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照空谷》Origin

48、孤坟

　　正当傍晚，袅袅炊烟，在黄幕下渐次升起又飘散，不时遥远地传来几声狗吠，更显村落的安宁静谧。
　　我的视线被檐下木门上张贴的画所吸引。岁除这一日，贴门神的习俗是自古便沿袭下来，换门神，挂钟馗，以期除百鬼，去病痨。门神一贴，便要到第二年岁除再换下来。
　　那扇门上贴的并不是钟馗画像，更不是神荼、郁垒、桃人之类的神仙，那身金羽铠甲，威武的戎装，明明白白是位将军，寥寥几笔勾勒出整张脸来，斜眉大眼，并不能显出正气，反是多了几分狰狞。最令人不解的是，门画倒贴。向来只闻福字倒贴，而门神多令人敬畏，倒过来，是为不吉之兆。
　　我不免多看了几眼，齐孜有所察觉，便对我道：“我第一次看见也觉得奇怪，后来问了问村里的人，才知道这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习俗。性恶，人鬼皆敬畏三分，据传这是位暴戾的将军，喜杀生，满手血腥，不畏鬼道，不忌神佛，死后不入轮回。倒贴过来，外阻百鬼，内保家康。当然，真假无从考究，画上人的面貌也是随意想象的，现在也就这村子或许还留有此习俗，你若是去问他们，他们也答不出个确切来。”
　　我点了点头，来了趟玉国，倒真开了不少眼见。
　　“齐老前辈打算去哪里？”我眼看他穿过村落，向后山走去。
　　那座山并不十分高，上面皆是低矮的灌木，是以前前后后一排排的坟堆在暗金色的天幕下十分显眼。
　　“苏小丫头，你难道不好奇我老头子的地图是从哪里来的吗？”
　　“哪里来的？”只要知晓他身上有地图便够了，至于从哪里来，我却真没多少好奇的心思。他既然发问，便是不好奇也要装出好奇的模样来，不过，以我这些时日对他的了解来看，即便我好奇，他也不见得会满足人的心思。
　　“嘿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我本就没指望他会回答，现下听到这番话，也算习以为常。若是青媚或者芸季，恐怕恨不得扑上去拔掉他脸上的白胡子罢。
　　想到芸季，我才惊觉真是许久未见，此番沐梓渊来思过门，她也未跟着，不知是不是守在谷中。
　　走了良久，齐孜方停下，我们面前静静立着一座孤坟，汉白玉制的碑上没有任何碑文，底下泥土更是平整，若不是在满山的坟堆里，很难让人想到这里有处墓穴。
　　“山主人丁水主财，这处地方是风水宝地，藏风聚气，头枕长河，足登山岳，只可惜……”齐孜话语一顿，看向山下：“水不逆龙，去而不来，山谷狭仄，明堂不阔。一半是吉，一半是煞，偏生将坟建在煞位上，哎……”
　　顺着他的视线，我这才发现如今处在山的另一头上，下方是狭长的谷地，与另一边前方开阔，与山合抱，水渠环绕是全然不同的景致。那条长河也不知从哪里便调了方向，没有绕过这里。风水之学我不懂，倒是沐梓渊对此有些研究，摆阵破阵也是依着奇门遁甲之术，易经最高层次的预测。无聊之余我也看过些，加之齐孜说得不算深奥难懂，是以我还是听得明白。若说山的另一边是选穴的好地方，那麼这一边便是活生生的煞位，既无山主贵，亦无水主旺，我惊异于居然有人将墓穴选在这等地方。
　　放眼一望，周遭一片空旷，只有这一座孤坟，伶仃之感。
　　“前辈来这里就是为了研究风水之术？”
　　他摇头：“等人，等那个给我这张地图的人，就是不知等不等得到喽。今日等不到只有明日来，明日等不到我们便只有日日侯在这里喽。”他说完，从怀中扯出一方地图来。
　　我从他手中拿了地图来看，在心里思索若是此时拿着地图跑，他应该是追不过我，不过我对他口中要等的人好奇起来，兴许还能知道最后一张地图的下落。
　　“前辈可知地图上标的究竟是什麼？”细细摩挲了番，与顺德山庄那张地图同出一个质地，一样奇奇怪怪的符号，令人不明就里。
　　“不知道，或许要等把地图找齐之后才能看得出来，不过……这些符文，唔，我老头子猜想应该是八卦图腾一类的。至于到底是哪一类，还是要等到找齐了地图。”
　　“前辈对这些不是很在行？难道也看不出来？”我皱眉将地图递还给他。
　　“八卦符文穷尽千般变化，这里头的奥妙大着呢，可不是看看易经就能道出一二三来。”
　　这一日确是应了齐孜的那番话，并没有等来他口中的人，倒是等来了这几日连连闷热下的第一场雨。
　　夜宿山野的经历并不少，可夜宿坟山我还是头一遭，淅沥的雨声更显出了这座山的空旷孤寂，苍凉落寞。
　　我们狼狈地躲在一棵还算茂密的树下，身旁的人悠闲地喝着酒，嘴边喃喃：“不错，不错！陈年的花雕，小姑娘要不要来一口？”
　　他当真是好兴致，我对他道：“我们要一直守在这里？”
　　“唔。”齐孜嘴下不含糊，又押了一口，模模糊糊道：“那人不知何时会来，我上次见他便是在半夜。”
　　“坟里的人，是他的至亲？”
　　“不知道喽。”
　　这样一等便是两日，仍旧无所获。第三日日头正烈的时候，有人来到了坟前。
　　那人二十好几的模样，穿艳黄色的长衫，黑发服顺地以一支玉簪定住，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在艳丽的颜色和明朗的日光下白到几乎透明，有些瘦削的身形，在衣衫的包裹下仿若不禁风。眉眼生得细致斯文，像文人墨家的儒生。
　　他似乎并未看见坟边还有两人，走到跟前静静地站立。若说是祭拜，却又未见他手中拿有任何东西，若说不是，那副恭谨的模样亦不像与墓中的人毫不相干。
　　他静静站着，我们便静静看着，良久，他转过身：“你来了。”
　　“嗯，我来了。”齐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