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五朝：别有人间行路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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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总是冷冷清清，白白茫茫的，女子习惯坐在那块熟悉的石头上，呆呆看着天际。
天空偶尔飞过一两只金翅鸟，余下总是空落。他有时会乘青色祥云而来，手中总抱了一大把蟠桃蜜饯糕点。
他看着那眉眼冷清的女子，扔了块酒仙糕在嘴里，说话也变得不清不楚：“肿么又是一个人？你还钟是无趣……”他说着说着忽然被糕点噎住，连忙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圆形，凭空便出现一个大大的托盘，他将东西丢在盘上，使劲拍着胸脯。
女子没有答话，他撇撇嘴，又抽出腰间酒葫芦，灌了口酒，这才将糕点尽数咽下：“听说你率领一千仙兵，大败三千魔人，那三千人里又有两千九百九十九是被你干掉的，喂，看不出来你一个女仙有这么厉害？不如改天我们较量较量？毕竟仙界留存的上仙已不多了……”
她这才回过神，轻轻看了他一眼，冷冷伸出一根手指：“你——”
见她用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指，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颇有些紧张的等她说下文，只是等了半天，却见她目光已飘渺，竟然又走了神……他不禁有些想笑。
“我怎么？”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回神，愣了片刻，仿佛在反应面前人的身份，又过半晌，她恍然大悟似的眨眨眼，将伸出的手指稍微偏移：“……你脸上沾了糕点。”她指指他的嘴角。
他险些从祥云上折下，耳根一下红透，支支吾吾道：“是、是吗？哪里？这吗？”他伸手一抹，大约抹得力气有点大，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道红印子。
她摇摇头，索性手一向前，化了个虚影蹭在他脸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脸很烫，不自然撇开脸：“你……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她没有回答，好像又在发呆了。
他从托盘里拈了个不大的蜜饯递给她：“古豆上仙，你是叫做古豆吧，要不要来一个？”
她顿了许久，才慢吞吞接过蜜饯：“古月。”她轻声说。
“我叫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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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风吹过三途河，一阵寒意侵入骨髓。他倏然猛咳，头抽痛一下，额心鲜红的印记闪逝。回过神来觉得掌心有些湿濡，摊开捂住口唇的掌心，殷红的血正顺着手腕滑下。
又不知觉的走神了。他手一挥，掌心的血迹便消失了去，来回看了看，三途河的尾端一如既往没什么人，只有脚下血色的彼岸花随风摆着。
他抬头望望天，地府的天永远是灰黑色的，天际无星，只有来往的魂火与三途河透出苍白的光芒。
“上仙？”他回过头，见一黑衣鬼差正拿着赶魂鞭，身边跟了几个青红的小鬼，小鬼们瞪大双眼，各个战战兢兢张望着他。
“她呢？”不见鬼差身边魂魄，他微微皱起眉。
鬼差挠头笑笑：“上仙这回来得有些晚，她这回没洒彼岸花汁，所以提前一刻下界历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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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醒了……”
胡豆眼睛颤动，她感觉有人握上她的手，手指时而冰冷，时而滚烫，十分难受。
