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双花》景衫

2、秘境双花[下]

　　[六]
　　望虞死去的那一天，我终于哭动了天地。四海之内皆掀起飓风卷起骇浪，八荒众山皆地动山摇不得安宁。
　　神帝想要瞬间了结了我，却被我因着太过悲痛而变得越来越强大的魔障抵挡在外。
　　我抱着望虞的尸体跌坐在神殿中央，殿外随风而落的桃花被他的血染得鲜红。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层层厚重的浓雾下我已然看不清少年苍白俊美的容颜。我只是紧紧地，紧紧地窝着他的手，脑中百转千回只剩下了他最后的遗言：
　　他说，莫忘今生缘，来生续前夕。
　　他说，银，你等我。等我轮回转世，再带你去山头看日出日落，去海边看云卷云舒。
　　他还说他相信，无论再过多少年，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遇见。
　　神帝似是终于被我们打动，她的情绪也渐渐抚平。她收回了望虞即将消散的魂魄，她将它们洒向人间。
　　她说落银，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离开上古神迹，去遥远的神州，他在那里等你。只不过他会转世成人，忘却前世的一切。但假若你的出现能够唤起他的记忆，我会放你们走。若他忘了你，你们从此便两不相欠吧，人妖殊途。
　　我忘记了当时的自己是怎样卑微而又兴奋的感谢神帝，我只是坚定的认为我的望虞他会记得我，他不会辜负我。
　　可惜我错了，我等待了三百年的结果竟是望虞不再是望虞，而是苏懿，他忘了我。原来再深刻的爱情，也终究抵不过时间。

　　[七]
　　我决定帮助苏懿救活他的妻子。
　　我们在桃花镇上重逢的时候，苏懿告诉我他的妻子于一日前服毒自尽，没救了。他们本是门登户对的一对夫妇，却在婚后的第二年发生了变故。苏懿的妻子奉烟被当朝丞相的公子看中，硬是要将她娶进门。这名叫奉烟的女子却是刚烈顽固，不畏强权。苏懿的老丈人没辙便只得将她锁在了自家院子里，不许她出门，也不许苏懿去看她。他本想求我打开枷锁，放了奉烟，好让他们私奔。却不料奉烟已经香消玉殒，真是天意弄人。
　　我笑着打死了路边的一只野兔，随后又迅速施法让它活了过来。我告诉少年，我可以使人起死回生。苏懿哀怨的眼神中忽然闪现一丝亮光，我看得出，他已如死灰的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无论如何，请银姑娘救她。”
　　“我一定会救她，但是，”我停住了脚步，觉得这时候提出要求真是再好不过，“我要你休了她，然后娶我做你的妻子。”
　　苏懿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看我。他说：“姑娘何出此言？你我本不相识，姑娘为何，为何要提这样的要求？”
　　“不相识？”我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无法克制的狂笑出声，引得街道边的百姓投来万分诧异的目光。
　　“苏公子，你我三百年前就有了夫妻姻缘！我再次走近他，仰头怒视着他。我的灵魂早就与你生生缠绕在了一起，你就算想分，也分不开。”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那一瞬间突然窜起的怒火，我看到他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刻的回忆，他紧皱着眉，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他的双眸在颤抖。
　　“想起来了吗？”我的声音变柔和了许多，“你三百年前的名字，叫望虞。”
　　我以为他这是要想起了，却不料心中刚刚燃起的小小火苗瞬间就被熄灭。少年依旧摇摇头，一脸陌生，他说：“落银姑娘，苏懿真的不认识你。纵使，苏懿前世有负于你，那也已经是前世过往。前世孽缘今生偿还，苏懿甘愿。只是苏懿实在无法答应姑娘这个要求，因为今生今世，苏懿都只深爱奉烟一人！我无法，娶别的女子为妻，更无法休了她。”
　　那一刻，我万念俱灰。等待了三百年的爱人，许我承诺说永远都会记得我的男子，最终，最终也抵不过轮回转世，也抵不过奈何桥上那一碗凄凉的孟婆汤啊！

