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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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满头的官司，贾环好不容易熬到了贾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屋子，便见到几个丫鬟都一脸急色，站在屋子中间走来走去，就连兰溪，也脸上发白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见了他进来，众人都忍不住惊呼：“少爷怎么来得这样快，我们才刚刚派人出去找您呢？”
贾环听了，也不及应话，只抓着兰溪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是想起早上出门时，孙磊脸色不对才回来的。”
贾环话音刚落，兰溪脸色立马变得更差了，颤抖着声音哽咽道：“是出事儿了！早上你回来的时候开始，事情就完全失去控制了。一大早的，你刚回来那会儿，忠顺王府的长吏就突然跑了来，找着了咱们家老爷，追着宝玉要一个叫什么琪官儿的戏子。这还倒罢了，宝玉将知道的说了，人也给打发走了，老爷虽生气，倒也还没怎么着。要紧的在后头！后来，又传出了金钏儿跳井死了的消息，当时孙磊正和咱们说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这么给跑了出去。更要命的是，当时老爷正正好就在东南那片，也不知道孙磊那小子到底跟老爷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和老爷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老爷就将宝玉拖出去，到了外头，照死里打了一顿。如今宝玉已经给老太太并太太救下来，正在内院请医调治呢！”
贾环听说，不由怒急攻心，也顾不及知道宝玉到底怎样了，只咬着牙，气急败坏地问道：“孙磊呢，这会子出了事儿，那混小子上哪儿去了？”
兰溪原本还想为孙磊开脱两句，可如今见了贾环此番暴怒地模样，也只得把那些话咽了回去，以免起了反效果。
思及此，也只得勉力控制着情绪，含泪道：“少爷早上叫他回家躺着，他如今恐怕还在家呢。”
贾环听了，立马摔了帘子出去，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兰溪一眼，却不想，被兰溪面无惧色的顶了回来。
真是好样的，他突然发现担心手下人会不会叛变，根本就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对他来说，他们习惯性的自作主张这一点就够他糟心的了！
思及此，他只得在心中叹息一声，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啊，兰溪是早就知道了吧！
算了，还是先去找孙磊，看看理由到底是什么？．．．．．．．．
此刻的孙磊正如兰溪所说的那样，躺在床上休息等待。不过他等的人绝不是他的主人贾环，而是贾府的其他人。不论是老太太，太太，亦或老爷，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构成了他等在家中的理由，唯独没有贾环。
在他决定要致宝玉于死地的那刻起，就已经坚定了要自己扛下所有的罪责信念。所以即使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最后一定会被主人看穿，也一直坚持着要把人支开。
只要在他回来之前，他被带走，那一切都结束了。
不管宝玉的将来是好是坏，都结束了。一切过错都只会终结在他这个奴才身上，跟他的主子将没有半点儿关系。只要能做得这些，他做得所有都是值得的。
此时此刻，他便躺在了自己家简陋地床榻上，最后看了一眼屋内简单的陈设，安然的等待着死亡。
这样安静的等待中，他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想到了他很小的时候老子娘就都去了，留下他一个，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亲近一点儿的亲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表姨母。
而他那表姨母也有自己的孩子要养，跟本就顾不上他。所以他很早就出来做事了，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就算是在贾府里做事，也因为年纪小，看起来好欺负，又没人肯帮衬，饥一顿饱一顿，过得苦哈哈的。
后来，给人欺负的狠了，他都会忍不住的想：他老子娘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早知道这样，当年带了他一块儿走不好吗？
他就带着这样的想法，一直熬啊熬啊，直到熬到了九岁，被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孩子牵起了手说：你往后一直跟着我吧。
现在想起来，他都当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走了什么大运，明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自动自发的应下了。
他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因为在他跟着他主子走了之后。那些当时站在旁边的人都在后头笑话他傻，给个贾家最没前途的人看上了。
是啊，他是很傻，即使林大爷和许嬷嬷都跨过他机灵。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是个傻的，他从来学不会记仇，也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可不会记仇的人，活着是会吃亏的。
有时候他都会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的本质是这样的，所以后来已经变得怪癖自闭，混沌自私的自己，才依旧会被主子所接受。
也许是小时候过得日子太苦了，尝过太多的人情冷暖。以至于到了后来，即使碰到看起来再有前途的，给他再多好处的人，也都再也无法真正的打动他。而他也渐渐的养成了捧高踩低，只顾自己的习惯。
