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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又一夕:秋雨梧桐叶落时 ...

  •   洞仙较有兴趣的扫视四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薄纱之后的定几枝身上:“哦……大隐隐于市,你倒也不笨。”

      他舔了舔唇上血液,将似春来的心随手一抛,身后忽然多了个佝偻老者,老者顺手从台下的桌上拿起一托盘,那人心便稳稳当当落在托盘之上。

      老者道:“你刚苏醒,大动伤身。”胡豆看向老者,那老者面貌并不陌生,是潮天阁常坐大堂之中的深老。

      洞仙偏头,似乎不甚在意:“心虽美,却是老女人的心。留着无用,丢了算了。”

      深老便默默将托盘放回原处。

      洞仙道:“现在……”他身形一动,已窜入纱帐,窜到定几枝身前,他低头看着表情仍旧不变的定几枝,笑道:“……该轮到你了。”

      定几枝动动手指,挑了个高音:“这位先生,来了东仙楼,怎得不好好听琴,却伤起人来了。”定几枝自顾自又弹起琴来,琴音如流水,潺潺又绵绵,满满是柔情蜜意,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紧张。

      洞仙眯眼道:“小丫头,如不是你有我想要的东西,你这颗外表像水一般千变万化的心,我还真想立刻弄到手呢。”

      定几枝微微一笑:“先生赞谬了。”

      洞仙又道:“看你的模样,似乎已清楚我来的目的……那便闲事休提,交出太虚幻境地图,我留你性命。”

      在场众人一阵哗然,刚才的寂静而恐惧的气氛一瞬消失无踪,看来太虚幻境这四字,有着比活命更强的吸引力。

      胡豆一个心惊,猛然想起原来定几枝这张七分神似定春来的脸,正是不久之前在潮天阁之中,那面具人拿与冷淬的墨色小像——司马珠缦。

      原来武林人士四处奔波寻找的司马珠缦竟一直公开出现在东仙楼之中?胡豆不由佩服她实在好胆识,好智计。

      定几枝道:“不知先生是什么意思?”

      洞仙道:“呵呵,司马珠缦,你跟儿时的你简直是一模一样,连这爱装糊涂的小性子,都未变一丝一毫……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定几枝顿顿,忽垂下眼眸:“怕是先生认错了人。”

      洞仙扬手扯了块垂纱,缓慢的擦着手上粘腻的血液,道:“你可否知晓你那终日覆面的影子小姐妹,已经死了?”

      定几枝肩膀轻微颤动,她半晌抬起头,眼中多了一丝水汽:“不知先生在说些什么?几枝听不懂。”

      洞仙忽然重重叹气,他扬手丢掉沾血的垂纱:“人啊,总是一个比一个嘴硬。”他看着定几枝,一个轻身飘到她面前:“所以有时候,将心挖出来看看才是最真实的。”

      说话间他手已掐上定几枝纤细的脖颈,

      ·

      就在众人心惊之时,门口传出一个尖锐的女声,她喊道:“你快放手!”

      洞仙不由停手看向声源处,众人也随着他目光看过去。门口站着的是个浅红衣裳的美丽女子,白皙的瓜子脸,一双上挑的凤眼中充满了惊怒。

      洞仙较有兴趣的放开定几枝,定几枝便跌坐回椅子上,他唇角又勾起初现时那样诡异的笑容:“听说我沉睡了整整八年……怎得刚一醒来,见到的都是些熟人?”

      那门口的女子正是许久没看到影子的漆凤凌。胡豆看她似乎瘦了不少,有些憔悴的模样。

      “我的凌儿,真是好久不见。”

      洞仙红色衣摆一飘,笑眯眯拨开纱幔,走下台阶。

      本是气势汹汹的凤凌见到洞仙模样的那刻可说是一瞬之间,表情千变万化,末了她肩颤抖,捂住双耳,开始大声尖叫起来。

      叫声十分刺耳,响彻整个东仙楼,刺的在场众人不由纷纷捂住耳朵。

      胡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端了不知多久的冰糖燕窝放在地上,也准备捂住双耳,忽然叫声戛然而止,她看到门口多了个大红衣衫衫如业火的男人,冷淬已现身将凤凌抱在怀中。

      整个大厅顿时针落可闻,胡豆听到冷淬用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与同样轻柔的声音安慰凤凌:“别怕,我在这。”

      凤凌肩膀抖动不停,开始抽噎起来。

      眼尖的胡豆看到冷淬身后一抹暗灰色的影子,不由心中一跳,她知道那人是谁,她曾发誓与他再不相见了。

      淮隐眼神空空洞洞的,他静静站在被似春来砍得破烂的门边,像一抹不起眼背景色。

      冷淬索性将抽搐不停的凤凌抱起,对淮隐道:“我们离开这里。”