　　[八]
　　我决心回到上古神迹，回到秘境桃林，我要变回那个遇见望虞之前的自己，那个快活的桃花精小银。我要回到神帝的身边，我终于开始相信这世间其实没有爱情，或者说我开始相信我根本不配拥有爱情。除了永生的神，又有谁能熬得过轮回，熬得过时间？若是熬不过，又怎会有铭记于心的爱？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各自忘记彼此，从此两不相欠吧。
　　桃花镇的街道上，阳光变得越发毒辣起来，夏季的高温似乎从这时起才渐渐浮现。我黯然转身，雪白色的长裙被风吹起一个好看的涟漪。
　　身后的少年并没有再开口挽留，那名叫奉烟的女子本就阳寿已尽，我若施展妖法勉强就了她岂不是又做了违背天理的事情？可是，可是我步伐越来越沉重，可是我始终无法狠下心去。
　　前方的路突然被一个装扮成道士模样的人挡住，我也只好停下脚步。这是个同样年轻的男子，个头很高，面容英俊，他的眉眼像极了苏懿，只是眉心少了一模淡淡的朱砂红。若是他也有着一头淡粉色的长发，我真害怕我会认错。
　　我觉得这年轻道士的出现绝非偶然，而他的话也证实了他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过路人。
　　他说爱情是不可强求的，世上没有绝对忠贞的爱。
　　他还说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幸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况且，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小。
　　可我还是清楚的听到了，他说，上一世，似乎是姑娘欠下了情债啊。
　　我不可思议的仰起头来看他，我的眼里写满了惊奇。我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听得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我在问他，“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那男子却只是淡淡的笑着，他忽然看向我身后的苏懿，说道：“你去看看他的妻子，便知道了。”

　　[九]
　　我终于见到林奉烟。望虞，不，是苏懿今世的妻子。我刚踏进房间的时候看到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气息全无。然而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忽然睁开了眼睛，走下床来。
　　她长着一张与我极其相似的面孔，走路的姿势婀娜多姿，却让我想到了神帝。
　　然而事实正如我所见，林奉烟就是神帝，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场游戏而已。什么苏懿，什么百年后的重逢，那全部全部都是假的！望虞早就死了，而神帝并没有救他。
　　她没有召回望虞的灵魂将它洒向人间，她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和我赌一赌。她想看看爱情究竟有多大力量，能让望虞连元神都不要，宁愿魂飞魄散。她亦想知道我究竟能够为了爱等待多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可以为了望虞三百年来都苦苦守在那片桃林不曾踏出半步。
　　可她却并不甘心这场赌局的结局是以她的“想不到”而告终。于是她编造了这个凄美的故事，安排了这场游戏。她施法让座下的桃花童子变成望虞的模样，并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叫苏懿，来配合她一起演这出戏。她就是想要看一看被爱情背叛的我，是不是还能坚定的继续等下去。
　　她本来就要赢了，她本想等我回到上古神迹时再以林奉烟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真相，却不料在桃花镇上被那神秘的道士先一语道破。
　　想不到，结局竟是这样。
　　我没有答应神帝的要求，我执意要留在人间。这一次，神帝没有再为难我，她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就好自为之吧。只是临行前，她告诉我，当初她确实是无能为力，从古至今没有哪个人、哪只妖被毁了元神还能召回灵魂的，纵使她是神帝，也无法办到。
　　我淡笑着，声音轻柔的能随时隐匿于风中。我告诉她，我一定会等他。因为我相信他，他说过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
　　神帝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冲我挥挥手，便瞬间消失在了空气中。
　　神帝，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既然已经等了他三百年，就能再等他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哪怕沧海变作桑田，桑田又化为沧海，我依然要等。

　　[十]
　　我不再守在那片苍翠的竹林，而是搬到了桃花镇生活。我将自己的一头银丝用墨汁染成黑色，我像平常的人类女子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与她们不同的是，我并非守在家中织衣煮饭，而是在街边给孩子们说书讲故事。
　　我告诉他们在遥远的东方有一片大陆叫上古神迹，那里没有人类只有妖精和神仙。上古神迹最美丽的地方是一片叫做秘境的桃林，在那桃林中有两朵花，她们违背了神的旨意相爱了，他们叫做秘境双花。
　　每一次，当我将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孩子们都睁着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桃花妖精们最后在一起了吗？我从来不会告诉他们真正的结局，我只会同他们说妖精姐姐与妖精哥哥，他们现在还在历经着万世情劫，受着六道轮回的折磨。但我不愿看到那些孩子们天真的眼睛里透露出失望的神情，我总会在他们离开前补上一句，我说尽管如此，他们终有一天会重逢。这大概也是我的美好夙愿吧。
　　只是今天，当我正预备着要向往常一样讲下去的时候，一个道士扮相的老伯却突然出现在眼前。他身材瘦削、面色枯黄，眉心处的一抹淡淡的朱红却让我瞬间失了神。他用苍老的双手抚摸着身旁的孩子们，眼中透出宠爱的慈和目光。他告诉他们，这两只桃花妖最后在一起了。然后，他抬头看向我，苍白而干褶的皮肤上划过一滴清泪。
　　他轻声说，秘境双花，他们最终在人间相遇，然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彼时，镇上桃花开得正浓。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