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恶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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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闭眼。
黏稠的红滴撒在角膜上，分外地令人不舒服。
只是，我不敢闭眼，只怕错过哪怕是刹那的细节。
先前还执着镰刀杀戮的女人双臂已碎成血肉模糊的渣滓，尖锐凄厉的叫唤声窜入我双耳。她的身后，站着一位男子，及腰黑发迎风乱舞，沾血白布掩去双眸。
“为什么？！只差最后一个，大人您的眼睛就可以——”女人猛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蒙眼男子。
蒙眼男子笑了，那笑声有一种将火与冰搅拌在一起的感觉，又如用似水柔情来诉说的血海深仇。回答那女人的话，竟是任性至极：“你不就是想让我喜欢你吗，你可知我是相当喜欢你……的这种功亏一篑的愤恨和被我伤害的绝望呵。”
“可是你的眼睛……”女人尽管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对蒙眼男子却依旧是一种习惯一般的关心，那眼眸中写的是一成不变的痴情。
蒙眼男子笑得很阴冷，阴冷之中却又带着扭曲的温柔：“原来你这么喜欢我的眼睛啊，那我给你的话你要不要呢？”言罢，扯下蒙眼的布，用留着极长指甲的右手利落地将右眼抠下，捧到女人面前。
我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仅是紧紧盯住他完好却无神的左眼——漆黑如被践踏到折断的清高，隐隐约约泛着带有诱惑味道的红光。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这家伙便是传说中的世间极恶之化身——业。只是，在他的言行中我找到的不是纯粹的恶，而是真实与罪恶无休止的交融扭曲。
默然旁观，抵制着心中想让他注意我一下的想法。只是，他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一般，半分注意也没有给予我，仅是旁若无人继续与那女子对话。
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明明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却低不下头去主动说话。或许，我只想将他压在脚底，而不想去认识他。
那一年，忘川的渡船上并不止我一个。六文钱的船费，我同其他魂魄一样毫厘不差地给了他。分明无冤无仇，他却偏将我推下了忘川。忘川中的厉鬼将我撕碎，那一刻我也忽然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公平，有的只是人心。可笑的是，在三千年的妒恨淬炼中，我对他的恨反而消失，转化成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如果换他被我推下去，他会想些什么？
“怎么，我给你的你不要，是想让我生气，然后惩罚你吗？”他问出这句话，并未等女子回答，也不做什么，反是出乎意料地默然消失在一片烟霭中。
女子颤抖着失去刚刚双臂的身躯，终于疯叫起来：“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便是极恶了？没有想象中的恶言相向、无尽折磨，反而是诡异的自残。那个应该是业的家伙，行事实在匪夷所思。又或许，只是我不理解罢了。
体内属于魔的灵力在魔界自然恢复得更快。尤其刚才业对那女子下手之后，从她的双臂断掉的地方溢出了不少的灵力。对此，我自然是运气调息，来者不拒地吸收了。
那溢出的灵力中，含着强烈的哀怨。只是溢出灵力强度比起将她吞噬来说，差得太远。
吞噬魂魄，需要的是比对方更坚定的意念。对于一个疯掉的家伙，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吞了她的魂而不受反噬，但做事一向不计后果的我自然不打算思考如果失败会如何。
用灵力交织成网，悄然缠上那女子。找到到她魂魄最脆弱的部分，渐渐侵入腐蚀，将她体内的灵力渐渐引导到我体内，然后缚住失去了保护的魂魄，将其缠到难有动作再吞入腹中。
强烈的情感忽然闯入我的意识。我并不清楚这些情感的由来，仅是承受并压制着。只是一点我不懂，为何这强烈的的恨中会藏着更加深沉的爱，甚至有将我的情感同化的趋势。