      洞仙呵呵笑了声:“怎么,许久不见,连我这个师父也不认了吗?”冷淬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与凤凌淮隐迅速离去。

      洞仙定了一瞬,忽回头道:“老深,你带着司马丫头离开,我且去会会故人。”说罢便随着冷淬一行离开。

      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太急,在场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论是洞仙,深老还是定几枝,都已消失在大厅。

      厅中过堂风一吹,众人大眼瞪小眼,发现只剩似春来瘫倒在地的尸体,与托盘上那颗失去温度的人心。

      熙攘一阵,人群相继离开东仙楼,看来定几枝的真正身份是司马珠缦的消息,一刻之后便会传遍江湖了。

      ·

      胡豆还顿着步子,站在台侧一步也没有动,她脑中闪过的是方才站在门口的淮隐。淮隐难得脸上生了胡茬子,看起来也是憔悴不少。他……还在找寻一个名为胡豆的幻影?

      身后的人揽上她手臂:“怎么,不去追吗?”何为欢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他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胡豆回神,低头道:“你又知道了。”

      何为欢笑笑:“我们已认识不知多久,你的那点过去哪会有我不知道的。”

      胡豆看着何为欢,仍旧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她的过去……又怎么会有淮隐?后者眨眨眼道:“别乱想了,我说过,等你心中有真正想得到的东西时,就是我报恩的时候。现在我只问你,那个人在你心中究竟重不重要?”

      胡豆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明明见过没几面,我却有种十分久远的熟悉之感。……是不是很奇怪?”她歪头问。

      沉默半晌,何为欢忽然叹气,十分正经道:“你……过的很不快乐,是放不下过去才让你这样伤心、这样难过?”

      胡豆没有回答,她其实没有很多过去,她所有的过去都是围绕着君东流一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只要他将她舍弃,她就失去整个世界。

      见她不说话,何为欢终于失笑,他伸手摸摸她脑袋:“还是还给你吧。”

      “什么?”胡豆抬头,却发现她已可以透过何为欢看到他背后的实物……他整个身体正满满变得透明。

      “你的过去。你……所寻找的答案。”何为欢微微一笑,整个身体瞬间化成光华三千,消散尘世之中。

      遥远的空中传来他最后的声音:“小豆儿你日后要过的……快乐些。”

      紧接着胡豆的视野便陷入一阵模糊。

      ·

      旋转的记忆有如走马观花,她看到自己混沌的最初。

      那时她空有一身力量,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

      她只知道自己生在明肌山,名叫古月,天界因她一身没来由的强大力量将她招入天庭,封做明肌将军。彼时仙魔正是水火不容,她便带领天兵天将与魔界对抗。

      魔界之人骁勇善战,本每战必胜,却自天界有了明肌将军后吃尽败仗,不甘之下派遣魔界第一战将淮隐上君与天界应战。

      那一场大战不知战了多久,最后天兵天将与魔兵魔将几乎死绝,血染的修罗战场之上只剩淮隐上君与明肌将军二人,两人打得不分高下,不分日升月落,不分天地之间。

      后来……后来她只记得自己战败负伤,淮隐将她救回魔界养伤,再后来,回忆实在模糊,她只知晓自己爱上淮隐,要为他放弃仙籍,坠入魔界。

      玉皇大帝盛怒之下派遣东流上仙将她擒回天界,东流上仙骗她喝下浮生若梦,斩断她过往记忆。上界为除她魔性,封印之后将她送入凡尘历劫,而君东流就是负责监视她历劫的仙人,东流上仙。

      她不识何为欢,只因世上根本没有何为欢,他是浮生若梦所炼化出的记忆,不属六道之中,徘徊轮回之外。

      一瞬间,君东流给她所有的伤痕都随着心底一股复苏的热流逐渐远去,她觉得身体里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心口又酸又甜,满脑子都是淮隐的模样。

      千年了……

      一个不小心,竟然错失千年。

      ·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正躺在下人房里,一旁的小婢见她醒了,连忙道:“芙蓉妹妹,你可醒过来了。”

      她呆呆懵懵的,半晌才仿佛回过神来,那小婢又道:“你被大厅那血腥吓得晕倒过去了!哎,别说是你,连缳缨大姐都承受不住,更何况现在……楼里乱成一团,新上任的几枝楼主大庭广众被掳走,有说她本来是什么司马珠缦,武林人士闹事的也很多……”

