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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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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熙熙攘攘,商贩兜售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的和平宁静。
不自禁摸了摸脸,些许不适应。面具戴久了,摘下来便不习惯。如今许久不曾用,戴上了也是不习惯。
药人再是厉害,不与之正面交锋,打定主意要甩开他们,不是难事。花了半个时辰,终是甩脱了身后的人。找到一处城镇,换了装,易了容。
沐梓渊行在前方,换下了一贯浅山深水的墨色。轻软的缎带,柔和的烟白。令我想起昆仑镜湖的雪莲。乍然的剔透,微蕴不刺骨的冷,却是足以叫人保持观望的距离。
面皮掩盖了那张出众的脸,遮不了自身清韵卓绝的气质。挺傲的身形架起飘逸的长衫,微低着头,下意识的动作与周围隔离开来,如斯冷然。
他仍是焦点,却不自知。不时有人从他身旁走过,还会回头看上两眼。他在人群中,还是醒目的存在。沐梓渊似乎全然没发现停留在他身上或多或少,或长或短的目光。他目不斜视,只是脚下步伐缓了又缓。
我这才发觉已经与他落下了一大段的距离。于是向前赶了赶,跟上白色的身影,融入平凡的人群。
客栈里,人声鼎沸。江湖中人自然而然坐在一处,平常百姓三两成团,聚在另一处。人与人之间关系疏远得泾渭分明。
居中还有几张空位置。百姓恨不得离成天剑不离身,口中不是打便是杀的人远一些,拿刀佩剑的人亦没将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人放在眼里。中间几张伶仃的桌子便最佳地将两伙人隔了开来。
我们径自朝中间走去。
小二殷勤地来招呼。双手不停记着报上的菜名。待他听得沐梓渊口中所说后,明显手下有瞬间停滞。
沐梓渊将头微微低垂,想也没想便道:“水煮蚕豆、酱汁白芸豆、五香黄豆、一碟花生。”
这似乎是他习惯的动作,不论站着或坐着,但凡不说话时,便稍稍低垂着头,却又并不看地面。这般姿势没有令他埋没于人堆,气质使然,挺直的脊梁撑起一片无形的阻隔。
小二愣了好一会儿,许是没见过有人这麼点过菜。
“没有?”沐梓渊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啊……有的有的,客官您稍等。我在这里做了好些年的小二,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爱吃豆子的人。有句话怎麼说来着,五谷宜为养,失豆则不良。客官有这样的好习惯,身子想必也是好得很……”
小二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忙开口,脸上一片讪笑。
客客套套的话语,最后一句却实在令人听着不舒服。我抬头望了小二一眼,沉着眉目示意他该走了。
“两……两位客官……请稍等,菜一会儿就上来……”
那人讪笑着走远。等到将菜端给我们时,他放下碗碟便急急离开,似乎是一刻也不愿多待了般。
邻桌有人交谈,隐隐约约“思过门”、“音杀”、“秦默”几个字传入耳中,奈何客栈声音太过嘈杂,加之两张桌子距离不算太近,听得并不真切。
我皱着眉,凝神去听。
“思过门门主这次被惹火了,出来就下杀手,毫不留情,去的人,非死即伤……”
“罗秋笙似乎向昆仑方向去了……”
“……”
“昆仑这样大的门派,不是一时就能摆平的。我接到传书,一些小门小派现在人人自危,罗秋笙铁定先拿他们下手。平日被唆使前去挑衅,现在有麻烦了,再大的门派也靠不住……”
“韶华阁前几日还款待了思过门的人,如今应该是站在思过门这一边的……”
……
