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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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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回东院去的时候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该怎么回话,可等她到了地方,却发现王夫人正在和王府来的人说话,心下就不由的松了口气,娘家来人了,这会子侧院那两母子也就便的无关紧要了,她说什么都比较好混过去。
可一只脚才迈进屋子,她便觉出了不对。彩云、金钏儿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不知哪里去了,就只有几个小丫头在外头守着。这些丫鬟都是这些日子随着彩云几个升等一块儿调上来的。
周瑞家进门的时候认真看了一眼,心里不禁有些纳闷,今儿个来得是谁?怎得是这样的动静?待再往里走几步,见到打起帘子的那俩丫鬟,心下便有几分明白了。
这些丫头都是王家来的,里里外外都是王家的人,不用说,里头正在说着大事儿呢!
这么一想,周瑞家的心里不由的打起鼓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往常太太身边丫鬟的调动的离不了她的指派,可偏偏是这几个,从头到尾她都是不知道的,这明摆着是太太不想让她搀和的意思。
太太一向讲究各人事情个人了,各司其职,那块儿既然不是她份内的事情,她就不好进去的,可如今她已经站在这儿了,难道要先退出去等晚边时候再来?
还不容她在外边想清楚,里头王夫人已经知道她来了,叫她进去。
周瑞家的听命,忙整了整衣服,就在丫鬟们打起的帘子进去。
只这一进门,便见一老妇人隔着桌子和王夫人对坐,正对着她笑得温和。周瑞家的一见,心里就不由得暗呼,老天爷啊!这吹得是什么风儿,这位祖宗竟然过来了。
面前的这位,要说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头的主子,可是能让把周瑞家的吓成这样,名正言顺的主子都未必能做得到,比如说贾环。
要说起这位,那在王家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有地位。她不是王家的家生子儿,具体是从哪儿来的没人知道。不过也没必要知道,王家的奴才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够了,这位主儿,曾经是王家老太爷身边的第一丫鬟,唯一的第一丫鬟。如今王家当家的乳母兼启蒙,王家大小主子身边得用的奴才有一半是她调教出来的,包括周瑞家的自己。连王家的老太太都敬重她,到底是什么大事儿,居然要这位已经不管事儿的祖宗亲自出马。这样一想,一时间她冷汗都下来了,也不敢深想,敢忙过去,俯身请安见礼。
那老妇人见了周瑞家的这样,便要起身扶她起来,口中道:“使不得,如今你已经跟着小姐出了门子,自立了门户。我一糟老婆子,哪还能受这样的重礼?”
老妇人才要起身,便被王夫人一把拦住了,扶了她坐下道:“妈妈只管坐着,这有什么受不起的。‘一人为师终身为父’,她是妈妈调教出来的,见了妈妈,礼当如此。父亲在时就常说妈妈什么都好,就是于这些小事儿太过小心了。要认真说起来,咱们家兄弟姐妹几个,哪个没有得过妈妈教导?如今咱们也都到这岁数了,妈妈年纪也摆在哪儿,让咱们孝敬孝敬又能怎么样?”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把老妇人按回了椅子里。
老妇人无法,只得受了周瑞家的全礼。
这边周瑞家的见了礼,便站回了王夫人身边执壶调盏。才拿起茶罐,便给王夫人挡了回去。周瑞家的会意,忙退到了旁边。
只见王夫人亲自拿起茶具,烹茶捧盏,手上动作着,嘴里也不停下:“离家那么多年,如今身边事情一大堆,也甚少回去。这么些年,妈妈也从府里头挪出来了,就是回去也见不着面。想起小时候不懂事,跟子嫣也不亲近,还是妈妈不厌其烦的在后头教我。现在想想当初那些日子,就是跟子嫣拌嘴都是亲近的,那像如今......不提这个了,妈妈好容易过来一趟,平日也享不到我的福气,如今可得好好尝尝我的手艺。”说着,笑着捧上一盏清茶。
老妇人听了,笑着接过了,微微抿了一口,才道:“给人家做媳妇总是不容易的,常言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都是这么过来的,小姐自己看开一些,也就没什么了......”
王夫人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答。她知道,今天这遭是真有要事儿,她又不是什么小家碧玉,撑不起事儿,会说这些也不过是在娘家人面前稍微抱怨一下。答案什么的,这么多年,她早已心知肚明了。她知道,坐在她对面的妈妈也知道,所以在她放下茶盏的那一刻,便听到了今天的正题:“这边的这位,准备什么时候叫宫里的小姐出手?”
王夫人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心内一转,便有几分着急,忙道:“这是咱们家有什么事儿吗?”
老妇人听了,拍了拍王夫人的手,悄悄向前俯了俯身,道:“不是咱们家,是江南,是甄家,他们家已经明显露出偏了的苗头了。”
王夫人听了,掩嘴惊呼道:“怎么会?家里头根本没得到消息。老太太这些日子都不动声色的,没跟我说这事儿啊?”
