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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又一夕:一晌年光有限身 ...

  •   马车不似花草的驴车那般颠簸,平平稳稳的,车内空间极大,到处铺着舒适的漂亮的暗色锦缎,中间甚至还有一方小桌,桌上燃着灯,放着几本书,几碟糕点,豪华的简直像个小书房。

      凤凌果然在车中,应该是睡着了,斜斜靠在冷淬肩上,安安静静的,却也看得出形容憔悴,连唇色都是青紫的。

      冷淬一人在默默看着书,胡豆坐在两人对面,因为无事可做,又不敢轻易搭话,只得老老实实的,不一会也睡去了。

      胡豆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她依然是那颗小石头,在一片芒白的世界里,唯一陪伴她的是那个通体雪白的、没有五官的人。

      “永远在这座山上不好吗?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从日出看到日落,每天都看。”他这样说道。

      “不好。不好。我要做神仙,要化形,要去天庭的!”小石头回答。

      不知怎么,胡豆觉得他没有五官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伤心的颜色:“做神仙有那么好吗?”

      小石头道:“做神仙多好,百毒不侵,长生不老,逍遥自在的,对了,最最重要的是,能跟他在一起啊!”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我可以助你化形,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小石头道:“真的?只要你帮我化形,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将小石头捧在掌心:“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明肌,斩断一切过往的记忆……你是……是古月,就叫古月如何?”

      …………
      ……

      胡豆醒来之时已马车刚好到了闻香,对面的凤凌也迷迷糊糊醒来,冷淬柔声道:“额不饿?要不要先吃些糕点?”

      那温柔的模样是在与先前的冷漠大相径庭,凤凌整个人呆呆的,也不回答,于是胡豆便眼睁睁看着冷淬拈起一块黄绿色的小糕点递到她唇边:“啊……”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声,凤凌就乖乖张开嘴,将那块糕点吃了进去。

      胡豆有些难以适应,这两人之前的气氛明明是紧绷着、冰冷着一类,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两人性格大变,反而亲密的像情人了。

      冷淬将凤凌抱下车,胡豆便也跟着下去,这一下去又是大吃一惊,本以为到了闻香看荷花该是碧波湖,下了车却见到更熟悉的所在——

      灰暗不起眼的铺子挂着一个大大的‘当’字,还有一块金漆剥落的墨色牌匾,上书,潮天阁。

      潮天阁给胡豆的记忆都是阴暗而冰冷的,可以说它间接夺走了阿凤的性命,害死百里妙人,又取走了淮隐的手臂——代价,没错,每一次踏入这潮天阁,总是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的。

      那诡异的潮天阁主不知为何,似乎以在人身上取走代价为乐。

      想起他面上没有五官的面具,胡豆便一阵寒掺。

      随冷淬一行进入阁中,只见大堂里坐在掌柜位置上的人并不是深老,而是个脸上蒙着一块灰布的男子,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几岁,正拨弄着桌上的玉算盘,算珠触碰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转念一想,昨日深老与洞仙也算是大闹东仙楼,劫走楼主定几枝……也就是司马珠缦,现下应该是满江湖人士追逐的对象,是不该出现在这潮天阁。

      男子闻声抬头,观其眉眼浮动,应是笑了:“冷神医,阁主已等候您多时。”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是故意压抑下的,听其话语,又好像丝毫不意外,早知道冷淬会来一般。

      冷淬点头示意,男子又道:“在下是新来的伙计小何,这就带神医前往潮天与海。”

      他乌黑的眼珠一转:“请。”

      潮天阁的后园是一如既往的华丽,上次的满园桃花换成了树树海棠,香气飘了满园。

      到了湖畔,胡豆看着那湖心孤白的小亭,不由想起上一次冷淬抱着她轻跃到湖心,她看了看冷淬,却见冷淬身旁的凤凌睁大着凤目,正难以置信的看着湖中荷花,而后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凤凌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唱着奇怪的歌:“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冷淬揽住凤凌道:“阿凤……”

      凤凌看着湖面荷花,猛然摆开冷淬走到湖边:“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也不知想起什么,她颊上滑下两行泪水。

      锦书看在眼中,忍不住道:“姐……”

      凤凌又哭又笑了一会,又朝湖心大喊道:“世情薄,人情恶……”

      冷淬从背后抱住她,道:“阿凤,这里不是碧波湖,你忘了吗?碧波湖的十里荷花,我已让它们通通沉入水中了。”

      凤凌呆了一下,终于没有再挣扎,转而小声抽泣道:“娘……”

