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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彼岸花:花叶潸潸三途河 ...


  •   一连几日她都守在三途河畔不曾离开,等着峨狄上君将因缘果的消息带给他,可等了又等,仍分毫不见人影,不由心焦又心焦,总觉得心头那吊了三百年的希望本已老高,现下若是彻底摔落,恐怕自己也要就此跟着去了。

      直到现在东流君灰飞烟灭那一刻仍历历在目,不论多少次回想起来,她都记得那日他自三途河畔坠落之前,似是看了看他,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可三百年间经她不断回想又回想,这一切反而不确定了。

      凄幽刺耳的话多年来伴着东流君灰飞烟灭不停在脑中回想,她曾伏在她耳边带着些许歉意:“……你不能留在他身边,你会害了他。”她又看着她眼神凄冷:“……你知道灰飞烟灭是什么?是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间了啊!”

      可能一切不过是她空想一场。

      自她服下三生花性情大变之后,已不记得多少次、怎样伤害这人了。现在她所求甚少,只要他回来,即便不能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最近三途河阴凉的河水越来越浸寒心肺。也许是她被淮隐魔君夺走的力量太多,三百年前的创伤仍未恢复,也许是她心窝窝那一角已悄然放弃,不再相信这最后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无论如何,多年未感受如此寒冷的身体,现下竟控制不住,发抖不停。

      “你怎么了。”一只冰凉的手拂在她肩上,得知来人是谁,她再也忍不住,打着冷战回他:“好冷。”

      那人将她脸掰过来,一片茫白的眼窝中透出一丝金光,金光飞入她眼中,毫无刺激之感,只觉得一道奇妙的气体在周身游走一番而后消散。

      “你护体仙气已经逐渐减弱,将要消失,身上的力量极具减少……是我的错。”说罢他弯了身子将古月懒腰抱起。

      “你……你要带我去哪……”她觉得眼前已有些模糊,说不上来的寒意不断侵蚀着自己,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这样的感觉熟悉的很,仿佛千千万万年之前,不断经历过。

      “去……曾经令我们存在的地方。”

      没有语调感情,这句话虽说的平静无波,古月又觉得,他其实是有些难过的罢。连带没有五官的周遭都散着一股寂寥的气息。

      曾经令我们存在的地方……她迷迷糊糊,竟未察觉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明肌山,入眼尽是茫白。

      空然清冷,万籁无声。偶有金翅鸟一两只悄然飞过,落下一片金羽,凉飕飕的风一吹,金羽便也湮没在着茫白之中,再找不着什么踪影。

      面具人将古月放在高楼石上,石头硬邦邦的,铬的后背生疼,古月蠕动一下,感受着无边寒意侵入,不由抱着双腿缩成一团,连带睫羽都跟着微微颤抖。

      割破手腕,滴血成阵,他在石头周围边走动边画了个古怪阵法之后,又挥手将手腕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抹平。

      面具人盘坐在阵法之外,双掌接连结了几个印,不一会原本滴血阵的所在便发出森森红光,耀眼无比,光柱越升越高,最后四散在虚空各地。

      半日,他再捏一决,喝道:“收。”那红光又一道一道回了阵法,紧接着红光变金光,耀目的金光包围当中古月,最终连那块大石也发出阵阵光芒,所有光华尽收古月身中,直至没入不见。

      他盘坐在地的身体晃了一晃,末了面具之下流了一行血,血越流越多,很快又染红他一身白袍。

      索性将森白的面具扯下。

      露出的脸上一片平坦,空荡荡的,本该是七窍的地方正汩汩流出血来。

      伸手一抹,血方消失,不过一会却又流了满脸,森白肤色一如所带面具,没有分毫差的。他便也不再管那不住流血脸,径自走到她身前,伸手拂了拂她白里透红的脸颊。

      古月已然睡去,面上正不断变热,原本冻得发紫的嘴唇也逐渐恢复血色。

      他手划了虚影,不远处一块石头便挪了过来,坐在石上呆呆看着熟睡中的人,一坐竟忘了时间流逝。

      一切仿若又回到千千万万年之前,他也是这么坐着,身旁呆着她,他们一起看日升月落,每天都看,偶尔说些话,再或胡乱讲讲故事,日子过的很是悠闲舒服。

      为什么要变呢。

      他一直想不明白。

      ·

      古月醒来时觉得寒冷已然褪去,心窝窝暖烘烘的,浑身也有了力气,她正躺在明肌山那颗熟悉的石头上,仰头望望天空,湛蓝湛蓝,没一丝云彩。

      歪歪头,红衫入眼,斜飞的眉尾下那双眼顿时回神:“你可算醒了。”