她不由睁开眼，见眼前一个长相十分好看的男子正弯着眉眼看她，十分欣喜的一下扑倒在她身上，还使劲来回蹭：“呜呜，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胡豆歪头想想，脑中竟怎么都找不出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这张脸……
她努力看着这张几乎要蹭进她被子的脸，一脸风流像，俊俏得不像样子，怎么似乎在哪里见过？
男子蹭了半天，大约是累了，抬起头给了胡豆一个大大的、明朗的笑容：“小豆儿，你让我找的好苦！”
胡豆瞳孔一缩，又听他道：“你我真是好久不见。”
她没有洒过彼岸花汁，故不会跟这具身体有什么记忆上的缺失。她清楚的直到这一世自己无父无母，只是别人家的一个烧水小丫头，平日除了服侍夫人洗漱外，连家门都少出，府上也决没有这一号人。
胡豆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终于想起他正是昨日在药谷密林之中抱着百里妙人尸体大叫的男子。于是她再次确定不论今世还是前生，都不曾与这个人有过什么交集。
男子见她愣神，笑嘻嘻道：“你不认得我是正常，毕竟我以前还没什么真正的化体来着。”
胡豆顿顿，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谁？”
男子眨眨眼：“你猜猜看？”
“……”胡豆跟着眨眨眼。
两人一阵沉默。
鸟儿飞过窗外叽叽喳喳了几声，又有打更人在咚——咚咚咚咚的打更，大喊着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一类。
男子忽然叹气：“还是不要猜了，你只要记得你曾救过我便是。我现在叫为欢……何为欢。”
他一双眼睛在只有微弱烛火照耀下的房间里显得分外明亮。
何为欢捏捏胡豆脸颊，一脸担忧的表情：“小豆儿，你这一世挨了许多苦吧？怎么瘦成这样子……”
胡豆感觉头顶一黑，不动声色的向后躲：“身体本就不是我的。”
何为欢当作没看见，继续欺身向前，缕梳胡豆的长发：“瘦在你身，疼在我心。”
“……”
他本用手指胡乱梳着，忽而空手一划，不远处的牛角梳就稳稳飞到他手中，他便索性将胡豆头顶乱的不像样的髻子拆了，重新挽起。
胡豆沉默了一会：“你……不是人吧？”她问完，又觉得这样问其实很不好，可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说法开口，只好硬着头皮等他回答。
其实她等的也不过是一个‘我其实是修道之人’‘我本是妖’‘我是魂魄’之类的答案，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在她还是胡豆的时候，爹爹带她前往的太虚幻境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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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山上太虚仙。有灵性的地方总有一些灵神异怪聚集，那太虚子是本就是个爱收集天下奇珍异物的散仙，故她在前往太虚幻境的九九八十一环环相扣之路时遍已将世间千奇揽了个七七八八。
可天下能有多少奇珍供他千百年来不断搜寻？
据说他练就太虚丹最初的目的不过是因为觉得天下安逸，实在无聊，于是便耗费自己千年功力炼了枚太虚丹，成为人间无上至宝，为的就是能让这万丈红尘重再起波澜，各类奇人涌现，奇珍接出。所以他才会邀约大批有威望的凡人去太虚幻境讲道，希望他们能将太虚丹的存在散播出去。
至于当初为何选中胡豆修仙，还愿意将太虚丹给她服用……这是她一直不明白的问题。
当年她问太虚子原因，他也只给了胡豆八个字——前世之因，后世之果。
回到家中胡豆脑里便隐隐有一些东西冒出来，只是她还来不及细想，胡家与君家已因太虚丹而渐有翻脸之势。再加之君东流日益病重，她便也不再去想。
直到她想再前往太虚幻境求太虚丹来给君东流医病的时候，这些东西才又回到她的记忆。
凌乱的碎片中有时出现一个女子孤单的身影，有时候是一男一女或是说话，或是沉默，或在湖边，或在山上。男人的脸上总是流出一股淡淡的伤心……不知为何，胡豆觉得他本不该是这种伤心的模样。
还有时候女子还是那个女子，身旁的人却换了一个。那男人虽看不清脸，却仍能感觉出他面目冰寒，总是没有表情着一张脸，女子总是说大段的话，得到的回应却很少。