可那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因为贾环那句话，就轻而易举的沦陷了，心甘情愿的跟着他离开。
其实那时他那些心里头很清楚，他到了他主子身边，也只是从门房变成了个跑腿的。也许日子会好过点儿，但的确是一点儿前途都没有的。
毕竟呆在门房，他看得是整个贾府最大的门户。而给人做小厮，主子没前途，他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明明已经不想再活得那么幸苦了，明明已经盘算好再熬几年在门房那里站立好了脚跟，往后就能好好的过日子了。
可是却因为一个小鬼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跟着人家跑了。
后悔吗？．．．．．．当然不！
在他跟着贾环走的那刻，他都没后悔。到了现在，就更是不会后悔了。
他是个最没前途的主子没有错，可是这个主子却会把他们当作人来看待。他愿意给他们一个家，一个可以永远叫他们落脚的家。不需要再孤孤单单，无所依凭的到处飘零，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只为了寻找一个可以扎根的地方。
他从没有对他们承诺过，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只要呆在他身边，安定和幸福就会变得触手可及．．．．．．．．一定能得到的。
位高权重的人，拿些小恩小惠来施舍他，他可以毫无压力的坦然接受。因为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儿，人家给了，都是要还的。
可他的主子，从一开始给了他的，就是他这辈子都没法还的。那些过去的日子，他自己还过得不清不楚的，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却用尽了心思，将他们所有人的后路都给安排妥当了。
他以为他们都不知道，可在他身边的除了他们这些人，难道还会有别人吗？他为他们做的，就是鬼不清楚，他们都不可能不清楚。
卖身契毁得一个都不剩，衙门里也早就削了号。什么凭仗都没有了还敢用他们，也只有这种傻瓜主子才敢这样做。
没错，就是因为他们跟着的主子是个傻瓜，所以他们全部都注定了会是笨蛋。
今天早上他做得事情，他是不会后悔的。他绝对不会后悔在老爷面前说出宝二爷‘□□母婢，逼死人命’这种话。
因为那不是他一时的头脑发热才说的，在他看来，那是分明就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让他能帮他主子破除最后的障碍的机会。就算是再来一次，他也绝不会放弃。
他这辈子难得机灵了这一回，也是最让他满意的一回，是他最对得起嬷嬷夸他机灵的一回。难怕是最后一次，他也认了。
孙磊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他到底是低估了贾环。
他只道自己已经把主子支开了，料想应该要等到傍晚才会回来。却没想到，贾环出了门还未到一个时辰，便把他的小算盘打翻了。
他还一边躺在床上伤感着，一边不停地巩固着自己，一会儿不管是谁来，会对他做出怎样的严刑拷打，都不可以吐露任何有关他主子的话。
他正在这里想得入神，不想贾环已经从窗子外头翻身进来了。看到他跟个无事人一样，正躺在床上碎碎念。
预先设想的什么看到他一定要冷静啊，要好好问清楚什么的啊，这类的想法一下子就通通都飞得不见踪影了。
吖了个球的，八百年前的怒火都给勾出来了。
贾环顶着狰狞着一张脸就朝孙磊方向扑了过去，擒住了他交叠在肚子上的手，猛力将他一掀，借着力，翻身上了炕。同时右手一使劲儿，便将他的双手反翦到了身后，让他脸面朝下卧着，而后用膝盖顶上了他的背脊，便拉起他脑后的发辫，恶狠狠地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
孙磊在贾环擒住他双手的那一刻，便已然知道了来人是谁。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临死之前，还能再见贾环一面，他是真得很开心的。
可已经决定好的事，却绝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发生任何改变。
事情是他做下的，他也已经早就有觉悟了。这件事必须由他来承担，在被人抓住之前，他不能死了，更不能逃跑。不然他的主子就会因此变成众矢之的，从而陷入困境。那样的结果是是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的，他宁死都不愿意接受。
这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孙磊即使感觉到了贾环此刻的怒火至极，却依旧强撑着不肯低头，只死死咬着下唇无声地对抗着。
主仆二人僵持了许久，孙磊倒还真是硬气，明明如今这姿势，陷入了被动的是他。可从头到尾，什么辩解和反驳的话语都得不到的贾环，倒更像是被动的那个。
思及此，贾环索性遂了他的心愿，痛快地放开了他，冷哼道：“你走吧，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孙磊听了贾环的话，鼻子便是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会子功夫，其实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连口都不敢开，他害怕，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会留恋这个世界，会舍不下他的主子。这样是不对的，会害死人的。
想到这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颤抖着给贾环跪下，郑重而有力的在床榻上给贾环磕着头。
孙磊对着贾环向来都是无条件的顺从的，可如今乍见了他这幅抵死不开口的样子。贾环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在胸中藏了盏孔明灯，眼看着鼓鼓胀胀，热气腾腾的，就要飞起来了，突然间就给人拿锥子戳破了。
怒到顶点连气都泄了，一时间他也沉默了下来。
不过这种沉默也只是暂时的，待到他再一次开口，说出来的话，便连孙磊也觉得沉重地无法呼吸起来。