      冷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有一会,凤凌总算才平静下来,恢复了先前呆呆的模样。

      见凤凌恢复,冷淬才对小何道:“抱歉,继续走吧。”

      又对锦书道:“花药陪着阿凤在此等候,你随我入潮天与海。”锦书点头,却听小何道:“不必了。”

      他话刚说完,便见岸上落下一人,那人穿着白衣,面上覆着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之上没有五官,显得分外怪异。

      明明人在眼前,他的声音却飘渺而遥远:“你还是回来了。”打量冷淬一番,又道:“是来出卖你仅剩的阳寿吗……可惜你人都死了,还要管身后那些闲事做什么。”

      冷淬肩一紧,将头微微偏开:“既然我愿意出卖,你收买便是。”

      面具人呵呵一笑,笑声无悲无喜:“说的也是。”

      他一摆手,小何会意,便先退了下去,沉默一会,面具人道:“我与人有约在先,既然人还没来,冷神医大可尽快说明来意。”

      冷淬看了凤凌一眼,见她早不知想什么十分入神,看着一处空地发呆,便道:“我希望她……”他顿顿,终究还是道:“再饮下浮生若梦。”

      在场之人除了面具人与凤凌,皆是大惊。

      锦书厉声道:“先生!”

      胡豆则是因为知晓浮生若梦的功效——既是斩断过往记忆。

      她正是服下这种药酒,才会忘却一切有关淮隐的往事。在得知何为欢的真实身份为浮生若梦炼化的记忆之后,便隐隐约约将在潮天阁的经对白拼凑起来。

      上一次冷淬带她与锦书来潮天阁,分明是在同为浮生若梦化体的阿凤续命,一旦化体死亡记忆便会回复本体之中。而阿凤的死,显然让已记忆回到本人体中。

      而那个人……她歪头看看凤凌,凤凌早已不是第一日毒害胡豆逼她说出宝图下落的竹林七杀,也不是那个喊着‘春姨’温温顺顺的漆凤凌,整个人简直是性格大变,终日有些疯癫了。

      现在想想,原是因为恢复了过往记忆?

      想起何为欢,胡豆心下更是黯然。虽然她与何为欢相识不久,却也已俨然在这个朝生夕死的命运里依赖上那个每次都能找到她的人,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报恩,不时还会逗她笑的人……也许,也许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她遗失的记忆,但既然相识,又如何能轻易相离。

      面具人巍然不动,站在冷淬面前宛如一尊石像,两人对视了一会,他道:“可以。只是一个人连续两次斩断过往,只怕会有些影响。”

      冷淬顿顿,道:“什么影响?”

      面具人道:“也许她会就此什么都不记得,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冷淬一愣,垂眸道:“没有过去……”

      面具人道:“如此你也愿意吗。”

      冷淬似乎是轻声笑了一下,只是待他抬起头时整个人已经恢复成那个冰冷的冷淬:“一个过去,换一个未来,道也值得……这便开始吧。”他话毕从袖中瓷瓶倒出两颗暗红的药丸:“锦书,来服下凝血丸。”

      锦书眼中已泛出水光,他摇头道:“先生!我不同意!我相信姐姐若是清醒,也绝不会同意!”

      他向后退了两步:“先生……您已经活不了久了,为何还不肯珍惜自己呢!再者先生若是死了,叫我如何跟姐姐交代!”

      冷淬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身到锦书面前,伸手轻轻一点,锦书便再也动弹不得:“既然知道我迟早都要死……”他将药丸塞入锦书口中,后者已流了满脸的眼泪:“又何必坚持这些呢……”

      不论锦书如何挣扎都动弹不了一分一毫,他抿着嘴,似乎是想将口中的药丸吐出来,冷淬捏住他两颊,在他胸口轻轻一拍——

      “花药,看好漆姑娘。”冷淬淡淡的声音滑过胡豆耳畔,她才险险回神望向凤凌。凤凌似乎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正蹲在岸边胡乱拽弄着野草,嘴里也不知念叨着哪些句子,荷花碧草的,听起来很像她方才的唱词。

      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胡豆走到岸边,靠近凤凌道:“漆姑娘,离湖边远一些可好?”