      峨狄正坐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她身旁何时多了块石头?想不通,脑子仍有些混混沌沌,她记得自己正坐在三途河畔陪着东流君化身的小青花,好像是面具人来看她,再然后……

      峨狄从袖中拿出一枚双掌大小的镜子,镜身古朴,镜面似已碎了几道,又被什么补了起来,留下几个浅浅的划痕:“无垠镜我已托人补好,现下只要等入夜,星君排好了天上星阵,七道光同时收入镜身的时候便可还原当日在往生池所发生的一切了。”

      她呆呆,从石头上坐起,伸手接过镜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

      现在镜中一片云雾缭绕,什么也显现不出来。

      她觉得眼中有些湿润,这最后一丝希望如此宝贵,万一……总有太多的万一,她反而有些不敢等到今夜了。

      “多谢上君。”古月抹抹眼角,将镜子死死抱在怀里,一副绝不撒手的架势。

      峨狄不由大笑一声:“你怎得跟个小娃娃一般?”复又长叹:“古月,我看了你整整两千年了。”

      “自你化形,到你沦魔,再至被罚下世历劫,两千年来,你似乎变了许多。”

      古月看看峨狄,眨眨眼:“变了不好吗?”

      峨狄道:“变了好,变了好。方化形的你简直如一块石头,冰冰凉凉没有感情。后来你与那东流上仙在了一起,我反而觉得你渐渐多了些活气儿。”

      “虽然我不知你沦魔原因究竟是什么,又不知你下世历劫经历了些什么,但你现在回来了,你就还是你,古月。”

      是夜,她将怀中镜子放在高楼石上,静静等着星君摆阵,半日,终于待得七道光自九天长入镜身。

      她便握着镜子在心中想因缘果,再一睁眼,那本云雾缭绕的镜子已豁然开朗,现出魔界往生池。

      往生池中央有块裸.露的土地,地上长了一株枯树,枯树枯枝,无花无叶,只每三万年结得一果,是为因缘。

      因缘果从无人得到,只因欲得因缘果,必过往生池,因着没有人能跳出轮回,固沾了往生池水,只有往生地府,强行被送上众生轮回盘。

      此时暗中有个茫白的身影一路走到池水之畔,静静伫了会,后慢慢踏入了往生池。

      他走的极慢,每一步都像走在针尖上,走了有一会才踏上了中央那块裸.露的土地。

      没有被强行送去往生。

      如何会想不到,一个掌控众生轮回盘,身负转轮王名号的人亲身前往摘取因缘果。

      无垠镜中,森冷月光无垠,无垠月光之下,照出他没有五官的面具,寒彻透骨,透骨心凉。

      古月默默将镜子收起,想起不久之前她是向这人说起过因缘果的,只是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这人竟会先她一步夺了因缘果。

      他已是阴界第一人,无生无死不入轮回,要那因缘果何用?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招来祥云一抹,踩在脚下,匆匆去了阴界。

      ·

      虽已是阴界常客,却从未到过第十殿,她打听了好一会才从一个鬼差口中问出第十殿的位置。

      没有鬼火照明,没有来往鬼差,第十殿寂静又寂静,偶有幽兰魂火漂浮半空,阴暗更甚地府该有的模样。

      在殿外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却误入后殿见了一道奇景,中央那口巨大的鼎孤立着,鼎中的味道却又十分熟悉。

      是那股浓浓的、遗忘的味道。

      她闻得好不舒服,正要离开,却听鼎中传来一个声音:“是你?”

