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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折 春在长安第一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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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长安元年春,叶孟秋第一次踏上大唐国都长安的土地。
叶家本是铸剑世家,虽在武林中声名卓著,然而叶家人始终处在一个尴尬位置。江湖上,人人以为他们仅是铸剑的商人,朝廷里,却视他们为武林的余孽。层层打击,时时孤立无援。诸般压迫下,叶家一心培养出一个出仕朝廷的官员,为他们扬眉吐气。叶孟秋便是在这种压力下成长。
十年寒窗,一朝成名天下知,叶孟秋踌躇满志。来到长安,他并非如同身边士子般忙着向各大公卿投书自荐。由于家族事业,他自小与武林人士接触良多,是以他不仅崖岸自高,也颇瞧不起这帮柔弱文人。他自幼习练家传四季剑法,虽因读书未能大成,但与一般文人比起来则有云泥之判。
所以当士子们忙着在长安城中奔走之际,他却优哉游哉,每日骑一匹金羁白马,游荡在风流冶艳的长安酒家里。
人道胡姬最多情,叶孟秋只在波斯酒肆流连几日,便跟酒肆里的当垆琉璃姬眉目传情,互诉衷曲。他在江南已有婚约,但因一心求仕,家人约定等他高中之后方去迎娶。
那是个温柔似水的江南女儿,清丽眉目一如江南烟水。叶孟秋对她并无不满,但小女人的温柔委婉,叶孟秋在江南早已熟视无睹。又怎比得过琉璃姬的明艳风情,热烈奔放。
琉璃姬眼眸青翠,仿佛玛瑙宝石,所以人称琉璃姬。叶孟秋陶醉在她水琉璃般的眸光中,不知今夕何夕,竟至私定终生。
所幸叶孟秋并未忘记他来长安的目的,科举之日将近,他举的是进士科,余者在他眼中皆为粪土。当时世人也最重进士,因进士科最难考,所取者百不一二。
三场考试下来,叶孟秋自鸣得意,自以为每堂试卷都正中下怀,不禁得意洋洋,一下场便去找琉璃姬喝酒去了。
而其他士人则忙着去投靠的公卿家打听消息,走通关系。时间沙漏便在醉生梦死间弃他而去。
放榜那天,叶孟秋故意去的稍迟。他摇头晃脑从酒家出来,想起从杭州出发时城门边的老道给他卜的一卦。老道言说他今年流年不利,不宜科考。然而他毫不在意,甚至叱其为胡说,叫家里下人将那个老道赶出城去,以免老道继续招摇撞骗。
他想起那老道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坐在马上也不禁笑出声来。忽然路边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醉眼朦胧,恍惚间勒马朝路旁看去,原是与他住在一家客栈的士子李珏。
那李珏见他歪歪倒倒,一副将要从马上栽下来的模样,还以为他落第后自暴自弃。便劝解道,今次虽然落第,但三年后又可再考。进士科本就难考,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公卿门生。但愿三年后能少一些,也给他们这些平民多点机会。
叶孟秋本自昏昏沉沉,听见李珏此言不禁放声大笑,言道,我怎么会落第,我是太高兴了,正要去看榜呢。
李珏不愿与酒鬼多言,心想方才看榜不曾见他名字,自己还是离他远点,万一他受了刺激发起酒疯来就麻烦了。
于是李珏与他道别,叶孟秋依旧昏沉着朝榜文行去。
此时皇榜已张贴大半日,大多士子都看过榜回客栈去了。中间有人欢欣,有人黯然。叶孟秋来到榜前,便见一个白发苍苍的士子正在榜文前抹着眼泪。
他此时已酒醒大半,见那士子苍颜白发,甚是可怜,不觉安慰道,老先生不必伤心,今年不中,三年之后尚可卷土重来。
白发士子抬起头来,说自己不是没中,而是考了几十年终于中了,喜极而泣。