      凤凌没有回应,胡豆索性试着拽住她手臂将她拽起,凤凌亦没有反抗,整个人便任由胡豆摆弄,看到她有些失神的双眼,胡豆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三千烦恼红尘事,一日不见有增无减,就是没有消停的时候。

      什么朝生夕死,每日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现在想想,不过是徒增莫名烦恼罢了。

      ·

      酒盏是纯净的白色,表面像是碎裂后拼凑在一起的,渗透着万千血色丝线。

      内中泛着淡淡金光的液体在芒白的潮天与海之中仿佛聚拢了所有的颜色,刺激着在场众人的眼睛。

      锦书的手臂被划开又被包扎好,他一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冷淬,仿佛下一刻冷淬便会改变心意。可惜冷淬还是将乘着他鲜血的瓷碗放在了酒盏旁。大约是不想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将头瞥了开来。

      胡豆喂凤凌服下酒盏中金黄色的液体后,便搀着她站在亭中一角,不知是累了还是服下的药酒发作,她闭眼靠在柱子上,像是睡去一般。

      对面的冷淬低着头,他脸色苍白,正笔走龙蛇写着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他下笔十分迅速,不一会已写了许多页。

      一阵微风吹过,满池的荷叶簌簌而响,一株荷花弯了弯脑袋,面具人飘渺的声音仿佛自九天而来:“系血为引,万物化形。”

      他白皙的长指一勾,碗中满满的血先是动荡着波起涟漪,紧接着自涟漪中心伸出一股如丝线般纤细的血线,血线缓缓缠绕在凤凌脖颈之上,凤凌脸上似有痛苦之色,手心开始冒汗,她握住胡豆的手力气也逐渐变大。

      “不要……呜……不要杀……”她嘴里胡乱念叨着一些话,同时随着血线越勒约紧,胡豆看到一股白丝逐渐自凤凌额心冒出,转而缠上血线,两股线一红一白,像是双生于世,纠缠不分。

      白线缠着血线很快流到对面,面具人手指一拈,拽上白线轻轻抽动起来,他将抽来的白线绕在指尖,不一会已缠了许多。

      “呜……不要杀……爹!……”这边的凤凌随着随着白线被抽走,胡言乱语的次数越变越少,最终面色变得平和,靠在柱上昏了过去。

      面具人手一拽,白丝骤断,他将缠来的白丝搓成一团,丢入原先盛着液体的酒盏之中。

      血丝绕到尽头,盛着锦书血液的碗变得空空如也,凤凌白皙的脖颈之上变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线。

      面具人道:“这一次无需炼化记忆,它在酒盏之中沉浮九九八十一日便会彻底消散,届时她脖颈上的血线也会随之消失。”

      听了此话,胡豆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见到凤凌之时她颈上有一圈红痕,像极了极细的线勒出来的,而后又消失不见了。

      对面的冷淬像是也书写完,将一叠纸卷成一卷,连同一本书一起塞入锦书衣中道:“洞仙撰写的《神农药谱》留与你,再者是我补充的《医经》注解,你回药谷后需仔细研读,日后药谷便交与你了,记得‘医者仁心’,凡事多方面考虑,切勿草率行事。”

      锦书已双眼通红,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整张脸都湿湿的泛着水光。

      冷淬想了想,又道:“照顾好她。”

      终于还是未再看凤凌一眼,冷淬对面具人道:“劳烦阁主差人将他们送到碧波湖畔。”

      ·

      小何驾着马车将胡豆三人送到碧波湖畔之时已将近傍晚,胡豆不时看看车外,希望今日还有机会能够见到淮隐。

      下车的时候碧波湖畔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只见碧波湖上,十里荷花已然盛放,碧绿的荷叶覆满整个水面,与上次所见光秃秃的湖面大不相同。

      小何对锦书道:“我便送你们到这里,告辞。”他话毕便解开锦书身上穴道,转身离开。胡豆只觉得这人在临走前似乎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锦书身上的穴道辅一解开便想返回潮天阁,不想此时凤凌竟幽幽转醒,摸索着下了马车。锦书连忙扶住凤凌:“你……”顿了半天,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凤凌呆呆愣愣道:“你……我……我是谁?”

      锦书长大了嘴巴,将本要说出口的话通通吞了回去,他放开凤凌道:“你不记得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凤凌摇摇晃晃坐在地上,不一会便抓头道:“我……我记起来了。”

      锦书大喜:“你记得先生?”

      凤凌奇怪的看了锦书一眼,忽然傻呵呵的笑起来,笑了有一会,便掰着手指道:“我……我叫阿凤……我……我是……是一株荷花……呵呵呵……荷花……”

      锦书的笑顿时僵在脸上,他似乎不是很相信:“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凤凌大约是被锦书吓到,两眼泪汪汪道:“没、没错、我……我是,一株荷花……一株名叫阿凤的荷花呀……”

      “疯了……你疯了……”锦书两眼是通红的,“先生用命换来的姐姐……竟然是个疯子……”悲从中来,锦书不知从哪抽出一柄短刀,颤抖着指向凤凌:“漆凤凌,你为何要这么软弱?”他一抹眼泪,眼神竟变得有些凌厉刺人。

      胡豆不知怎么才一会就变成刀兵相见,不明其中缘由,她只好劝道:“锦书哥,有话好好说……”

      锦书恍若未闻:“八年前你不敢承担的东西,先生帮你承担了……八年后的今天,你又为什么不能学会自己去面对?你以为你只要疯了、傻了,事实就会有什么改变?”