      古月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声音,也不知鼎中究竟何人,因着心急,不由问他:“你认识我?”

      那声音似乎哈哈一声:“何止认识,简直与你熟的不能再熟了,虽然……虽然真正见到你还是第一次。”

      她听的糊里糊涂,也不想弄明白,便道:“我有事找转轮王,你知道他在哪?”

      那声音好似带了分奇怪:“你找他……你找他做什么?”

      她老实道:“我需要因缘果。”

      那声音有些惊讶:“你要因缘果?你终于想开了、想要回那最后一段记忆了?奇怪,怎得与他编织的命数不大一样……”

      古月听的更加不知所云:“你知道他在哪?”

      那声音顿顿:“他在三途河畔……你别走得那么快,带上我!我也想看看这有变命数究竟会导致怎个结局……”

      声音随风刮在耳畔,越来越小,古月行的匆忙。

      三途河畔,那朵她守了三百年的青色彼岸花前正站了个茫白的人影,人影背对着她:“你来了。”

      这句话好生熟悉,古月深吸了一口气:“我来了。”

      ·

      面具人转了身,一身鲜明光亮的白衣与这阴气森森三途河畔着实不搭调,不知怎得,古月觉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同,若说什么地方不同,她想来想去,大约是周身散发的气息微弱了些。

      “你为何要取走因缘果?我一直不愿深究你的身份,只因我觉着,抛去从前的一切,我们至少以后可以当个朋友。”古月看着他属于眼窝窝的地方,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些。

      面具人呵呵笑了一声,低喃:“抛去从前……吗。”

      她听的不清,又道:“因缘果对我来说何其重要你应知晓,自知道有因缘果存在的那一刻起,三百年来我便时时刻刻等着果子成熟那刻……”顿顿:“它……它是我最后的希望,我等的人,只有因缘果能让他回来……”说道最后,她觉得自己竟有些颤抖。

      是了,因缘果正是她最后的希望。

      生于往生池中央,每三万年一结果,无花无叶,果熟即落,沾上池水便要消融。

      果子正是有拢回前世今生因缘、敛魂聚魄的效用。固即便是消散三界,只要还有一丝痕迹留着,它便可将一切都聚回来。

      面具人道:“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你还是放弃的好。”

      古月一怔,声音提高:“为何要放弃眼前的希望?放弃了它,你让我如何继续下去?”边说边不住向前走了两步,踩烂一丛血色彼岸花,花汁片刻便将她月白鞋底染红。

      面具人呆了一呆:“因缘果并没有你想象中的作用。它本属三生花的另一面,既然是另一面,便定然具有与三生花相反的功效。三生花的作用你应清楚明白才是。”

      她缓缓摇头:“我不信。”

      面具人又呵呵笑了,他仿佛生来便不会笑,每次笑声都空洞生硬,不似在笑,只是发出类似笑的声响罢了,除了令人寒掺,实在没有别的感受。

      他从袖中摸出拇指大的一枚果子,果子是透明的,透明中泛着金光一明一灭,好似因缘忽隐忽现:“因缘果给你。至于我说的话,信不信在你,只是四十九日后如没什么效用,你便自己服下因缘果吧。你身上的三生花,其实还有最后一片记忆没有解开。”

      “服下因缘果后,前面的路,由你来选择。”

      金色的小果实转眼飞入古月手中,她再一抬头,三途河畔已无他踪影,只有河水透着淡淡银光,周遭阴阴雾霭缭绕。

      因缘果到手容易的超乎想象,她甚至还想过与这人大打出手,争夺果子的场面,不想只是随意说了几句话便取得了。

      她越发觉得这个面具人实在古怪透顶,在凡世时予她太虚丹时是这样,现在给她因缘果时又是这样,一切看似简单容易的很,背后又不知耗他多少牵扯。她不是不知太虚丹要耗费千年修为,因缘果纵他不入轮回,踩进满是怨灵鬼泣的往生池水里也不会是个舒服滋味。

      他为何屡次帮助自己?