若非我三千年来在忘川众厉鬼的妒恨中淬炼到无情的心魂，恐怕还真镇不住这家伙。但……也仅仅是镇住，无法抹去其带来的影响。无由来无去处的爱与恨囤积于心，无可寄托，这样的感觉实在令人很难受。
或许，我应该试着去爱或者恨。只是，我将它们扔下太久，拾不起来了。
“有意思。”
我转头，再度看见了业。我不清楚他为何会回来，也不敢肯定他是在跟谁说话。
“没能力消化，你还吃这么多。”他走到我身侧，语气略带讥讽。
“嗯，你能消化那我吐给你？”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吞噬掉的那个魂魄带有的情感。
他缓缓凑近我，近到他那空洞眼窝中的血腥味溢了我一脸。接着，将唇停在离我的唇仅有一层纸距离的地方，以轻到恰好让我听得见的声音道：“不如我教你如何消化所谓的爱恨——”
我嗤笑：“教？世间极恶也包括爱？”
他那无神的左眼忽然转向我。
心底没由来地一惊，忽然间我的目光仿佛被定住，目之所及仅剩了他的左眼。那眼眸中流露的意味反在集中精力探索时变得越发难以窥测，终于只剩下颜色与形状。
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唇与唇之间那微妙的距离成了一种煎熬。想要再近一分，进而贴上，挤压，交融……
像是感觉到了我的回神一般，他在我靠近的同一刻，退了半步。
“感觉如何？爱上我是不是一件极美妙的事呢……教完了爱，你能不能举一反三也把恨学会？”他的口气极正经，好似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在“教”我一样。
对这样的拉开距离我忽然觉得心头发凉。我努力镇定下来，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以指尖隔空扫着我的面颊，浅笑道：“听说过吗，操纵人感情的引心术？”
我摇头。
“哪天我想了的话，就告诉你。”
忽然觉得很憋屈，憋屈得不像我的一贯作风。我试着伸手去触碰他，却被他巧妙地躲开。这是由那可笑的“感情”引起的难耐，还是被捉弄被戏耍的不甘心？
我不喜欢去放那些谶言一般的宣言，所以我没有对他说终有一日我也要将他推入忘川，然后问他滋味如何。这些，只需要我逐渐强到超过他，然后去执行就够了。
“哈？等哪天我想了的话，就来问你。”我分毫不让地答，半点也不考虑现在的我有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业的嘴角勾起一抹深笑：“这狂妄，我喜欢。”
你喜欢又如何？我本该这样去想，思想却被那诡异的感情束缚挤压，居然会觉得被他喜欢是一件愉快的事。于是，我将那找不到宣泄口的恨寄托在了那诡异的“爱”上。尽管不愿承认也感到莫名其妙，但他说的那个操纵人感情的引心术确实将我刚得到的无由来无去处的爱引到了他身上。
很想知道他说这些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以别人的痛苦甚至自己的痛苦为享乐？那还真是比恶更恶，却反倒不似恶了。
“可惜太弱了，不然跟你这样的家伙干上一架会是极美妙的事呢……”他用那无神的左眼瞅向我，“我期待你来找我。”
“我也期待。”不过不是干上一架，而是把他推进忘川。
业不再看我，没留一句告别的话便消失了。
我心中有些颓然，不禁抚了抚额头，这才意识到我全身都是冷汗。
做不到的事，我不会让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想要随心所欲就把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拖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个定位仪。制作原理或许可以参考鬼界的生死簿，至于具体做成什么样那就是后话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一路杀去鬼界，找阎王把生死簿要来研究研究。
看着挂在腰上的炼魂，我忽然觉得它不太适合我。既然我连那般疯狂的感情都镇得住，何必还要将难得的力量削掉九成？焚音让我不要冒险，既然无险我也不想再做这种无聊的事——炼魂自然是用不上了，留作装饰倒还可以。
观察四周，寻找通往鬼界的路。只是环境太过陌生，无法分辨哪条路通向何方。
想要回去问问焚音，却发现来时的池子已经消失，剩的只是几个正将割下来的鱼尾装好带走的魔。
我上前询问，得知魔界君主断局发布悬赏，大量需要六样东西，分别是神界沉清池鱼尾鳍、仙界千回森中无果树叶、人界太白山上虎凤蝶翼、鬼界忘川之底的河泥、妖界寄寒洞中菱铁结晶、魔界黑炎漠中的毒苁蓉。