      小婢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通通没有听进去,现在她满头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念头已积压太久,正濒临爆发之势。

      幸好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她,她原本是凤凌安插在东仙楼监视定几枝的眼线,原来凤凌怀疑这来历不明东仙楼主的身份,她从小跟在定春来身边长大,未曾见过她收什么徒弟,便安插了眼线化名芙蓉,趁乱混入东仙楼。

      两人平日用传讯鸦联络,这一次正是那传讯鸦窥见东仙楼出事主动飞去凤凌处将她叫来。

      胡豆支开那小婢,拿了些银钱出门,坐上前往樊城的马车。她一路颠簸一路心乱如麻,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也许第一次淮隐救司马萦萦那具身体并不只是巧合,他一早便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才会穷追不舍胡豆这个唯一线索,处处找寻自己。

      她又想了很多种跟淮隐摊牌的方式,最后在马车上沉沉睡了过去。

      眼睡得有些肿胀,胡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随着记忆一路回到药谷,只希望能赶在死前见到淮隐。

      不想刚入森林,便见淮隐呆呆站在林边,不知想些什么,一脸凝重之色。胡豆几乎是跑上前的,她不急喘气便急道:“淮隐,我想起来了。”

      淮隐抬头反应片刻,终于试着问道:“古月?”

      胡豆笑道:“是我。”

      淮隐脸色一变,他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分颤抖:“你……全都想起来了?”

      他看不见,两只眼睛茫然看着前方,胡豆一把将他抱住,蹭在他耳边道:“全都想起来了,我的身份,我们过去的一切……”

      感觉道淮隐心跳的有些厉害,她笑道:“原来……我沦落至此,都是因为你。”

      淮隐身子一僵,他道:“我不是……”

      胡豆窝在他怀中将他抱紧:“是你就好。”她不知怎么蹦出这样一句话,“那个人是你就好。”

      淮隐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揉揉她跑的散乱的头发,半晌迟疑道:“想起来……也好。”

      ·

      药谷是一如既往的静寂,胡豆与淮隐并肩走在密林之中,只有偶尔几只走兽匆忙跑过,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密林大树高可参天,茂盛的枝叶遮掩下只见得狭小的天空,几缕夕阳的红光坠下来,胡豆忽然停下脚步道:“你……怎么会轮回下界?”她憋了许久,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下界可以理解为寻她,可轮回下界实在奇怪,堂堂魔界第一将军,怎会舍弃长生不死的身体与千万年的道行。

      淮隐顿顿,道:“只是想尝试另一种生活,你不是曾说如果一日,你不做神仙,我不做魔君,我们且共逍遥于天地,从此……无忧无虑吗。”

      何为欢还给她的回忆本就有些凌乱,有些地方又十分模糊,胡豆想了片刻,觉得自己是有可能会说这样的话,便道:“那……如今我非神仙,你非魔君,我们从今天开始逍遥天地如何?”

      淮隐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好。”

      胡豆揽过淮隐,只觉得满心欢欣,正要说话,却觉得喉间一苦,一股浓浓的杏仁味涌出来……她顿时大惊。

      这具身体本是个杀手,上颚早藏了自尽的毒药,如今她大喜之下竟不甚咬破毒药外壳,不由在心中叹一声乐极必生悲……人生不如意之事,总是十有八九。

      这具身体终于还是在太阳落下之时结束了生命。

      她在倒下前附在淮隐耳边轻轻道:“明日……碧波湖见。”

      淮隐会意,将她倒下的身体接住,她抬抬眼皮见远处的鬼差正一路穿过密林,头一回……她在死前充满期待。

      ……期待下一个朝阳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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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红不扫

      洞仙一路跟着冷淬回到药谷,相比冷淬一行的急急而进,他跟的不紧不慢。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来沉睡太久,反而觉得这样缓缓逼迫他人的感觉别有一番趣味。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刚见到冷淬的模样,那时的冷淬整个人像一块生满了刺的冰,浑身散发着攻击的气息,普天之下谁也不肯相信。他正是在一群褴褛乞丐之中发现了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才将他收回药谷培养。

      可多年以后这双眼已经……洞仙舔舔嘴唇,看那不远处那团红艳如火的身影,不由勾唇笑了。

      靠近看冷淬的脸已苍白而憔悴,他似乎在强撑着紧绷的状态,可惜身体已不配合,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洞仙只望他一眼,便道:“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可活,才抓紧时间安排后事吗?”