只见贾环冷冷清清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脸淡然地对着孙磊道：“滚吧！我不再需要你了。既然你这么有自信，觉得伤害了宝玉也不会惹怒我。那么就带着你这种自信滚得远远的吧，趁我还没有要亲自动手之前，快点滚！毕竟，你都已经能能替我做主了，谁知道将来你会不会真得做了我的主．．．．．．”
贾环话还未完，孙磊就已经彻底撑不住了。在贾环说出更狠的话来割裂他的心脏之前，他便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摔了下来。
不该来的．．．．．．．他不应该来的。
这个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只要他想，就能够抓住别人心里头最薄弱的地方，往死里下狠手。不管是踢是打，是砍是杀，不弄得鲜血淋淋，他是不会罢休的。
孙磊跟着他身边许多年了，很清楚，一直都很清楚．．．．．．
可是这样的人是他的主子，这辈子唯一的主子。这样的认知，在这一刻，却叫他骄傲，又哀伤．．．．．．．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不然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很抱歉，事实证明，贾环能做他的主子还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的确，看着他满头青紫的，凄凄惨惨的摔倒在地模样，是能够阻止贾环开口说话。
可是他能做得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因为他根本无法阻止贾环接下来的动作。
他方一抬头，便见贾环狠绝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丢弃了什么累赘一般微微舒了口气，而后满脸傲然地便向着门口走去。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地几个动作，可是看着孙磊眼中，却让他觉得无比的恐慌。
眼看着贾环就要推开门出去了，孙磊心中最后的一条防线就这样彻彻底底的奔溃了。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顷刻之间哭得像个三岁的奶娃娃。原本清秀的脸孔，再加上沾染上的地上的尘土，给泪水一冲，竟是花得一塌糊涂。
太狠了．．．．．．少爷实在是太狠了。
明明知道，这辈子对我来说最后的归处除了您的身边，便再无其他。您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您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地就舍弃它。
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您却以这样绝然的姿态向我宣布，我做得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您的双脚从大门口稳稳地踏了出去，所有的罪名都会顺利成章的落在您的身上。
只要从大门口轻轻巧巧地落出个身子，我的功劳就会生生被抹杀成了罪过
原来您从一开始进来之前就已经全部都算计好了！
只要您踏出了这一步，从今往后，不只是我自己，就连林大爷，许嬷嬷，兰溪，碧采，周鱼．．．．．．．．．．所有的人都会唾弃我。
我唯一的家，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能呀，不能这样呀！！！！！！！！！！！
离大门口只有几步的距离，可到了此刻的孙磊眼中却突然变得极度的漫长。连日来的恐慌，面对死亡的坚决淡然早已把他压得不堪重负，而贾环的狠绝背影显然成为了将他压入绝望深渊地最后一根稻草。
他一边手脚并用的向外爬，一边面对贾环哭泣着求乞道：“不要．．．．．．．少爷我求求您，不要出去！我也不想的，我跟您发誓，我也不想这样的。今儿的事，那是赶巧了，叫我给遇上的。”
说着，孙磊便拉上了贾环的裤脚，嚎哭道：“少爷饶了我吧，我就是死了，那也是少爷的人，您别想赶我走。说句不要脸的，我这样做就是为着少爷您能好。宝二爷到底有什么好的，我不知道，也不乐意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儿，少爷您绝对不能再和他走在一块儿了。他就是个祸害，每每拖少爷您的后腿，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眼看着您和他已经离得远远的了，咱们还没高兴两日呢。可云耳一出了府后，宝二爷竟是又跑了来，叫我还能怎么办？老实说，我只是个奴才，就算是再厌了他，也根本没想过要他的命儿，我要的从来都是叫您能离得他远远的，您知不知道啊！只要他在您身边一日，他就是您身边最大的弱点．．．．．．．”
好了，终于把心里话逼出来了。可是孙磊这心里话却着实让贾环觉得憋得慌！
“他是你身边最大的弱点！”这句话他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听说。在很久以前，在他第一次笑着从贾母院子回来的时候，许嬷嬷就意有所指的说了这么一句。
整整有六年没听到了，若不是今日孙磊被他逼到了绝境，而吐露了出来，他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怪了，他就觉得奇怪，他身边这些丫鬟小厮们怎么一夕之间都像被二郎神附身了一般，胆子都变得出奇的大。没有他的命令，竟然什么人都敢下手算计，也什么话都敢开口说。
原来，是有妈妈在后头给他们下命令，给他们撑腰．．．．．．．．
想到这里，贾环也有些疲惫，散了力气一般，靠在了门板上，而后又颓然地从门板向下，滑坐在孙磊身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对着还在哭诉地孙磊，认真地问道：“妈妈在去直临之后，还跟你们有联系？”
“．．．．．．．．．．．．．．．．．．．”
孙磊本一味地哭着，听得贾环突然认真的来了这么一句，霎时间身子都有些僵硬。过了许久，他才抹了抹泪，开口道：“没有，这是嬷嬷临走之前，下得最后一道命令．．．．．．．”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 6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