悬赏意味着很多家伙去冒险，冒险就意味着一堆强大的家伙死了也没人管——这倒是一个吞噬强者的好机会。反正现在还没有让阎王双手奉上生死簿的资本，先去魔界的黑炎漠瞧瞧也不错。
黑炎漠离此处不算太远，穿过最近的南关城，翻过几座山就到了。现在该去的地方自然就是南关城了。
不多时，我便从南关城的北门进了城。南关城勉强算是个大城，该有的设施自然都有。
忽然意识到我是个穷光蛋。不过，这地方应该可以用拳头埋单吧。
随便找了家酒楼坐下，叫了几个小菜。我也并不是那种既然吃霸王饭就要狠狠坑老板一顿的家伙，之所以就叫几个小菜不过是因为就想吃这东西而已。虽说以我现在的灵力强度来说十天半月不吃饭也没影响，不过……食色性也，我好的也不单是色而已。被推入忘川前的事情早已记不清，依稀还有印象的便是那一世我是个以食色为性的凡人。
“看这位兄台的打扮，应是外来的吧。”有个家伙向我搭讪。
我瞅了一眼那家伙，是个黑发的少年。灵力马马虎虎，长得还算合胃我口，就是不知吃起来味道如何。
那家伙见我不回答，似乎是当我默认了，便继续道：“你应该是去黑炎漠找毒苁蓉的吧。听说那里很危险，不如咱结伴去吧？”
一般的外来人到这城里都是这目的，他这么说也不奇怪。不过，他就不觉得跟我搭话更危险？不过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家伙，我也不会拒绝。嚼罢口中的菜，我作出了决定：“可以。”
他看着挺高兴的，笑着对我道：“我叫封朗，兄台怎么称呼？”
“扬析。”我忘了我下忘川前的名字。
封朗愣了一瞬，试探着问：“上古十六魔的第十五魔扬析？”
“不是。”看来这身体原来的主人身份不凡。不过，我要个名字就够了，身份什么的完全无用。
封朗撇撇嘴：“哦，只是名字正好一样啊。”
我懒得回答。
封朗继续问了我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诸如有没有地方住、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爱理不理地答着，他倒是挺有耐心的，一直也不气。
走时，封朗替我付了饭菜钱，也算没为难店家。没多作停留，直接向着南关城的南门走去。封朗也不啰嗦，跟屁虫似的尾随着我。
走过一条小道，忽然遇到几个地痞样的家伙。
“这不是封朗么！今次又勾引到了谁啊？”一个家伙如此道。
封朗皱起眉，怒喝：“胡说八道！”
很无聊。我不想去管他们唱的是哪出，随手将眼前几个拦路的家伙轰成了尘埃并吞噬掉魂魄。转向封朗：“继续走？”
封朗半晌没回过神，我也懒得等，直接扔下他走了。
没走几步，便见他跟了上来，跪倒在我面前：“你太厉害了，收我为徒吧！！”
对收徒完全没兴趣。我摇摇头，道：“还去吗？不去别来烦我。”
“去！”封朗立即答。
我二话不说，继续前行。
封朗连忙跟了上来，磨磨唧唧半天非要拜我为师。
我懒得废话，直接用行动表示——将灵力聚集到指尖，指向封朗的额头。
封朗识趣地闭嘴。等我收回了手，他才小心地问：“为什么不肯呢？是我太弱了所以不配？”
“收男宠还可以，徒弟就算了吧。”
“呃，那就收我为男宠吧。”
我斜了他一眼。我不想管他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来接近我的，不过……
“答应了？”
默认了。
封朗哭笑不得地望着我，又问：“那个，既然都……不做那事吗？”
“你不情我不愿的，有意义？”我是好色，我是好淫，可我也是有原则的人，没有感情不做这事。
“我很愿意的。”
我终于不耐烦了：“我知道你以男人的精气为生，做这事是你这一族的天性，你不这么做会死。所以由不得你不愿意。”
“你……看出来了？”封朗一脸惊恐。
我懒得废话，抬起手准备将他吞噬。虽然弱了点，不过我实在不想再忍他的废话了。
他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连忙逃走了。我也不想去追，索性放过。
忽然想起无名说我的一句话。确实，我没有成为极恶的潜质，因为我的恶仅仅是随心所欲，而非因恶而感到愉快。这与业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尽管表象有些相似。
想到业，我就想到他对我用过的引心术。怎样不好，非得要我“爱”他，果然是最折磨人的方式。但既然已经成了事实，也只好就这样了。不过，我又岂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支配，进而改变我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恶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