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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竹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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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两载。
空绝谷位于桑荫山下,鲜少有树木,入眼尽是一片一片白芨草,满目绯红色,漾出层层波纹。入冬,开出白色的花,衬着未落的叶,平添几抹惊艳,丝丝缕缕散着清冽的香。
我曾向沐梓渊问过有关苏家的情况,这之后偶尔便会有人来向我汇报,猜想是谷中的弟子。我不知道谷中到底有多少人,却看见每次来的人都是不同的面貌。我唯一认得的女子名叫芸季,她和我一样跟在沐梓渊身边学习,不同的是她学的剑术,而我学医术。我原以为沐梓渊打算让我在谷中自身自灭,却不想他会教我医术。
沐梓渊每日只为三名人看病,但来谷中求诊的人数往往是几倍之多,他们多半都隔绝在入谷之处的竹林中,那里有沐梓渊亲自布的阵。也有闯过阵的人,还未进入深处,早已被谷中的人解决,无影无息。这谷中我怕是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刚替人看过病,我来到竹林。不十分严重的病一般由我医治,沐梓渊并不常常在谷内,一般的草药谷中有人去采,但许多难见的药引他需亲自去寻得。空绝谷的景色是极美的,绕过片片白芨草,转过楼阁后有一方深水潭,水从崖壁流下,坠入潭中,激起水花无数,由显得空灵静然。
我坐在竹林的石凳上,又想起两年前的情景,心里苦涩,年月无情,模糊了浓烈的恨意。究竟自己本就是冷情的人,还是对苏青始终恨不起来?到现在为止,也没听说他有派人打探过我的下落,也许是认为我早已经死了。我偶尔还会梦见小时候,天生不爱说话,他每日陪着我捣弄各种毒草,脸上是温润俊雅的笑。继而画面转换,他手持银鞭,面貌狰狞,要我交出玉狸。每每这时,我都惊醒,心里郁郁地闷,偏偏眼睛干涩。
玉狸,这个根本就不存在是事物。
抬手抚上左臂,那里有一块莲花印记,嫣红似梅。它便是这一切的因始,纵然我用尽万般方法,也泯灭不了那记印。
忽然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我警觉地转过身去,竹林深处,淡蓝色衣衫的男子,倚竹而立,暖风一样的脸庞,过于苍白,在风扬起他衣袂一角的时候,斜斜地往下倒去。
看来他是通过了沐梓渊摆的阵,能来到这里,并非一般人。我走过去,见他身上没有外伤,除了脸色苍白外看上去一切正常。或许是中了什麽毒,只有带回谷中医治。今天诊断的三名数额已满,可看着眼前温煦的脸,我突然有了犹豫。
我在心里痛恨自己,无非是看见和苏青有几分神似的人,就心软。我不止一遍遍提醒自己要杀了苏青,但却日日待在谷中没有动静。
最终还是半搀着他来到訡墨居,我的房间。
空绝谷中没有为求诊的人准备房间,沐梓渊的清华阁前有一方宽大的石床,尤为严重的病人便在那里诊治,等他施了针,开了药,不待人清醒,复又将人带出谷外。两年里,我唯一去过的地方就只有入处的那片翠竹林及阁后的一方深潭。思量再三,决定将他带到訡墨居。
扶着他躺下,我看了一眼,只见他皮肤愈加苍白。抬起他的手腕,那里横亘着一条白色的细痕,长不过几厘,略粗于银针。
我皱了皱眉。隐线,生长在北方极为阴寒之地,进入人体,以吸食血液为生,等到再无可吸,便与人一同死亡。
正值入夏时分,如今整个南方是为□□的领土,与正北边的璃国隔着难越的苍括山遥遥相望。很明显这人是从璃国而来,只有璃国此时仍有皑皑冰雪。
我望着他手腕上那条浅淡的痕迹,一时不知从何着手。隐线进入体内后便会止住不动,但它对温度变化感知极高,若是冒然划开皮肤,它会潜得更深。
若是沐梓渊,定不会像我这般茫然。别说他此时不在谷中,即便在,他也不会管这人半分,更何况我坏了规矩。现在也由不得多想,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从腰间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雪影针,看着它熠熠的华光,快速地横插进面前男人的手腕内。待到一切做完,发现他只有腕间一抹冰凉,心里松了口气,看来针已经融入隐线体中。做这一切时,我是屏气凝神的,若有差错或动作稍慢都会要了人的命。剩下的便简单了,只需在他手腕划一道浅浅的口子,将已经死掉的虫挑出来即可。
熬了一碗补血的药,替他包扎了伤口,天色已渐黑,我寻思着应该把他弄出谷外,但看这人一点转醒的迹象也没,还是作罢,于是转身出了訡墨居,向着清华阁后走去,来到了潭边。我在一块圆石上坐下,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面具带久了,直到现在我也没能习惯这张脸。
我不知自己坐了多久,鼻尖萦满了白芨草特有的香味,撩着人的睡眠,悠悠转醒时已经初露晨光。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身旁站了个人。淡蓝衣衫,腰间同色缀子,嘴角噙笑,眸子淡如温水,面色不若昨日的苍白,整个人就像块暖玉。
他笑着开口:“昨日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声音低低沉沉的。
我望了他一会,别过头,看山涧流水,道:“既然公子醒了,那便从哪来回哪儿去吧。”
“恐怕要麻烦姑娘带路了,昨日我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误打误撞?我心下暗笑。随随便便一个人也能撞进来,那沐梓渊这阵也太不济了。我不答话,抬脚便走。他也没再多说,跟在我后面。到了昨天遇见他的石凳处,我停了下来,坐在凳上对他道:“公子现在可以走了。”
他在那站了一会,也不恼我语气里的冷淡,笑容如春日暖风:“白夜卿在此谢过姑娘,再会。”说完,转身走远,蓝色的背影在竹林深深中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