      凤凌显然完全不知道锦书的意思,只是被锦书凶狠的模样吓住,不由嘤嘤哭泣起来:“阿凤是一株荷花……是荷花……”

      “漆、凤、凌、你!”刀尖颤抖,少年锦书眉头邹紧,厉声道:“既然疯了,不如大家一起死,把命还给先生好了!!”说罢便真将刀向前一比。

      “谁……谁敢伤我女儿?!”随着一声带着断续的大喝,只见一柄长剑破风而来,长剑直刺锦书心头,胡豆一个大惊,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自己做了判断。

      剑韧已带了斑斑锈迹,血却依然迟了片刻才缓缓流出,染红胡豆胸口。

      胡豆感觉心中一阵酸涩,她不由代替这个身体的主人看了锦书最后一眼,然后便侧身坠到碧波湖之中。碧波湖深碧的湖水上漫着大片大片的荷叶,让她看不大真处湖上的人。

      沉入水底,心酸退去,渐渐平静的心跟着停止跳动。她想,少女花药心事已了。

      ·

      ·

      ·

      番外·易销魂

      姑娘其实是看不见的,换句话说,她是一个瞎子。

      梅映远喜欢遥遥看着她弓着身子摸索着,偶尔拔下一颗野草尝在嘴里,然后又皱着眉头吐出来,然后再折,再尝,直到找到她想要的草药为止。

      他喜欢看这个漫长的过程,喜欢看她一遍又一遍的弓下身子。

      有时候他也会心疼这个满头大汗的姑娘,所以会故意从药谷移植一些草药到这个荒僻的小径尽头,然后再看着它们被姑娘采走。

      毫无疑问,他所做的一切包括在暗处一直看着姑娘,姑娘都是丝毫不知情的,梅映远也没有捅破这层纸的意思。

      他甚至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只因着她每次采药都是一身素色衣衫,便私下为她取名‘素娘’。

      …………
      ……

      因为有了‘素娘’,让梅映远在对草药的认知上有了空前的热情,他日夜钻研药理,累了就去小径尽头等着她采药。

      为了方便等候,他索性在小径尽头盖了所石头房子,摆上简易的用品,又在周围种了许多花。

      一晃两年过去,师父差横都赞他在用药方面实在太有天赋,再过几年继承失传几代的‘药王’头衔也无不可。

      梅映远不能说是不欣喜的,他与师兄自幼便共同被差横收养,可师兄在医理上的天赋明显更甚,更得师父真传,他即便穷其一生也不大可能得到‘医神’的称号。

      如今……如今他可以做个当之无愧的‘药王’。

      想到自己也算小成,不由想起了那个瞎眼的姑娘。他暗中关注姑娘太久,说没想过什么是骗人的。

      他知道自己可以向姑娘的家人提亲,可以将姑娘接到药谷,可以跟姑娘过下半辈子……不知想了多少个可以,梅映远决定前往石屋,将一切通通告诉姑娘。

      然而小径深处却已有了取代他的人。

      “曲径通幽处……姑娘,我原本以为这写词句都是作假呢。”

      姑娘本有些局促,继而脸红了:“我……我叫漆簌簌,你可以叫我簌簌……”

      今时今日,梅映远总算知道了姑娘的芳名,可下一刻,血红色的衣摆已代替自己将她抱起:“哦,真的是‘簌娘’啊,呵呵。”他苍白的脸怪异的笑起来,看的梅映远一阵寒掺。

      然而姑娘是看不见的,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听道:“在下药谷洞仙,你的脚须得尽快上药,前方恰好有个石屋,先带你去休息吧。”姑娘于是红着脸点头了。

      梅映远躲在树后,依然是他每次躲着偷看姑娘的地方,可不同的是,姑娘已被别人带走,带到那个他亲手盖起的石屋里。

      他不知道师兄洞仙是如何得知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并且在小径深处遇见簌娘的,他只知道自己心口最宝贵的东西被人扯走了一块,生疼生疼的,不知晓如何填补。