老妇人听她如此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见王夫人将帕子一甩,顷刻间变了颜色道:“不对!我又给蒙了!前些日子,老太太曾经跟我说过淮扬的姑奶奶病了,派了人去淮盐,还提起了姑奶奶那个闺女儿,说是怕姑奶奶病着照顾不了两个孩子,要把亲外孙女接过来。这事儿是当着宝玉的面说的,我当时以为老太太是故意在诱宝玉,惦记着把那丫头和宝玉凑一挑,全副心思都放在防备那丫头上了,哪里能想到老太太的目的。那位怕是早就得了消息江南有变,才弄了这么一出。说不得,她背地里真跟林姑爷商量了什么,我就说那老太太那么疼那个小女儿,哪里舍得在她病着的时候把她的命根子弄走,原来是江南不太平,在未雨绸缪啊。四大家族连成一气难道都是骗人的吗?这么要命的消息竟是一点儿都不透给咱们,她这是安得什么心......”越说越气,惹不住一巴掌狠狠拍在了桌上。
老妇人见了,在一旁默认不语。那么一席话下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连这样的消息大小姐都被瞒着,表小姐从小养在那位身边,习惯了听那位的指示,什么时候出手也只会是那位说了算,大小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况且这种时候,大小姐正气头上,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只有等她气过了这阵,后头才好说话。
这样想着,老妇人端起了茶盏默默地自饮。
屋内气氛正紧张着,外头突然传来了小丫头的喊声:“老太太那儿来人了!”
王夫人听了惊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只听到秀凳‘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慌了,倒是老妇人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笑着看了众人一眼。王夫人见她这样,立马定下心来,朝老妇人点了点头,方对外头道:“叫她进来!”
等了一会儿,王夫人以为来得是老太太身边有分量的几个丫鬟,谁知道进来的丫鬟却面生的紧。怯生生的低头进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路走来,怕得几次都要跌倒,倒是看得王夫人莫名其妙。
待她走近了,王夫人方开口道:“老太太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丫头估计也真是没见过市面,王夫人不过就是随便这么一问,她就怕得快要哭了,只一味的摇头,也不说话。
周瑞家的见她实在不成体统,忙走上前问:“你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
那丫鬟见了周瑞家的,反倒是有些缓过气来了,微微抬起头道:“我是过来找姐姐的。”
周瑞家的刚才给她吓得要死,结果她一开口就是这么个叫人哭笑不得的答案,心里不由得冒火,揪着她就道:“你姐姐是哪一个?哪里不好找,偏偏顶着老太太的名头到处招摇,皮痒了不成?”说着就要赶她出去,想着这么个不着调还是得到外头才好收拾。
她这动作劲儿太大,看着着实不善,那丫鬟也急了,这会儿也顾不着害怕,忙倒豆子似的道:“我是来找周姐姐您的,宝二爷叫我来的,他说怕您忘了把名字给他送过去,叫我来特地说一声的!”边说着,边想往外头躲。
周瑞家的一听,便把手放开了,她心里头只觉得怪怪的。这回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好了,二爷巴巴的叫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小丫头,能怨谁?
王夫人听了,心下有些迷糊,便问道:“宝玉让送什么名字?”
那丫鬟自己也不知道,听了王夫人问,只得老实的摇了摇头。周瑞家的心里明白,可这种时候哪里好说的,脸上讪讪地发红,把那丫鬟打发出去了,才回过头提醒道:“就是早先太太让我叫环三爷选的名字!”
周瑞家的这么一说,王夫人心里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也更加迷糊了,这跟宝玉有何关系?这样想着,便继续看着周瑞家的。
只因这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就算老祖宗不是外人,到底人家还在这儿坐在,她实在是不好提。王夫人看出了她的犹豫,倒是没什么顾及地道:“妈妈不是外人,你尽管说!”
周瑞家的听了这话,只得把前面她遇着宝玉两兄弟的话给说了。
她话一说完,王夫人立马没话说了,还能说什么,她的儿子向着仇人的儿子,她还能说什么?
屋子里正诡异的沉默着,一旁的老妇人倒是突然笑了出声,王夫人疑惑的转过了身,却见那老妇人慈爱地看着她:“还请小姐恕老奴失礼了。在老奴看来,大小姐您比不上表少爷!”