叶孟秋一时啼笑皆非,于是细细朝榜中看去。看过一遍没见自己名字,叶孟秋只觉冷汗涔涔从背后落下。他还不信,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未落下半个字看去,依旧没有自己,他这才明白,自己已落第。
他落第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本事不足,而是考官有眼无珠。他向守榜卫兵询问了主考官住址,乘着一股酒气,径自朝主考官府邸而去。
但他毕竟来自江南礼义之家,先是递了拜帖,然后被家丁引到主考官面前。
那主考官生的瘦而精悍,一双小眼目如鹰隼。他不过稍稍打量一番叶孟秋,便知他来意。
果然叶孟秋谒见之后,便直接道出来意。他质问考官,自己文章并无纰漏,何以落第。
主考官冷笑,捧起一盏茶,慢条斯理说,你的文章我还记得,做的挺好,可惜与题目不符。还请你下回把题目看更真切些,再来考试。
叶孟秋还要争辩,考官已挥手着家丁送他出去。他双手握紧了又松,恨不得爆捶考官一顿,然而想起远在故土的家人,亦只能忍气吞声,灰溜溜回到客栈。
客栈里中举之人纷纷弹冠相庆,而落第的都打点行李准备回家。他想起平日夸的海口,顿觉无颜回家,不禁长吁短叹,也无意去见琉璃姬,在客栈喝着闷酒。
先时所见的李珏看他如此,亦感同身受,两人悲辛无尽,对饮达旦。叶孟秋怒斥主考官沽名钓誉,根本没有才学,才会判他的文章落第。李珏一声长叹,说道如今世道,当考官的都是为金银而来,谁是真有学识之辈完全与他无关,只要金银拿到手,自然给你官做。
叶孟秋义愤填膺,怒拍桌子吼道,岂有此理,我等十年寒窗,岂可毁于皂吏之手,待我去砍了他。
李珏连忙拉住叶孟秋,说你一怒事小,却要牵连家中父母,何苦来哉。
叶孟秋颓然坐倒,两行清泪夺目而出。李珏絮絮叨叨,今年不中,再回家苦读三年,三年后再来考,总不能都遇上这种考官吧。
叶孟秋却想起在榜文前见到的那白发士子,想自己难道也要像那老者一般苦捱至老么?如今政治昏暗,还不如继承家学,放歌于山水之间,在西湖畔自立门户,也免得受这般鸟气。
一念至此,叶孟秋顿觉心胸开阔,多日抑郁一扫而空。他忆及与他有百年之约的琉璃姬,于是与李珏告别,步行向波斯酒肆而去。
等他到了酒肆,却被告知今日新科进士们曲江宴集,琉璃姬被请去陪酒,不在酒肆。若换在一个时辰前,叶孟秋肯定宁死也不愿去曲江亭。然而如今他胸中光风霁月,再不将落第之事略萦心怀,于是又大步朝曲江亭而去。
曲江亭旁,仕人满座,各个酒家女们穿梭往来,莺莺燕燕,喧闹非常。甚至有皇家教坊乐队助兴,丝竹管弦,飘扬全城。诸位进士举杯共饮,畅所欲言,远远看来,蔚为壮观。
叶孟秋站在远处,不好意思走到曲江亭旁。他虽然不再在意落第之事,然而看着欢快的人群,依旧令他呼吸一滞。
蓦地,他看见琉璃姬正坐在一个进士怀里,如往常对自己般喂那人喝酒。叶孟秋眼前一暗,顿时心如刀绞。如今他胸中光明,想起以前的荒唐只觉恍若隔世。如琉璃姬般女子只爱珍馐佳肴,奢靡华宴,又如何与他在西子湖边清茶淡酒,平淡度日。
罢罢罢,叶孟秋自嘲一声,转身即走。自此对这座奢靡国都断了念想。这长安的盛世风物,全不属于他,他只是江南的一叶扁舟,终究要放逐于山水之间。长安之春,他再也无福消受。
此后西子湖畔,叶孟秋苦练家传四季剑法和冶剑之术。于周长安三年,闯出“江南大侠”的称号。
其后,唐神龙元年,叶孟秋在西子湖畔大兴土木,建造了日后名动天下的藏剑山庄。并且以掌中“御神”宝剑立下誓言,四年之后,藏剑山庄将开名剑大会,与武会友,胜者可得他精心炼制的宝剑“御神”。
“御神”剑在隐元会的天罡地煞兵器谱上排天罡第二十六位,江湖上觊觎者众。叶孟秋誓言一出,江湖中人便日日期盼名剑大会召开之日。
唐景龙三年春,名震天下的第一次名剑大会终于召开,而少年“剑圣”与幼年叶英也第一次会面,开启了其后几十年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