光一闪,掠过趴趴松鼠,看着古月笑得温和。

      古月老实道:“已找到材料无伤铁,正准备开始冶炼。”

      峨狄上君点点头:“这样便好,正巧我予你找了个帮手,他虽将化形不久,却天赋异禀,着实是个可信任的孩子。”又在怀中摸出一封信笺:“这是他化作人形后的小像,姓名与生辰八字都写在一旁,过几日便会搬到这住,届时我有事下凡,可能没空来向你引荐。”

      接过信笺,翻手打开,几片花瓣坠在地上,便见展开的白纸上画着一俊俏飞扬的少年,少年浓眉大眼,唇红肤白,银色的长发垂在黑衫之上,乍看像一幅四处留白的泼墨画,既能立刻吸人眼球,又可稍后回味无穷,亮眼的紧。

      更稀奇的是,那画中少年竟长发被风吹的飞扬而起,黑衫大袖也跟着鼓动,他眨着墨黑的眼睛,红唇带笑,好似活生生一般。

      “白卧云小像,应笑于二月初,闲来亭。”她轻声念着小像边娟秀的小楷。

      松鼠在她肩上抖一抖,看着那喷香的小像,英挺的少年郎,顿时炸了炸毛,瞪圆一双鼠眼。

      见古月看着画像目不转睛,峨狄上君咳一咳:“他是我旧部的孩儿,家中世代传得铸剑之术,我身上这把降魔便出自他爹爹之手,有卧云在,你那把无刃剑不出百年便可铸成。”

      古月本就不懂铸剑之术,左右有东流君帮忙,本想自己试着下手。此番见峨狄上君主动推荐来一得力之人,不由真心道谢:“多谢上君。”

      峨狄道:“铸一柄无刃剑也是我出的主意,焉有不助之理。不过……”上君又咳咳,“古月,我需与你单独谈谈。”

      这个单独二字,咬得清晰,眼神似也特意在那炸毛松鼠身上流连了一下。

      古月一身术法大都是峨狄上君亲传,知这障眼法定障不住他,便伸手招了片祥云,将正炸着毛的松鼠放在云端:“好。”

      明肌山头,一片茫白,峨狄上君思了又思,想了又想,终于道:“日前我路过东海之东的无伤岛,顺手救了被恶蛇所伤的东流上仙,今日见他才想起这档事,看他精神甚好,莫不是受的伤已经痊愈?”

      古月道:“他的伤还需调养一段时日,我此番待他回明肌山,本就是想留他养伤。”

      峨狄上君些许迟疑:“你……你这个样子,是已心许了东流上仙,准备以后都与他在一起吗?”

      古月一脸茫然:“心许……心许是什么意思。”又道:“在一起……两百年来确实是在一起的,如果没有意外,大约从今往后也不会改变罢。”

      见她懵懂,峨狄上君总算放了颗心下来:“你既然喜欢这般与他在一起,本也无妨。只是你须知,这个人绝不是你可以今后相伴之人。”顿顿,又道:“东流上仙是上古便在天界的少数先人之一,我看了他万年,自然知晓其品性毫无形状可言……而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令他一时性起,与你纠缠了起来。”

      他郑重看着古月:“可人人都知道,他的兴趣是有时限的,一旦他觉得腻了,便又会寻找新的新奇有趣之物,到那时,便是你再怎么相说,他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天女灼繁,便是最好的例子。”

      古月听的有些糊涂:“灼繁是何人。”

      峨狄上君摇摇头,眉头轻轻皱起:“天女灼繁与天女凄幽本是天池生出的一株双生花,两人皆是下任百花仙的人选。在百花流水宴上,东流上仙因十分喜欢天女亲做的红豆糕,在宴会结束后便缠上了天女。”

      故事是再简单不过的故事,无非是贪吃的东流君在搜罗吃食的路上遇到了可以一直做糕点的人,便将其留在水云山上图个方便,可能也就将她当作了可以活动的吃食一种。

      天女灼繁却不知缘由,芳心暗许,愈发深重。直到有一日,自个儿的妹妹又做出了更好吃的松子糕,东流君便又要将凄幽也留在水云山,她这才恍然大悟。

      大悟之下前去追问东流君,也不知东流君说了什么,总之那之后的第二日,灼繁便跳入三途河,在万千魂魄的怨气下灰飞烟灭了。

      天女凄幽亦找上东流君,而那东流君竟然眼皮都不抬一下,转眼便与其他女仙混在了一起。

      后来凄幽便默默做了百花仙,一只做到今日,仍会隔三差五的给水云上送糕点,时时刻刻注意着东流君的动向。

      峨狄上君叹声道:“两位天女都天真的紧,东流上仙的岁数是她们千百倍,什么东西都碰过了,当然深知再新奇的东西也终有一日会变成无趣的道理,又哪里会永远守着什么。”

      “古月,你我虽没有师徒之名,却终究缘分一场,你……你答应我,莫要再走那两位天女的老路。”

      这句话好似听明白了,却又好像不怎么明白,看着峨狄上君一脸凝重的模样,古月只道:“好。”

      峨狄上君这才舒展开来,同她说了些关于无刃剑之事,临走前才道:“卧云小子是我看着长大,你……你若看上了眼,咳、道也无需跟我打招呼,只管自己喜欢,在了一起便可。”

      那暗示一笑,笑得委实奇怪。

      古月想了许久,也没明白过来究竟是哪里好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〇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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