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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雨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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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纪83年,正月十六,这一天,举国欢鸣,天善公主出嫁,十里红妆,盛世煌煌。
我扶着身着桃红色轻衣、脸色黯然的何倾瑶进了马车。最后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挺立的明黄色身影。俊秀挺拔,眉眼细致,眸黑如墨,仿若蕴了雪山顶上终年不散的云雾,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如画的男子,有着深邃如雾般迷离的气息,存了淡淡水墨画般烟雨的韵致,清韵卓绝,确值得有人喜欢。
天朝现任君主,何天谰,初见之下乍以为是满腹诗书的江南才子,不过,仍然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不容忽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熙攘的人群声散去,只余留滚滚车轮声与哒哒马蹄声。
何倾瑶静静坐于一角,用手揉捏着绣满金丝的滚边长袖,表情恹恹,直皱眉头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叹气。
“漓姐姐。”良久,她轻声道:“我和你说说话好麽?”
不待我开口,她又继续道:“九岁以前的好些日子我都待在空绝谷里,我娘与以前的老谷主渊哥哥的师傅是认识的,她偶尔会来空绝谷看看我便走。我其实一直和我娘都不亲,她没让我唤她母妃,要我叫娘亲就行,其实娘亲的称呼我也极少唤的。她说话温言软语,我却一直觉得那很疏离。后来我刚回到宫中,她就生了一场大病,宫里的御医整天在临挽殿进进出出,父皇陪坐在娘的床榻前,几天不理朝政。最后娘还是去了,我看见父皇哭了,好些人都陪在一旁哭,于是我也哭了。其实我没想要哭的,但所有人都在哭,我觉得我也该同他们一样。我,我是不是很没良心?”何倾瑶抬起头,咬着下唇问我。
“你那时还小,怎麽会。”
“还小……”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半天才道:“我那时哭得最大声,后来,皇哥哥就来安慰我,他当时比我高出许多,我不记得他说了哪些话,只知道后来我不哭了。皇宫很大,我常常会迷了路,有时候会遇见其他姐姐,她们从来不理我。只有皇哥哥会对我笑,他带我见太后,太后也待我极好,让我感觉比我娘亲还要亲。我觉得一直这样下去时很圆满的。可是、可是有一天,倾漫姐姐出嫁了,她披上大红嫁衣的样子美极了。那以后,我就每天做梦,梦到我与皇哥哥成亲,一直到现在我仍然梦着。漓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堪?”
不会。”鲜少见她惶惑的表情,我轻言安慰。
“我,我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可我没有任何法子。皇哥哥让我嫁到璃国,我答应了,以为看不到她就好了。但是,但是,漓姐姐,我现在一点也不高兴,我心里怎麽会这麽难受呢?”何倾瑶望着我,眼睛里已是水雾朦胧。
我伸出手,搂过她:“若是想哭就哭吧。”这样的情感,依赖也罢,喜欢也罢,终究是会消散的。
“现在哭会不会有损国体?”
“新娘出嫁本就该哭,难道你要到了璃国在婚典上大哭?”这般模样了,还考虑国体,可见条理规矩害人不浅。我无奈。
何倾瑶听过话,开始抽抽嗒嗒起来。片刻功夫,已经累了,靠着我睡了过去。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到了距天都不远的和石镇。镇子虽不算小,但愣是分了好几间客栈才住下。
按照既定路线,月余后便可到天越国边境,进入曦国金城,绕过苍括山,一路北行,不出意外,开春即能抵达璃国京都晋陵。
待何倾瑶熟睡后,我熄了案上的烛火,躺在塌上,却是怎麽也睡不着。再过几日,便是爹娘的忌日,每每临近之时,埋在心底想忘却的记忆便愈发清晰起来,难言的痛伴着深沉的无力感。
一夜无眠,第二日准备上路,何倾瑶乍见到我,瞪圆了眼睛贴到我跟前:“漓姐姐,你这几日都没睡好吗?瞧你眼底下的黑影一天比一天重。”
“换了地方,还不习惯罢了。该下去用早膳了。”
来到楼下的时候,不甚宽敞的堂里已坐满了人。柳尐与白夜卿坐在一起,其它几十号人三三五五自成一桌,这些都是精挑的御前侍卫,如今围坐在那,气势不容小觑。
“白兄,怎没看见你那只雨燕呀?”不知谁开口问了一句。白夜卿平日里温润柔和,毫无王爷架子,虽说才赶了一天的路程,趁着期间休息的时间,到也和侍卫混了个熟,以兄弟相称。
“对呀,昨天不是还瞧见你把玩着,难不成飞了?”
“说来也怪,这个月份竟还能瞧见雨燕。”
……
旅途本就劳累,这会有人扯出了话题,一时间满堂热闹起来。他们热闹,我心早就沉入谷底。
这个时节自然是不会有雨燕,当然,空绝谷那些被沐梓渊以药物喂出来的除外。它们不惧严寒,飞行奇快。
我暗自握紧了手随何倾瑶落座下去,注意白夜卿的动静。眼前一抹淡蓝色晃过,衣袖带过空气,扑鼻而来是一阵极浅的兰香。白夜卿轻抬起手,手中蓦地多了一只背部墨黑,头顶一线轻红的雨燕。
“诶,哪来的?”何倾瑶探过大半个身子去看,“它头上怎麽还有红色?”
“不像一般的雨燕,兴许是被哪家喂养的吧。”白夜卿笑了起来。
后面的谈话我已无心再听,仅凭那一线轻红我便可知这雨燕定是空绝谷中的。侍卫说昨日这雨燕就在白夜卿手中,而从空绝谷一个来回以现在的行程来看,至少也要两天时间。我前天晚上刚放出去,没道理昨日就回。这麽说,白夜卿手中的雨燕分明就是我放出去的那只,我们目前的路线与桑荫山方向相反,雨燕不可能是被半路截住。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我才将雨燕放出,随即就有人将它截住。
“呀,你怎麽把它放了?”何倾瑶惊呼出声。我再次望过去,白夜卿双手空无一物。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看到这只雨燕,然后再把它放掉。
“别家丢了东西会有人着急,当然要放掉。公主若是喜欢可以去买上十只八只。”柔和的笑意,与旁边柳尐的面无表情对比鲜明,也更加刺眼。
“算了,我只是看着那鸟有些稀奇罢了。”
用过早膳,送亲队伍继续前行,我坐于马车中,思绪颇乱。
白夜卿在天都住于揽华殿内,与何倾瑶的临挽殿仅有一个花园距离之隔,但这位王爷喜好出游,结交各类文人墨客,常与当朝太傅于其府中品茗、对弈,甚或留宿与太傅府。是以我在皇宫待的那几日,从未见过这位璃国的三王爷。难道那晚我自临挽殿内放出雨燕时他竟回了揽华殿?
究竟是刚好撞见那只雨燕抑或早有留意临挽殿的动静?他为何到现在才故意在我面前放出那只雨燕?
白夜卿,你是要让我主动找你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