不过更多时候是女子换了一身戎装，挥着一把奇怪的剑，那剑奇怪之处不单是通体漆黑，而且本该是剑刃的地方却是无锋的，她一直在用一把无锋之剑与各类人厮杀，这厮杀好似永不停歇，一批人倒下，总有另一批人跟着上来。直到她对上了先前那个不大说话的男子……而后碎片便变得火一样灼烧，灼烧的胡豆头痛的厉害。
再后来……再后来她还没来及去太虚幻境问清楚，君东流已轻轻一推，将她送下悬崖。
何为欢忽然不再动，带着笑的脸有一瞬间凝固，他又很快恢复成笑嘻嘻的模样，给胡豆挽好的发髻插上簪花：“你啊。”
他用一根手指推她的额头，胡豆被推的头一歪，紧接着便听何为欢带着些叹息的声音飘入耳中：“什么都不记得，真好。”
胡豆还等他回答，可何为欢却再没开口说什么，反而又自顾自露出大大笑脸，给胡豆描起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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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欢没来由的热情亲密显然让胡豆颇为苦恼。
她实在不记得在哪一世曾救过这人，这人又不肯跟她明说。当她每次想说些什么话来拒绝的时候，却总被他黑亮亮水汪汪的一双眼给看回去，渐渐便也不忍。
还好这具身体需要照往常一样服侍夫人，她才从打水的空荡逃脱何为欢‘贴个花钿也不错’的建议。
夫人身体不是很好，又一心向佛，日日要在佛堂念经，便索性离开主屋，搬到后山别院去住。因不许他人随意打扰，后山别院除了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护院外，并没有什么下人。
故这具身体每日大早便要端着热水去后山别院伺候这位夫人洗漱。
后山草青树碧，花香鸟语，潺潺溪水清流而过，更有清晨淡淡的薄雾笼着，看得胡豆一阵心旷神怡，总觉得这后山隐约带着些熟悉。她扣扣敲响门扉，等了半日，却没人应声，便自己走了进去。
别院应是新盖不久，漆色还新，本是用作佛堂，夫人便住在厅堂内原本用作休憩小室。胡豆进了大厅，厅中并未点燃烛火，只有盏夜明灯挂在供桌上方，暗暗燃烧着。
她只得放下水盆，摸索到供桌点蜡——这也是这具身体每日的工作之一。
一排排蜡烛点好，又将供桌两旁的香炉点燃，抬头的时候见供桌上除了一尊观音像以外，前方还用布蒙着个牌位。
胡豆看着那牌位……想来这具身体也未曾看过，故自己也想不起供奉的是谁。她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十分想掀开看看。
来回看看，那夫人应该是还没起来，她便轻轻将那蒙布揭起。
只见黄褐镂空雕花边的牌位上刻的，赫然是‘胡豆之莲位’几个字。胡豆顿时大惊，她将牌位翻过，背后刻得正是她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旁本该刻着死亡日期与时辰，她看了看，时辰是空白，而死亡日期刻的，却是她为君东流推下悬崖的日子。
一极小的女声咳了几下，胡豆连忙将布重新蒙起，她心咚咚跳如擂鼓，她感觉额上正渗出冷汗涔涔。
随着窸窸窣窣一阵穿衣声音，不远处的憩屋中女人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是秋雁儿吗？今儿我不想吃桂圆莲子粥了，让厨房做些豆腐羹吧。”
胡豆肩膀不住颤动，她认得这个声音。
一阵寂静，那女人大约觉得不对，声音带了些尖锐：“秋雁儿？”
胡豆无法回应，她头中充满了这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曾慈祥温婉的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冰镇酸梅汤，曾满盈笑意道她身似玲珑穿什么都好看，曾苦苦哀求她将不老丹交出，更曾尖锐喊她要害死自己孩儿。
她抬起头，见女人已披了件衣裳走了出来，脸依然是曾经那张芙蓉面，面上却不知怎已白驹过隙，满是荏苒痕迹。
几缕白发藏在鬓角，被一室烛火照的刺眼。胡豆呆呆看着她，后者已一副放下心的模样：“怎么都不会应个声呢？”她咳了几下，又道：“刚才说的听清了么？将水端进来吧。”
胡豆迟疑一下，好容易僵硬着身体走过去端起木盆，发现手依然不受控制的颤抖。
距她最后一次见到君夫人，已不知过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五朝：别有人间行路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