      梅映远恨恨看着洞仙每日进出石屋,为簌娘送去食物与药草,从石屋不大的窗口望去,只有洞仙那一身鲜红如血的衣裳,除此之外就是两人欢声交谈传出。

      他们偶尔也会相互搀扶着走到屋外,洞仙就折下自己亲手种出的花朵插在簌娘头上,虽然看不见,簌娘仍然是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比满丛的鲜花还要好看许多。

      日复一日,梅映越发远觉得被扯走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生疼似乎也变做怨毒——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难道不是吗?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石屋门口。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他在门外藏了许久,洞仙不知为何还没来,簌娘就站在窗边静静等着。她长长的黑发垂下,素白的双手摸索绣着锦帕,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整个人也融进了瓢泼大雨的韵律之中。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踏入石屋的,恍惚间他将簌娘推倒在冰凉的床榻上,簌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问:“洞公子,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对了,姑娘是看不见的。换句话说,她是一个瞎子。

      瞎子又如何?眼盲难倒连心也跟着盲了吗?梅映远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
      ……

      事后的梅映远几乎是慌张着逃出石屋的,他带着些许后悔,后悔自己任凭一时冲动就毁了这些年来最珍惜的东西。

      所以当洞仙找上他的时候,他可以说是第一时间就想到逃走,远走高飞,离开药谷这个充满阴暗回忆的所在。

      洞仙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纤长的十指搭在梅映远的肩上,冰冷的呼吸也吐在他耳边:“师弟,我给你讲一个奇妙的故事可好。”

      梅映远不想听,但是无法动弹的四肢让他僵在原地,听着洞仙略带笑意的声音道:“有个瞎眼姑娘,长相啊,倒也不坏。可惜不甚跛了脚,只好在荒山野岭修养一阵,这一修养,便修养出奇怪的东西了。”

      洞仙顿了一顿,捏着梅映远的下巴将他的头硬生生转了过来,两人面对着面,梅映远更觉洞仙惨白的脸寒掺无比,就似地狱深处脱出的恶鬼,虽无獠牙,却浑身泛着阴森的气息。

      他殷红的唇边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昨日她呕吐不断,我便给她按了脉,一观之下才发现是喜脉,她好好的黄花姑娘,莫名其妙便有了喜,你说这事奇妙不奇妙呵。”

      “哦,对了。”洞仙冰冷的笑了声:“姑娘知道后流了一夜的泪,今儿早上起来居然对我说‘洞公子,我不奢望你娶我为妻,只要能相伴一世就好’,你说,这又奇妙不奇妙呢。”

      最珍惜之物,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破坏了……

      一瞬间,梅映远以为已经天崩地裂了,他从高高的悬崖上坠下来,更可怕的是,这悬崖是没有尽头的,除了被无尽的恐惧所包围以外,已经没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洞仙安慰般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师弟,你做的一切,师兄都知道。师兄不但知道,还能够助你。”

      悬崖之上,来自地狱的恶鬼伸出了援助之手,恶鬼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于是梅映远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将心交给了恶鬼。

      …………
      ……

      梅映远被带到药谷地下深层的炼丹室,那里有一排排铁制牢房,牢中关着许多从十里八乡掠来的青年男子,大都与洞仙年龄不相上下,转一个弯又是些木质牢笼,内中年龄便参差不齐了,不过也都是些八至十八的少年少女。

      他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不断试验药草,为洞仙练就逆脉驻颜之药——神惑天祥。

      铁笼子里装的青年男子统称‘试药人’,是用来试验半成品药效的,饭食供的很好,只是终日不见阳光,野兽一样被铁链拴着四肢。

      木笼的人便简单许多,饭食中加了许多名贵药草,多数是用来补血养气的,每天抓出来一个,放血做药引,剖骨割肉取其脏器做入味的药——是了,这些人被称为‘药人’,药人药人,既是以人为药了。