      想了半日,想的糊涂,只好抛开不再想。

      因缘果放在那朵青花前已有四十八日,果实没有丝毫动静,仍是金光一明一灭,犹如初见模样。

      古月已跟着四十八日未曾合眼,生怕一个闭眼错过他回来那刻。但随着时日一日一过,眼看着四十九日便至,她的心跳的也越来越快。

      终于,她最害怕的一刻已然到来。四十九日夜至,亥时一过,她闭上眼。眼皮僵硬的好久才合拢,跟着一股酸涩的液体似流下眼角,滑至干裂唇边,舌头舔过,一股咸涩的腥气。

      她从河畔缓缓起身,闭着眼睛朝地府无光天际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三途河畔的乱石相继崩裂,河水掀起又重重落下,周遭立着的建筑皆有崩塌之势。

      一行鬼差被吓得呆立住,手中拘的魂魄也忘了驱赶,几枚魂魄沾上飞坠而下的三途河水,便立刻化成青烟消失不见。

      “哎呀,仙女怎得脸上都是血啊?”鬼差中有一人率先反应过来,张着大嘴指着那一抹月白,原本白皙的脸上,赫然两行血痕。

      “老大,怎么办?仙女发威,难不成要毁了地府……”

      鬼差叹了口气:“三七先组织大家离开这里,五六速速将此事禀报阎君。”

      鬼差三七果然迅速组织一行鬼差与尚存的魂魄走了,五六却顿足:“老大,你呢?”

      鬼差摇摇头:“我留在这里看着她,看她的样子,不似发狂这么简单,兴许……”

      声音被地裂声掩去,一阵灰尘之后,只见好好的三途河畔完整的土地已没剩多少,除了那青色彼岸花所在的一片,地皮几乎都被掀翻起来。

      第十殿微微震动了下,后殿的大鼎前,面具人正斜靠在一殿柱上,呼吸紊乱,不时咳嗽几下。

      大鼎里传出一声音:“看样子是四十九日到了,她知晓了结果。知晓便知晓,这么激动作甚。你……”

      面具人越发站不稳,不得已伸手扶住了柱子,手上满是汗水,在柱子上留下一抹水渍。

      那声音道:“她一发狂,你便遭殃。是了,你们本是一脉相连的,她源源不断的力量都自你身上流出,若不是你日前沾了往生池水,她不会忽然力竭,你也不会用那逆天血阵收集万物生灵之命元补她一身力量,弄得自己伤上加伤。”

      面具人又一晃,这回连握着柱子的力气都无,晃晃悠悠坐到了地上。

      那声音似是叹息:“弄到现在这狼狈模样又是何必,这就是你千万年来所等的那一天么?她后不后悔,犹未可知。”

      他将面具扯下来,深吸了口气,大约是没力气回话,又缓缓将气吐了出来。

      “这一场戏,你这个演戏的不累,我看都看累了。望她乖乖服下因缘果,忆起往昔所有,再好好做出个选择罢。”

      ·

      三途河畔的震动倏止,鬼差扒开乱石从地上站起来,满头满脸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不停,在尘埃飘落时方见一模糊人影正向自己缓缓走来,他不由怔道:“……上仙?”

      没有人回答,他便自顾自道:“上仙,有件事我一直想同你说,因着一直没有机会,便给耽搁了下来。”

      “小人以为,三百年前东流上仙灰飞烟灭一事,实有蹊跷……”

      他便将自己曾经在第十殿还有那日三途河边上看到、听到的东西重复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了对转轮王的猜测,等了半日,还是无人答话,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看花了眼,正要再寻,却见眼前飞扬尘土已快落尽。

      尘埃落定,一袭月白的人面无表情,整个人冷冰冰好似一块石头,她似看着他,又似没有看到,直直从他身边越了过去。

      鬼差回头看了看那个萧然的背影,听一声音远远传来:“帮我照顾好他。”

      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那个‘他’字,应是那朵东流上仙化身的青色彼岸花。

      向三途河畔看去,青花依旧好好立在那里,周遭被下了个结结实实的屏障,那些乱石崩塌,河水飞溅都没有沾到花上,甚至连灰都没飞进去一抹。

      鼎中声音带着些许宽慰:“我那片花瓣已然消去,看来她服下了因缘果。说不定……说不定此时正在赶来看你的路上。”

