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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快乐的替代 ...

  •   我因恐惧而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不那么害怕了。阿微,竟然来看我,不知怎的,竟有暖意迷漫过来。他是因为苏弗才来的吧。“你可见过阿弗?他怎样?”

      阿微的目光在月影里清亮亮,“他被祁翾关押,服食了天山的化功丹,我没有解药,救他出来也没有用,估计白赔上他的性命。他不知道你被送到这里,也不知道明天的行刑,祁翾告诉他案子需要运作等待,他以为你还在祁府,所以在那里读《道德经》呢。”

      “这样最好。”我的眼中不由满是泪,“以后,你好好照顾他……”我掩面扭过头去,在阿微面前不争气地哭了,再也控制不住情感。

      他又不是我的亲人,我以前还要杀他,为什么在他面前忍不住泪水,流露我的软弱?

      好一会儿,待我稍稍止住泪,阿微才开口道:“除了你,世间谁能照顾好阿弗?”

      有铁丝转动声,我转头,铁锁已被阿微打开了。阿微推开门,进了囚室,他的武夫衣衫反着银白月光,冷静,且有力量。我看着他,他要劫狱救我走?

      阿微从胸前甲衣内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摸出一只圆盒,用火石点燃,竟是一个精致的蜡烛,莲花造型,光芒明柔。阿微环视室内,转身出去,自院子角落里取了扫帚簸箕来,将床`上散乱的稻草一扫而空,扔到室外,然后点撒清水,用绢布将床板揩拭一遍,再将包裹里的一块柔软绸缎抖开,铺在床板上。他这么做的时候,我站在一边惊讶地看着他,不过一晚而已,明天就上刑场了,他倒整洁细致,仿佛有漫长的日子要过似的。

      可是他这么费工夫打扫卫生,说明并不想救我走,也许,是想让我这最后一晚过得舒适些?

      阿微做起家务活来比苏弗还细致像样,我一旁看着,恐惧心渐渐消散了。

      我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像祁翾一样走了,不管怎样,一定留下他多陪我一会儿。像那日苏弗知道他师父的死讯不肯独处一样,这样的一个夜晚若剩下我自己,我不能想象自己如何渡过。

      我这么想的时候,阿微如变戏法的,将一面镜子支在床`上,他是要我梳妆打扮,以最好的形象走上刑场?

      他准备得也太周全些!

      哪知他自己解下外衣放在一边,只剩下里面月白单衣,就着水碗洗脸,将脸上涂的黝黑色等等洗掉,然后取出眉笔描画起来。他对着镜子,描画得认真专著,转瞬一道清秀的眉描出,然后他开始涂粉,勾画,他的手灵巧细致,我吃惊地看着他用种种工具化妆,然后他将头发解开,编成发辫,用丝带簪子固定,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我终于明白,那是与我一模一样的发式,他是在化妆成我!

      我震惊了。

      当他收拾停当,转头向我笑道:“二嫂,将你的外衣给我。”

      “你要做什么?”我忐忑不安,眼前的人儿变了,不再是冷俊绝美的阿微,而有了甜柔容色,当然——不像我,我觉得并不怎么像我,他化妆成女子模样,依然比我美多了。

      阿微微微一笑:“我说过,世间只有你能照顾好阿弗,我代你赴刑场,你去照顾他。”

      我怔在那里不动。

      他伸出手来:“二嫂,别推辞了,你总不能让我强迫。你拒绝不了我。”

      他的样子坚定,但我依然说:“不。”

      他抬手便点了我穴道,一副了然无奈的样子,嘴角还微有些自嘲似的。他解下我的衣衫自己穿上,他身量不太高,而我在女子中个子算高的,但他依然比我高壮,好在古代的裙装比较容易调适,他一会儿就装束停当,然后将他的衣服给我穿上,那衣服比较宽大,他三两下就用剪刀、衣带等等将衣裳搞定,然后他坐在我面前,用眉笔为我描眉,又在脸上涂色。

      我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一个理由,我说:“你替换我也没有用的,我服了生死相随花,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何必呢。”

      他黑亮的眸子看着我,像有火星在闪,说出一句:“你不是希望我死吗?”声音微有调皮似的。是啊,我曾经要杀他为天山弟子报仇,他替我去死,换我多一年的生命,我应该情愿才是。

      我不再说话。他将我的妆画完了,站在那里端详我,如端详自己的作品似的,面现满意之色,这才说:“生死相随花的血是可以替代的,我的父亲,我的亲兄弟,我的儿子,都可以,当然疗效会差一些,也许得半年服一次,花也得嫁接培植。我的身世盒子在桃源我的卧室床头,让阿弗去想办法吧。可惜,我没有儿子。”他颇为遗憾样地说,但他的声音是欢快的。

      一个人,替别人赴死,竟然这么轻松愉悦!