      神惑天祥是逆天的存在,这药如其名,逆脉驻颜本就是逆天之举,却还想迷惑众神,得天助佑,实在妄想,杀人取命不过是其中一个代价环节而已。

      刚开始的梅映远每天都会吐,食难下咽,半夜做着被恶鬼掏心的梦。也想过要逃走,只是每每躲在树后偷偷看着簌娘的时候,便又将所有的恐惧压倒了心底。

      他将衣服换成了暗红色,后来慢慢习惯血液的刺目,腥臭的尸体,渐渐无论是杀人剖骨还是割肉放血也就不再能难住他。无论男女长幼,一概做兽论,杀起来便不会觉得痛苦。

      这样的日子一晃便过了十年。

      神惑天祥在他日以继夜的研制与大量试药人的试验之下终于成功。洞仙也如愿逆脉驻颜,同年从谷外领回一名十四五岁的男孩冷淬,收做了关门徒弟。

      那时候梅映远的女儿九岁,簌娘为她取名凤凌,除了遥遥偷偷观望,他从未靠近看过他的珍宝。他甚至不敢去面对,只有眼睁睁看着洞仙揽着簌娘,看着他们像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不知是不是神惑天祥研制成功,或是别的什么,这一日洞仙的心情变得格外愉悦,他将梅映远邀到平日不见的暗房,笑着对他道:“下个月十五是簌娘的生辰,我与她约在闻香碧波湖畔十里亭相见,你代我去吧。你还未好好见见凌儿丫头,她古灵精怪的,倒很也有趣呢……”

      梅映远呆了一下,洞仙又道:“簌娘最喜荷花。”

      ·

      闻香碧波湖,十里荷花,开满了整个水面。

      碧波湖上本是没有荷花的,也不知是谁从哪里移植而来,后来花开十里,于是也就有了十里亭。

      淡淡的荷叶香弥漫着,也许阔别太久没有靠近,以至于接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呼一吸都是滚烫的。

      那一日他紧张的递上自己用药水泡制的荷花,告诉她这将是永不衰败的情誓。说尽了自己毕生所知道的诗词,只为看到她绽出一朵笑颜。

      黄昏十分,直到最后一丝光芒散去,他仍旧是满怀着欣喜,笑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簌娘的是看不见的,换句话说,她一个瞎子。可是瞎子眼盲心却不盲:“多谢公子愿意陪簌娘渡过这一天,我很高兴。”

      她又道:“公子就是仙郎的师弟梅映远梅公子吧,听闻樊城瘟疫死了许多人,药谷繁事众多,多谢公子愿意代仙郎陪我。”她皙白的手缕了缕一头青丝:“那些诗句仙郎常常吟给我听呢,后来我就将它们连在一起编上曲,闲来无事自己唱唱,改日公子空闲,可以道簌娘家中小坐,我可唱给公子听听。”

      梅映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懂,他的笑僵硬在脸上,喉中似有什么东西怎样都咽不下去的感觉。

      忽一头扎双髻的小姑娘蹦跳着扑进簌娘怀中:“娘,爹已经到家了,春姨正做饭呢,咱们快回家!爹爹带回一株天山雪莲,长得可好看了呢!”小姑娘看了对面的梅映远一眼,又小声道:“娘,他是谁啊?阴森森的,好可怕……”

      簌娘笑着拂上小姑娘的脑袋:“梅公子,今日天色已晚,簌娘便告辞了。”

      梅映远依旧呆呆站在湖畔,不远处传来簌娘清亮的唱词,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小姑娘细嫩的声音附和着,后来两人便走远不见了。

      他鬼使神差跟在两人身后,一直跟到了城中,跟到了漆家门口,看着他女儿扑在洞仙怀中,亲切的叫他‘爹’,看着他们一桌吃饭有如一家人,看着饭后洞仙与簌娘进了卧房,红烛暖帐,一晃眼,烛却灭了。

      逃也似的回了药谷,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世间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他没有家,因他不算一个爹亲。他不配称为为医者,因他双手沾满血腥……他甚至想不起来这十年间究竟杀了多少人。

      他实在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除了错,让他一错再错,到现在这副无路可走的境地。

      他想,也许自己该停一停了。

      ·

      洞仙以为他疯了,因为他除了会傻笑以外,已经不会对外界有任何的反应。

      梅映远知道自己没有疯,在见过前来药谷的绝世美人雁过以后,他知道洞仙已不再满足于只能够驻颜的神惑天祥。因此他要出谷寻一个古老而禁忌的配方,炼制全新的丹药。

      将药谷交在他自收的弟子冷淬手中,洞仙便就此消失无踪。

      说起冷淬,不可不说是个坚韧的少年,初来药谷之时有如浑身生刺,尖锐似针,后来不知挨了洞仙多少鞭子、多少棍棒,渐渐也变得沉静下来。

      梅映远知道对于洞仙来说,岁月是他的头号敌人,其次,便是天下间所有的年轻貌美的少年少女。

      洞仙一直将冷淬搓弄于鼓掌之间,欢喜便罢,稍有不顺,便要责打,责打手段却又变化不一,时而用针刺,时而用火烧,也用刀剜其血肉……他好几次发现冷淬失血过多倒在暗室,于心不忍下便替他包扎,一来二往,竟然也熟悉起来。