      面具人扶着柱子试着站起来,奈何怎么都站不稳,便又坐了回去:“她来了。”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方一落下,后殿门口便已出现了那抹月白。

      来人面无表情,似不生气,也不埋怨,更无伤心之色,仿佛方才的惊天动地并不是她造成,她直直走到面具人身前,俯视着他,定定看了许久。

      “千面。”她的声音轻轻的。

      多少年,多少日夜,多少时辰未曾听她这样叫过,已经不大记得。千面抬起他一片平坦、空空荡荡的脸,怔了一怔。

      “古月……”他的声音于是也轻轻的,像是怕惊着这跨别千万年的重逢。

      昔日种种煎熬苦楚、寂寞孤嚣,皆化在这两句对话之中。无论从前的每一日多么难耐,这一刻、这一刻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你终于记起……”话未说完,却被打断。

      “我叫明肌,明肌山的明肌。”她的声音冰冰凉凉,冰凉好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双凌厉寒霜的眼。

      那双眼打量他一番,忽冷笑一声:“将我玩弄鼓掌之间这么多年,你很开心是吗?”

      “我……”

      “你这个人,怎么说呢,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她扫了一眼他的胸口处:“你究竟有没有心,知不知道什么叫情?”

      属于心脏的部位绞痛一下,千面呆住。

      “你跟本就没有心、没有情。”

      “我辗转几世,自有意识开始所经历的无数人事物中,最后悔的就是遇上你这么个人。”

      人已走远,冰冷话却仍旧回荡,千面仍然呆楞在地上,想要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通通哽在喉中,哽的生疼生疼,浑身力量失的太多,也跟着发疼。

      可这一切都没有胸口那处绞痛来的厉害。

      鼎中声音闷闷:“她怎得就这么走了?这算什么选择,是仍弃你,选了那傻子天狐?可那天狐已经灰飞烟灭,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与个消散天地的人还怎么谈那爱恨情仇?这女人,真是奇怪的很……”

      ·

      因着那日动乱,地府已大肆修缮一番。

      阎君趁着此次修缮三途河畔,索性遣人将整个地府都改善一番,所有殿堂重新装饰,鬼牢打扫,连奈何桥都被加固。

      整个修缮工程整整耗时一年,固凡世这十年之中也就免去了所有生灵死亡,直到一年之后鬼差们才陆陆续续回到本来的位置,下界拘魂。

      三途河畔的彼岸花又开的茂茂盛盛,河畔的人依然每日坐着,时不时与那奇异的青色小花说上些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看着没有尽头的灰暗天际发呆。

      鬼差提着引魂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瞧了许久。

      自那日他将自己猜测告知上仙后,她便成了现下这副样子,终日发呆,虽仍旧守在花前,除了与话说上两句,却不再与人交谈,将自己封闭。

      峨狄上君曾亲自来阴界看过她数次,可她一次都没有任何回应,仿佛这天地间除了她与那青花,再无了他人。峨狄上君只有摇摇头走了,临走之前道:“东流上仙一事,些许还有别的方法没有找到,可世间这么大,未知之事,仍有许多,总会有找到的一天。”又道:“在那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鬼差自觉得整件事他也有那么些责任,便自请不再下界拘魂,转而到三途河畔巡逻,整日提着引魂灯查探有无乱走的魂魄,顺便尽自己微薄之力照看一下这位将自己封闭的上仙。

      “上仙,这是阴界有名的彼岸双生糕,从前东流上仙在这三途河边坐着的时候,也喜欢嚼上那么两块。”鬼差将碟子放在她身侧:“糕中夹了彼岸花,有些夹了花瓣,有些夹了花叶,这彼岸花啊,花叶虽不相见,同食却着实可以忘忧,吃了这两块花叶双生糕,便也不会那么烦恼了。”