      冷淬沉默片刻,似乎实在思虑从何开口,洞仙又道:“你不怕你死了,凌儿丫头的心……”

      “当年要杀你的人是我,你别动她。”冷淬忽浑身紧绷道。

      洞仙别有意味的看他一眼,见冷淬脸上血色全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笑道:“呵呵,八十一颗人心已齐,要了她的心也是无用。我本想说的是你若死了……她可不是从此要心碎。”

      冷淬眼神一黯:“这就不劳师父费心。”

      洞仙道:“你我好歹师徒一场,这么些年多多少少还留下点情分,如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但不会动凌儿一根头发,将过往的一切一笔勾销,连你活不了多久的命,我亦可亲手助你延续。”

      冷淬看着洞仙,凌厉冰冷的双眼中透着几分审视,大约是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以至于很久都翕动嘴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洞仙满意的看着仿佛包裹着坚硬外壳的冷淬正被疲弱与压力一层层瓦解的模样,现在的冷淬摇摇欲坠,好似一戳便会倒下,碎成一地渣渣。

      不知这八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当年意气风发的冷漠少年变成现今这副将死的模样,他虽然一直处于沉睡之中,却对这八年后的结果十分欣赏。

      如若结果是能够旁观这样一场好戏,那么这短短八年,其实也并无所谓。

      不出意料,冷淬思考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什么条件?”

      洞仙道:“如今神惑天祥已无用,我须得用那八十一颗人心炼制新药暗换流年……你也知道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洞仙呵呵一笑,紧接着道:“故服下暗换流年返颜后的第一日,我便要长生不老丹来固颜。”

      却见冷淬脸色一白:“你要的是太虚丹?”

      洞仙道:“不错。”

      冷淬闭眼道:“如果我不答应这个条件,你是否同样不会动凤凌。”

      洞仙眯眼,他筹划多年集合九九八十一颗少年少女之心为的就是炼制禁药暗换流年——这种药可使服食之人无论年幼年老,皆成长为少年模样。

      实在想不出冷淬拒绝这大好条件的理由,他道:“为何不答应?你的寿命是与潮天阁交易后的结果,太虚丹对你并无作用。”

      冷淬背过身道:“我自有我的难处。”他单薄的身影一紧,又道:“师父……我还叫你一声师父,心中自然还尊敬你,念在凤凌是师叔女儿的份上,过往恩怨一笔勾销罢。”

      洞仙勾唇道:“你说的倒也轻巧,被人一剑穿心的滋味可不好受呵。”

      冷淬道:“伤你的人该是我。我冷淬这条命本就是师父给的,如果哪日你想收回去,我便也不会反抗什么,待我一个月后将一切安顿好后,自会离开药谷,将性命双手奉上。”

      洞仙怔住片刻,继而拂额低低笑起来,他苍白中透着殷红的唇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混杂着尖利与沙哑的声音一丝一丝从嗓子里挤出来,令听者毛骨悚然。冷淬也不由回过身来。

      笑了不知多久,洞仙才揉着发疼的脸道:“天真。”

      他冷下脸来:“淬儿,这么些年了,你怎可依然这么天真?”

      冷淬喉咙一紧,听洞仙冰冷的声音已在他耳边响起:“当年你为了一个野丫头多次忤逆我,她刺我心头那剑险些送我见了阎王,你以为——我凭什么要放过她?”

      冷淬正欲说话,洞仙带着尖长指甲骨节分明的手已掐上他脖颈:“你又以为自己的命——能换我几分耐性?”

      他手指微微收紧,冷淬原本苍白的脸已逐渐泛红,额上也渗出冷汗涔涔。看着冷淬一点点逼近死亡的模样,他忽然又觉得有些无趣。

      听远处一声惊呼道:“先生!”他斜眼一瞥,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急匆匆奔来,满脸担忧的模样让他索性将手里的冷淬向外一推。

      冷淬便如一片枯叶般摔向正跑来的少年怀中。

      “先生!先生!!你……你怎么样了?”少年颤抖着手掐着冷淬人中,冷淬却好似油尽灯枯一般,一动也不动。少年焦急的不行,忽然猛地抬起头狠狠看向洞仙:“你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一瞬间,洞仙觉得这双眼十分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道:“你放心,他现在还死不了。”

      无视少年恨恨的眼神,他一个轻身,几步离开谷口,转而步入一条多年前他常常独行的小径。

      ·

      小径通向另一条路,那条路又通向药谷中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也许是多年无人行走,小径已杂草丛生,不仔细看已看不出原来仔细用石块垫出的路。

      洞仙一路走一路拂袖用掌气截断草杆,又行片刻便见不远处一个已快被树藤淹没的石屋,屋前七七八八长了些野花,因着种类实在太多,竟也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倒也有几分好看。

      “曲径通幽处……”他不知怎么,喃喃吐出这样五个字。

      草丛间一阵翕动,竟从中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来,来人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破烂衣衫经过许多次挂擦,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条一条更像是勉强缠在身上。

      来人见到洞仙模样则是十分兴奋,沾着泥土的粗糙手指正拈着一只断翅的蝴蝶,似乎是无法说话,只有一面努力伸手,一面咿咿呀呀的比划着什么。

      洞仙惶然一瞬,却又马上恢复那张漠然苍白的脸,他冷冷问:“师弟,是你吗?”

