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残》玥言

16、水囚泪

　　这些日子府上的大姑娘小丫头老妈子如一群聒噪的燕雀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小姐的婚事。都说郎才女貌，秦梦珍也算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是要是杵在这未来姑爷的身旁倒像是变成了黑夜里黯淡的小星。他月亮般柔和神秘的紫色光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谁的心里？是不经意，是故意而为？
　　缕缕青丝委委蜿蜒于米黄秸秆之间浓浓密密纠缠不开，我引以为豪的灵光不知何时弃我而去转而染上了白惨惨的色调，是不是老天也只恩宠得势之人，潦倒落魄才是我等所能拥有的姿态。就连和我一起清洗衣物的小丫头阿琪瞅见我急急忙忙地把两大盆给解决后还要赶着去刷马桶的场景也会趁着无人时翘着嘴用原本悦耳的声音尖细骂道：“刷马桶这么脏臭的活在府里都是最下等的男仆做的，姐姐生的这般美貌，一阵风吹就会倒似的柔弱人儿怎么会派这样的活。天天这样磨下去，别说是一个女子就算是一个壮汉也受不得。眼睛里的红色丝丝像网似的，看着真教人揪心！这里的主儿虽没见过，但依阿琪想，他必定是对你心存嫉妒的丑八怪！”我小声提醒她不要乱嚼舌根，小心被我连累。她一拍胸脯，光泽的黑发兴奋抖动着：“怕什么，大不了这里的活我不干了呗，他能奈我何？再说了，谁心里藏着鬼自个儿明白。”没想到在这四季如春的冰窟里也有真切关心替我打抱不平的人，可这股暖流又是一把生着红色铁锈的钝刀迟迟地卡在心上，扯出一条粉红鲜嫩的肉丝，持久不断，那绵长无休的疼痛不时地提醒我那个目空一切的富家小姐如今成了最可怜的人，谁都可以来糟践，谁都可以来同情。浮肿的双眼沉重搬起，谁说阳光明媚充满希望，分明是刺生生的剜透瞳孔。
　　“呸！你这个贱货，还在这里偷什么懒！”阿猪提起我的耳朵，丢了出去，“快去给南宫少爷打盆洗脸水。”。这南宫紫便是秦未来的相公得罪不起，什么也来不及多想，照做便是，心跳却快得无以复加，脚步越来越快，然后手也跟着抖动，盆里的水哔哔啵啵泼溅于地，我分明是在怕！怕什么？
　　好不容易挨了他的门前，放下水我就可以逃了。
　　“站住！”他猛地喊了我一声，我惊吓地收住踏向门槛的的脚，一个不稳差点把水翻出去，只见他和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薄衣不紧不慢的地踱步而来，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挡住我去路，还腾出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揉着眼睛。他斜着脑袋，狭长的眼睛透过散乱的长发肆无忌惮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说……大清早的，什么东西这么这么耀眼，把我的眼都给晃疼了，没想到呀！是白大小姐。”原来和秦一样是伪装，为一个登徒浪子而来的心跳，只能变成令人感到滑稽的死寂。
　　我不想与他言语，也不想多惹事端，于是我学会了唯唯诺诺，一种最窝囊也最安全的方式：“南宫少爷，如果我有什么碍着您眼睛的地方请见谅，我把水放下就走。”
　　“干嘛对救命恩人这么冷淡？连头也不抬起，怕我经受不住你那样的容颜，还是……看不起我？”他声音骤然变大，“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我一个激灵，仍是不抬头，我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如果言听计从那么什么后果都将变得不再重要，而我也将真正地死去。压抑……压抑……再压抑，那股屈辱感还是不由分说地冒了出来，随着“咚”地一声砸入水中，晃动着一张苍白扭曲的脸。
　　“你……你怎么了，我和你闹着玩的”他忽然紧张起来，蹲下身子满脸急切地想帮我擦眼泪。这样的人闹着玩就可以玩掉别人的尊严，我用力打开他的手：“滚！”袖口敞开里面是浓墨重彩的手臂，美丽得如同百花争艳，春回大地。
　　“你……”他颤抖着嘴唇，“你的伤痕，珍儿，伤……珍儿，对不对。疼不疼？一定很疼的，那个，我来替你包扎，快进来，楞着干嘛？”
　　“不要！”我麻木地捋回袖子：“我的事情不轮不到你来管。”真是佩服我天生的硬气，死到临头的人还懂得耍气性。
　　“不过，救命恩人，你要是要我的命我可以还给你，但不是现在。”
　　“我……对不起。”他瘫倒在地上，难道我欺辱他了？
　　“公子，你永远是对的，因为你是主子，我是丫……”强烈的麒麟香抵在咽喉，简直……简直喘不上气来，全身紧绷的破皮烂肉在刹那间酥软，只能像失足掉入泥潭的人一般无力挣扎于那致命的缠绵，却又是难以启齿的喜欢。
　　“你放开我……”那样的推搡对他丝毫不起作用。迷迷糊糊间我在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呢，眼前错乱的人影是谁？我是不服气，做梦都想报复那个让我在有生之前第一次感到无望的人，让她在我面前低头认错。
　　但，这不是我的骄横。
　　嘴里的腥甜粘腻瞬间溢开，细细品有股龙井的齿间留香……他闷哼一声吃痛捂住被啃破的唇。我恋恋不舍地地把唇角的鲜艳的茶水抹掉，微微撩动青丝挑衅地冲他邪笑：“公子，你输了。”
　　“你为什么总这样？”本以为他会和他的那位伴一般恼羞成怒，他倒好头往后一仰双眼阖上，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这样的责怪。
　　“你到底要逞强到什么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那个金光闪闪的盔甲被雨水一淋——糊了，“你以为每天带着一副坚不可摧的面具就可以掩饰那些战战兢兢的心情吗？”
　　“你以为蒙蔽得了自己，骗过所有人。你不知道当你一个人在柴房抱着自己流眼泪的时候我是多想冲过去和你一起在冷月下哭。可是你一直抗拒我，不让我靠近也不让我保护”
　　他的话字字扣心，说得我鼻子发酸：“虚情假意！我没出息与你和干。”
　　“你不屑也好，不加理睬也罢，这些对我来说统统是一无是处的伪装，其实在你心里早已经有了我，就算你再怎么逃也不能把自己的心摘掉。要不，你就得死；而我，也活不了。”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狂乱地注视着瑟瑟发抖的我——他的话让我颤抖。
　　我什么都顾不得只管仓皇的离开，谁也不能保证在下一刻他动听的谎言就会乖乖地让我信以为真，我不能再轻易地被别人打动。
　　强拉住我的手：“你不许走！”他手的力道很大痛得我咝的皱起了眉头
　　“我弄疼你了？”他松开我的手，半跪在地上捧着细细地呵气，暖暖的。
　　我无情地睥睨他：“南宫紫，到此为止吧。”，呵呵，我是被感动了，可顷刻间那张卖身为奴的契约明晃晃地飘着他的面前，我冷笑了一声：白霖铃，这只是小恩小惠，不要上当。
　　“不要走，不要不理我……”他低哑着声音挽留，我不得不溜
　　我控制自己不要回头，可卑微一向不是他的语气，他伤得重吗？
　　“霖铃，不要生我的气，我刚才并非想轻薄于你，只是……只是我不想听到你说自己是丫鬟……”
　　那天下雨了吗？只记得天很黑，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