这话一出口,王夫人心中便是一窒,面上也有几分尴尬。
老妇人见了,理解地笑了笑,抚摸着王夫人的手道:“大小姐甚至还不如表少爷看得明白啊!前些日子我听您哥哥说起您跟偏院那个女人的事我还不信,还在想咱们家的大小姐怎可能会怎么糊涂?想着看来怕也是当局者迷啊。大小姐您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跟那样的女人,跟那样的孩子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王家的家底哪里是那样的人能撼动的?就是那个孩子真是个不凡的,真有撼天之能,您做这些又能怎么样?须知这世间为人行事从来都是多做多错,那样一个孩子,你一计较就已经是输了。依老奴愚见,倒不如顺着表少爷的意思,拉拢他,由着表少爷对他好,由着他们做一对真正的兄弟。兄弟人伦,天经地义,您要想阻止倒是不可能的。老奴虽不常见表少爷,但也能看出来表少爷的不凡来。什么天姿聪颖,什么灵智逼人,外头传得,老奴都不知道,也没感觉到。老奴唯一知道的,便是表少爷有一种真正非凡的才能。有一种人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能够吸引住许多真正才智非凡的人为他所用,表少爷就是这种人。大小姐可千万别小看了这种才能。”老妇人说了这么多话,却见王夫人依旧沉默。
她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放开了王夫人的手,继续道:“大小姐,老奴看您如今这样,怕是也没心思做别得事情。老奴知道您如今听不进老奴的话,既是这样,就跟几十年前一样,老奴还跟大小姐您打个赌。”
果然,老妇人话音刚落,王夫人便兴致勃勃地抬起了头。
老妇人见了,微微一笑,接着道:“咱们可得说好,这彩头不是别得,就是您得答应,往后由着他们兄弟相处,永不插手!”
王夫人听了,心中有些犹豫,可又想到几十年前自己因为跟面前的这位老妇人打赌,最终收服了庶妹王子嫣,便又不由地有些心动。犹豫了许久,到底是妥协了。与其说她相信面前这个老妇人,倒不如说她相信着她已经过世的父亲。毕竟,当年这个人是父亲信任到愿意托孤的人。
老妇人见王夫人同意了,俯身到王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便抬头道:“过些日子,您就把人送过去吧!那孩子刚落水不久,不早也不晚,现成的借口摆在哪儿?她们也是没辙的。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您得顶着老太太那儿,不叫她插手,什么手段都可以。一年之后,她不出手就是您赢了,老奴会再给您主意让您永除后患。可在这一年内,一旦老太太动手了,您可就输了!”
王夫人听了,也不疑有他,这主意已经够叫她欢喜的了,她已经提前想到后一个主意了,哪里还管这个前提条件。
老妇人见她开释了几分,便起身告辞了,只是在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道:“宫里的表小姐还请大小姐务必要好好留意!”
王夫人听了笑着应下了,我的闺女,就是你们不说我也会好好留意的。
王夫人是高兴了,可老妇人却是一点儿高兴不起来,见到她这样子,她便知道,大小姐这是根本没听懂她的话啊!
老妇人心下失望,出了门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周瑞家的一样,看得她急忙把头低了下去。老妇人见了,摇了摇头,便出门去了。
她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待那些给贾母请安的人回来了,方开路回去。
回去的路上,一直服侍在老妇人身边那名绿色衣裳的俏丫头实在是忍不住了,酝酿了良久方道:“奶奶为什么要救那个贾府的庶子?”
老妇人听了,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丫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跟大小姐说清楚二少爷的计划呢!”
那绿裳丫头给老妇人瞧得脸红,忍着臊意,娇笑道:“我本来是想问的,可一想啊!奶奶不说肯定是有深意的,这一想,哪还好意思问啊?”
老妇人一听,不由得笑出声来:“按你这么一说,那我跟大小姐打的那个赌不也是有深意的,你就好意思问了?”
绿裳少女一听,便羞得把脑袋埋进了老妇人怀里,撒娇道:“奶奶故意欺负我,我不依的!”
老妇人见她臊了,反倒笑得更欢了。祖孙俩闹了一会儿,绿裳少女才依偎在老妇人身边静静的把玩着老妇人手腕上的玉镯。
老妇人轻抚着少女的手臂,眉头微皱,低声道:“往后是福是祸还不可知啊,趁着如今还有力量的时候,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不管别人家是怎样的,在咱们王家,嫁出去的女儿也还是王家的女儿,也得给她留条后路啊!现在看不出来,将来大小姐会感谢我的。”
绿裳少女听得懵懂,她不明白,现在形式看起来对王家还是很有利的,为什么奶奶要说这种话,心里虽想问这个,却也很明白奶奶说得答案自己一定又会听不懂,所以只得转而问另一个:“奶奶是怎么知道您一定会赢的?”
老妇人听了,不由得展颜一笑:“他们家的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用的是贾家的人就算了,偏偏我让大小姐用咱们王家的人。对大小姐来说,王家的人那是足够可信的,可是对那家的老太太来说,那就变成不能容忍的了。等着吧,一旦给那老太太抓住机会,大小姐一定会输得很惨!”
绿裳少女听了老太太的答案,不由地抱着肚子低声笑着,边笑边摸着眼泪道:“奶奶太坏了!”
老妇人看着少女笑得开怀,自己却没有笑,额头上那埋葬着岁月的地方皱皱地隆起,心内不减忧郁:傻孩子,现在这种形式怎么能说得上是好?我从幼年时候就跟着王家的曾老太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又跟着老太爷打天下,看得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叫我害怕。要是一个不慎,不能保住后头的这些小祖宗,叫我拿什么脸去地下见王家的列祖列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