      来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继续兴奋的比划着。

      洞仙脸上闪过一丝冷然的笑意,他道:“师弟,我知道是你。”

      见那人仍不停比划,洞仙也不忌讳他浑身散着恶臭的脏污,一把握住他手腕道:“梅映远,你还想疯癫到何时才满意?”

      来人听到这三字眼中一怔,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但片刻之后却转为挣扎。他也顾不得手上断了翅膀的蝴蝶,只是拼命想脱开被洞仙握着的手腕,挣扎半晌,对方却丝毫不动。

      他眼中不由满是惊恐,嘴里也咿呀不停,声音几近嘶喊。

      洞仙缓缓逼近,最终于他面对面定格在一指宽的距离间,他呼出的热气仿佛都可以让面前的人惶恐万分。

      洞仙道:“你女儿还活着。”见面前的人毫无反应,他又道:“我是说,漆凤凌这丫头,还活着。”

      面前的人终于有些动摇,他左右看了看,最终又将视线落在一袭红杉的洞仙身上,血一样的红色刺激着他薄弱的神经。于是他便再度嘶喊起来。

      这一次的洞仙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将原本捏住他手腕的手在一瞬间移至脖颈处——

      “梅映远,你应该知道,师兄耐性不是很好,心思也总是反复无常。”苍白尖锐的只见在脏污的脖颈上显得突兀,被称为梅映远的人终于停止嘶喊,转而安安静静的看着洞仙,整个人呆懵懵的。

      “呵呵。”洞仙满意的收回手。“到底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一疯多年不认她。”他拈出一块巾帕擦着染上脏污的指尖,梅映远呆懵的眼睛眨了一眨。

      洞仙又道:“我可以让你们父女团圆——不,即便是一家团圆也未尝不可。”他扔掉巾帕,抿抿唇:“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梅映远愣愣看着洞仙脸上邪媚的笑容,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无论如何都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洞仙伸手折了根树枝在他喉咙一点,缓缓道:“你并不是失语,只是不习惯说话而已。试着想起从前的自己……你,昔日药谷医神差横的关门弟子,我洞仙的师弟——药王,梅映远。”

      梅映远干咳几声,又尝试了一会,终于找回过往一丝熟悉的感觉:“什……什么……条……件。”

      洞仙笑道:“师弟,师兄此生最大的心愿你可还记得?”

      梅映远脏污的脸变得有些扭曲:“暗……暗……换……流……流年……”

      洞仙道:“不错。暗换流年。呵呵。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项物品,我便可圆此生最大心愿。师弟……你不会不愿帮师兄这个忙,恩?”

      梅映远一改方才呆懵,整个人变得锐利起来,他扫视着洞仙,一寸一寸,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个一二来。

      见梅映远不答,洞仙也不着急,反而背手悠然走了几步:“说起来,这间房子还是当年簌娘居所,一过二十年,我一时竟忘了。”

      梅映远闻言顿时浑身紧绷,洞仙勾唇道:“我也有十几年未见簌娘了,如今重回药谷,时机刚好,不如现下拜访,等回来再看师弟你的选择如何?”

      “不……必。”梅映远虽然口齿依然不清不楚,却有些咬牙切齿:“你……要我……做什么。”

      洞仙这才正视梅映远道:“也非是什么大事,就是麻烦些罢了。最近江湖上盛传一种叫做太虚丹的奇药,你将它取了与我,从此以后无论是漆凤凌,又或者漆簌簌,我便都不再理会,即使是药谷,恐怕也没有机会涉足。”

      “我……答应……你。”梅映远似乎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便应下了,刚才不灵活的手脚仿佛又有了生机,他留恋的看了石屋一眼,一个转身便消失在凌乱的草丛。

      方才他拿在手里的断翅蝴蝶现在正坠在地上抽搐着,洞仙躬身将它拈在两指间,看它挣扎了一会。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他呵呵笑了声,将不再挣扎的蝴蝶一丢:“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会得到。”

      血红色的衣摆随风而起,他转身离开药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又一夕:秋雨梧桐叶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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