      百年之前东流上仙与鬼差交集甚少,说喜欢吃自然是假,但忘忧却是真。在这阴界,无论是孟婆熬汤还是鬼差随身携带的花汁,都是自彼岸花上取得。鬼差大约实在是实在见不得上仙这一副日渐消瘦双眼无神唇无血色苍白脆弱的模样,这才私下学做了这么一道糕点,将彼岸花夹了进去,希望上仙服下暂时忘却前尘往事,好好睡上一觉。

      不想他方说完缘由,却感觉天地都震动了起来。

      ·

      鼎中声音发急:“不要以为我自众生轮回盘上断了下来便什么都不再知晓,你最近在众生轮回盘周围是画了什么阵法,又究竟想做什么?你好容易恢复了些许力量,又想耗费在那女人身上不成?”

      千面靠在柱上,感觉浑身都轻松起来,他慢悠悠道:“这最后心愿一了,我便已没什么牵挂了。”不等鼎中再说什么,又道:“你不是曾问我,明知本就是一盘烂棋,再怎么下下去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怎么还下的这般自乐……”

      “大约是因为……我太想看到结局,又太不想看到结局罢。”他抬手拂上心口:“感情一说勉强不来,这个道理我其实早就懂得,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我本无生无死,跳出轮回,不过天地化物,如果没有遇见她,些许我便会永永远远呆在这第十殿,终日对着众生轮回盘,看众生轮回,没个尽头。”

      鼎中声音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在你将我摘下之前,我便是生在众生轮回盘之上,看众生轮回起落,每三万年才睁眼看看世间。”

      千面却摇头:“大大不同。你无心无相,我却已然生心,生心便会有情。只不过情是何物,我一直想不明白罢了。”

      鼎中声音似是疑惑:“你千千万万年所做的一切皆是为她,待她如此,难倒这都不是情吗?”

      千面呵呵笑了声:“是啊,我自觉因她生情,可她却偏偏说我无心无情……”

      “无心,无情,我果真是这般吗。”他又拂上自己的脸,平平坦坦,空空荡荡,“无心、无情、无相,我究竟是个什么,现在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鼎中声音一哼:“亏那女人白长了那双剔透的眼睛,却独独看不清你的好,不知道你……等等……”鼎中声音忽然带了颤抖:“众生轮回盘在转动,你……你难道是想……”

      第十殿跟着震动起来,这震动仿佛来自虚空,连带空气也跟着震动不停。

      鼎中传来哈哈一声大笑:“原来这就是你渴求的结局……哈,我三生何其有幸,在辗转无数个三万年之中,能看到这一刻来临。”

      千面一直倚着的殿柱已经断裂,他走到殿中空地之上:“看到又如何,再过一会,你便什么都要忘却了,即便是这天地间,也不会有什么记得曾有我存在过。”

      鼎中声音道:“千面是吗?我偏要记住你。即便整个天地都翻覆了,三生也不会忘却曾有你这么个人,存在的这般轰轰烈烈。哈。”

      ·

      “遭了,这种震动,难道是众生轮回盘要崩塌?”

      “休要胡说!众生轮回盘若是崩塌,天地岂不是要随之毁灭?”

      “那……那怎么会……”

      三界皆是一片混乱,到处是四处流窜的人影,疾走的人不断撞在一起,大家皆似无头苍蝇一般,迷茫、不知所措,恐惧、心慌意乱。

      三途河畔,鬼差匆匆赶回:“上仙,您也快离开这里吧,他们说众生轮回盘将要崩塌了……”

      她依然仰望着天际,就在鬼差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却见她轻轻摇头:“我在这里陪着他就好。”

      鬼差看着她,那样宁静祥和,无悲无喜,看来即便是天地翻覆,也与她不再有什么干系了。他只得离开,离开前频频回头,希望最后关头上仙能改变心意。

      天地震动的越发厉害,顷刻之间阎君花了一年修缮好的地府便又破碎难辨。

      她感觉天地浑浊搅动在一起,不犹俯身揽住三途河畔那朵青色的彼岸花,只觉得自己随之要粉碎分离。

      恍惚间,她看到虚空之中有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奇怪的是,那张脸却好似对她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彼岸花:花叶潸潸三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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