韶华阁?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罗秋笙几时派人去过了?以那些人的谈话来看,我们似乎并不处于劣势。小门派成不了气候,大门派暂时不会正面交锋,加之还有个韶华阁。只是,不知罗秋笙答应了他们什麼条件。现在,最头疼的应该是彻悔教的人,明处暗处,防不胜防。
筷子敲击瓷盘清脆的响声唤回了思绪。我眼前的碟子里,菜仍旧是满满的,没有动过一口。沐梓渊那盘蚕豆倒只剩伶仃几颗,颇有些孤单寥落的意味。
我手中的筷子杵在那几个蚕豆中间,也显得十分伶仃。
我愣了半晌,一整盘的蚕豆被自己不知觉就吃了干净。沐梓渊还一脸平静夹着其他几盘豆子。
“公子……要不要……再叫一碟?”我做不到吃得心安理得,问话显得小心。
“不必。吃饭也能分心?罗秋笙那边,不用去担心。”
他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却比我沉静不少。手下动作专心,白芸豆、黄豆在他筷子间来来去去。
我看了又看,心下奇怪那些豆子到底哪里好吃。
芸季对沐梓渊有种特别的崇敬,她在我面前天南地北侃侃而谈,却极少提及沐梓渊的点滴。以往只觉得这人难以亲近,即便现在也是如此,但多多少少有了些许了解,愣是有种画中之人鲜活起来的感觉。想来芸季每日给沐梓渊做饭倒极为简单,清一色的豆子便能轻易将之打发。
心下笑笑,跟着他起身,来到掌柜的面前。
“两位客官,本店只有一间客房了。这里就属我们客栈最大,两位若是去其他地方也是没有住处的。”
掌柜的一句话便轻易将我们的想法道出。
“这样吧,我们的客房极大,摆两张榻不成问题,中间用屏风隔开,两位意下如何?”
客栈掌柜虽说得询问的话语,脸上却是笃定。
这般情况并不少见,以往与秦默一道,便常常不凑巧恰逢客栈人满,两人凑在一间客房之时不在少数。沐梓渊毕竟不是秦默,无法想象与他同处一室的光景。
我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忽而听到沐梓渊“嗯”了一声,在我讶异的瞬间,他已经付了帐。如此……今日的住处算是定下来了。
客房的确很大,一方屏风隔在中间,看着仍旧宽阔。
进了房间,一左一右,各自转身,似乎再自然不过。一处屏障,两处地方,并没有感到不自在。已是夜晚,熄了烛火,便和衣躺下。
约莫丑时,我从浅睡中醒了过来,浑身疼得要命。寒毒许久不曾发作,久到几乎都快令人忘记。夜半,人声俱寂,轻微的一个翻身都能带起一阵响声。
我紧闭着眼,蜷缩成一团,暗自运力缓和毒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冷汗层层,神志模糊间,有人从屏风后走了过来。
“苏漓?”
沐梓渊的声音此刻听在耳边遥远得仿佛从天际传来。
我没有回答,咬着嘴,生怕张开口便是溢出的痛楚。
下一刻,我便被人揽进怀里。有力的臂膀环过腰际,另一只手抵在我的背上,源源不绝的内力灌进。
“药……”我张嘴吐出一个字。
“没有了。忍一忍,很快好。”
腰间的臂膀紧了紧,平和的话语听来像是叹息。
脑袋靠着的是男子的胸间,心跳声在一片嗡鸣的耳边如雷鼓动,很清晰,令人心安的力量。这个怀抱是暖的,不若他平日给人带来的清寒。
眼泪无声滑落,我将头埋进予人温暖的泉源。我只求片刻的依靠。
“你……别哭……很难受麼……很快便好,别哭了……”
手臂上移,轻轻拍打我的背部。沐梓渊竟然出声安慰,低柔的话语只能令人的眼泪流得更急。
“我以为你一贯都很坚强……别哭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挫败的语气,他手下的动作愈发轻缓。
耳边翻来覆去只听得那几个字,沐梓渊说不出动听的话语,更安慰不来人。他以为我哭是因为寒毒发作,疼痛难忍,却不知原因在他自己。
习惯了他的冷寒,冰冻三尺,拒人于千里之外。突如其来的温柔引人深陷,愧疚也好、同情也罢,堪比最锐利的武器,直刺入心间。待得人清醒过来,要如何自处?
不知过了多久,毒发的剧烈缓和下来。整个人犹如跋涉了万水千山,我闭眼,伴着沉沉的心跳声,渐渐睡去。
依稀有一双手仍旧在背部缓缓拍打,予人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