      冷淬到底是个少年人,放下戒心之后会笑着叫他,师叔。

      梅映远本不想过多牵扯,只是一想起他那今生都恐怕无法触及的女儿凤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变得无法割舍。

      他不时会传授一些药理给冷淬,有时候也会讲一些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名字一般会换成‘有个傻子’……有个傻子,和傻子的瞎眼姑娘。

      …………
      ……

      凤凌是在洞仙离开一年后住进药谷的。

      那时候她虽然只有十岁,面上却已有难掩的丽色,她自称要努力学医,有了成就好让爹爹欢喜。

      少年冷淬拗不过纠缠,只当她是个孩子,让她跟着也罢。

      梅映远便在暗地里又偷偷看了她四年,因为种种,曾经错过她成长中最重要的一些日子。固如今即便是在暗处,偶尔听凤凌叫他‘那个疯师叔’,他也有种初为人父的欣喜之感。

      一日冷淬将他拦在药房之外,小心翼翼问道:“师叔,你故事里的傻子……就是你自己对不对?”

      梅映远已经太久没与人交谈,一时竟忘了如何回答。

      此时冷淬已有十八九,身高不知在何时已超过梅映远,他墨色的发已垂了很长,白皙的脸上也逐渐退去少年的稚气,一袭血红色的长衫——

      “师叔?”

      梅映远远远的逃走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呆呆坐了一夜,他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冷淬是冷淬,洞仙是洞仙,可是血红色衣衫偏偏印在他脑中退不下去。

      ·

      再回到药谷的时候已过了好几个月,他发现洞仙不知何时回了药谷,并且整个人变得怪异起来。说起这怪异之处,最明显在于他看凤凌的眼神发生了些许改变,那是一种带着审视的、好像下一刻就会笑着上去结果她性命的玩味眼神。

      四年来没有服食神惑天祥,洞仙看上去反而年轻、妖异了几分,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浓浓的病态苍白,嘴唇却像是渗了血,鲜红的奇怪。

      梅映远在暗处偷偷观望着,丝毫不敢多走出一分,直觉告诉他,这些年来定然发生了什么改变——或许他已找到禁药‘暗换流年’的配方。

      暗换流年与神惑天祥同样是禁药,却又带着另一股子邪气,相传是个不能得道升仙的道人想出法子,那道人修道前是个江湖郎中,总算也知晓些药理,多数是些民间偏方,要杀生取血,大为伦常才可炼制丹药。

      炼药过程十分漫长枯燥,后来道人也不知寻了什么秘法,最终练成了秘药‘暗换流年’,可使人返老还童,恢复成最年轻的模样。

      虽只是个民间传说,洞仙却深信不疑,自他与洞仙一同被差横收徒后,洞仙没有一日不暗中寻访配方的下落,暗中试炼禁药。想起十年来每日杀人剖肉的场面,他不由感到一阵恶心。

      …………
      ……

      正如梅映远所担心的,洞仙的行踪开始变得神秘,他有时两三天外出,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炼丹房七日七夜,而后休息一阵,再度外出,如此反复。

      一日梅映远趁着洞仙外出,偷偷进了炼丹房。

      他害怕留下痕迹,不敢燃烛,原本以为漆黑无比的炼丹室却被天顶硕大的夜明珠,照的明亮通透。

      轻轻揭开蒙在架子上的锦缎,只见层层叠叠的锦缎之下,檀木香架上整齐的排满了一颗又一颗的人心,满满一架,一时之间竟数不出数量。

      精致的白玉碟上刻着一些小字,梅映远费力使自己从巨大的恐惧中镇定下来,靠近看,发现每个碟子上的小字皆不相同,有的刻着‘翡白灵’,有的刻着‘段香’,放眼看去每个碟子上的名字都不是梅映远熟悉的。

      既然不是药草名,那只有一个可能……梅映远感到喉间一股酸水涌出,天地仿佛旋了几圈——是了,这些字都是人心的名字,人心主人的,姓名。

      原来这一年来洞仙外出是为了杀人剖心去了,那么他看凤凌的眼神……不好。梅映远顿时大惊,原来洞仙正是在等凤凌及笄,一旦她年满十五,恐怕也脱不了挖心的运命。

      梅映远急忙将锦缎重新盖上,哪知手颤抖的实在厉害,匆忙间又碰倒个药瓶,顿时那一排药瓶都接连碎在地上。

      “哦,原来是师弟啊。”

      门口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听在梅映远耳中却如一道惊雷,他顿时怔在当场动弹不得。

      洞仙的脸在夜明珠冰冷的光芒下显得更为阴森,他极其缓慢的进门,又顺手将门闩带上。

      “师弟好兴致,莫不是对我的新药感兴趣。”

      梅映远觉得自己双腿在颤抖,他想向后退,可洞仙已在下一刻站到了他面前:“看了新药,又有什么想法……”

      梅映远好容易找回了一丝神智,他断续道:“你……你要杀……杀凌儿……”

      “呵呵,好师弟,我怎会下手杀你的女儿,再说……她也叫了我十几年的‘爹亲’,我便是铁石心肠也不会这么做的。”洞仙顿顿,又道:“只可惜我这一次失了手,明明还有一步便可集齐八十一颗了呢……师弟,暗换流年可是师兄这一世最大的心愿。”

      梅映远惊恐的看了他一眼,一瞬间,他觉得洞仙的双眼是血一样的红色——

      洞仙伸手点了梅映远的穴道,笑道:“阴日阴时阴刻,三阴交汇而生,凌儿的心,想必比这些都美。”

      他将梅映远丢入炼丹室的地牢之中,又道:“我不是铁石心肠……”

      “只是没有心而已。”

      ·

      梅映远几乎是一冲开穴道就设法逃出地牢,他十几年来皆在地牢中养着药人,固对这里十分熟悉,不一会便从密道中脱出。

      他急急奔走,找遍整个药谷,最后终于在凌乱的草庐门前看到一大滩血迹……

      所有的人仿佛都消失了,没有冷淬,没有凤凌,甚至没有洞仙。

      “哈哈哈哈……”

      看着那一大滩血迹,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完了。

      ·

      “你女儿还活者。”

      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人这样说道。

      梅映远觉得天地很混沌,他想找寻那声音的来源,可声音实在飘渺,飘渺的让人无迹可寻。

      “我是说,漆凤凌这丫头,还活着。”

      漆凤凌……凤凌……凌儿……

      哗——

      梅映远觉得自己正从一个冗长的噩梦之中醒来,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可见,仿佛剥落了所有黑暗的笼罩,连面前的人都是那样熟悉。

      洞仙!

      洞仙洞仙洞仙洞仙洞仙洞仙洞仙洞仙洞仙!!!!!!!

      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的想要逃走,可面前的人却紧紧箍住他的手腕,手腕好烫,烫的像要灼烧了……

      一切如同当年模样,恶鬼再次向他伸出了手——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最近江湖上盛传一种叫做太虚丹的奇药,你将它取了与我。”

      ·

      太虚丹,又称长生不老丹,传闻是得道散仙太虚子,在太虚幻境集结天地灵气练成。

      丹可使死人复活,残病之人恢复完好之躯,正常人长生不老,有仙缘之人即刻得登仙之力,为天下至宝。

      这枚丹药在民间一直只是传说,无人知其所在,也无人知其真伪。直到太虚子邀数人去太虚幻境讲道,司马鹤凭借其超强记忆里将太虚幻境九九八十一环环相扣之路的地图画下,被其书童偷见,自此传入江湖,名为太虚宝图。

      梅映远得知这些的时候已经到了闻香,他从洞仙给出的资料得知,闻香潮天阁乃是当今收集天下情报的绝佳之所,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这世上便没有无法得到的东西。

      再来闻香,看到碧波湖上的十里荷花,他不禁又想起那一年簌娘生辰——现在想想,所有的一切根本都在洞仙掌握之中。

      或许当年他无意中将自己喜欢那不知名的采药女子说出口的时候,洞仙便已预料到了今天,所以他才会抢先一步与簌娘相识,将他掌控在手中这么多年……

      …………
      ……

      “阿凤是一株荷花……是荷花……”

      这个声音……

      他不会听错的,凌儿,真的是他的凌儿,还活着……

      ·

      听这个叫锦书的人说,凌儿因两次服下浮生若梦,斩断过往记忆,现在已经有些疯癫了。

      锦书又哭着跪下来求他,救救先生——救救冷淬,他说如果姐姐清醒,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梅映远看着这个孩子,觉得他眉眼十分熟悉,锦书,漆锦书。

      不知道洞仙千算万算,有没有算到这样一个结局。什么太虚丹,什么暗换流年,什么长生不老,什么返老还童……

      ……有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

      想起那个瞎眼姑娘,想起她弯腰摘下草药的模样,想起自己日日夜夜躲在树后窥望,年年岁岁在石屋外遥望,看似很近,其实是最远的一个。

      他是被排除在整个故事以外的,完全不起眼的背景色。

      不知现在硬加进去,算不算为时已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又一夕:一晌年光有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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