      我看着他,他清和一笑:“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你,是为了阿弗。”

      我明白,可我的眼中蒙了雾,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情义会让一个人快乐地替他人走向死亡。

      他清洗了碗,再小心翼翼地从包裹中取出一个薄薄的盒子,打开,将一枚生死相随花倒在碗中,然后,挽起衣袖,将左手小臂划破,血流下来,浸染花瓣,白色的花瓣在鲜血中柔软变暗。我闭上了目。

      终于听他说:“这里不好生火,不能为你煮蘑菇汤掩去血腥味了,你忍一下,吃下去吧。”他的声音是温柔的,我却想哭!

      我看着那碗中血色的花瓣,紧闭嘴,调转目光。他说:“别耍孩子性子了,你若不吃,我的血可就白流了。”

      他用簪子挑了花瓣放在我嘴边,夜静止了,我的泪水不听意志地溢满眼眶,他一直那么坚持着,手臂不动一动,好像可以这么坚持一夜似的。我明白,他不会强迫我,他要我自己吃下去,要我自己选择活。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他的手臂酸麻了,花瓣在颤抖,他说:“二嫂,别执拗了。你死了,阿弗活不成的,挽天功受不得情感刺激,他会功力反噬,非死即癫,我也就活不了了。三个人死,还是我一个人死,我考虑得很清楚,就算为了阿弗,你也得活下去啊。听话,还要我求你吗?”

      他的声音那么清澈温柔,我此生没听阿微这么说话过。我的泪满脸,我将花瓣吃下去,血腥味让我痛苦,阿微已倒了一碗水来,让我不停歇地将水喝光了。

      他用绢帕为我揩拭唇边的血痕,微微笑着,解开我的穴道,然后坐在床上,仰头看着我,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亲切柔和。

      “你知道吗?”他说:“小时候,我、阿凡、阿弗、苏娘还有伤重的师父被困在高高的山峰顶上,四面绝壁,下不去山。山顶可吃的食物一日比一日少……”

      他回忆般讲述道:“师父极狠地教我们练武,想让我们早日有能力下峰,取食物上来,可是我们学武的速度怎么也追不上食物消耗的速度。阿弗只九岁大的时候,就只得铤而走险,拉着被单拧成的长绳攀崖下峰,因为我们三人中,他武功最好。”

      他目光深远:“有一次,我们在峰顶整整等了两日,他也没有回来。阿凡说:苏娘,阿弗会不会不回来了,峭壁这么险,这里又这么苦。苏娘说:不,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回来,因为山顶有我们等他。我那时还小,不知道阿凡说得对还是苏娘说得对,后来知道,苏娘说得是对的,他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会回来,因为山顶有我们在等他。”

      阿微目光晶莹:“他采野果捉野兔,后来又到附近的城镇用珠宝换粮食,他曾被骗、被抢,遇风暴、强盗、狼群,不管怎样,他都会想办法回来。他到底遇到过什么,怎样的艰辛他从不细说,他只是看着我们笑,好像能让我们吃上东西他就最满足。他总是拼命练武,因为他活着,我们才都能活。”

      阿微眼中的泪滴落,缓了缓道:“这世上,他对我来说,是哥哥,是父亲,你明白吗?”

      我抹去泪,然后泪水再满眼流下。

      阿微低头从包裹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女式绣花鞋,然后将他自己的靴子脱下来,塞入绸缎绢帕给我换上。他说:“你随阿凡走,跟在他身后,不出声就可以了。”

      我这才知道,方才端水碗这会儿守院门的人是阿凡。阿微将我送出牢房,自己锁上了门锁。铁栏内,他那么安静地看着我,唇边柔和地笑,面孔如夜空的满月。他说:“去吧,一会儿要换班了。大哥!”

      阿凡从院门处过来,月夜下,他的容貌变化更大,两腮鼓鼓的,额头前突,我一点也认不出他是有着娃娃脸的阿凡。阿凡低声说:“跟我来。”引我站在墙边。

      夜风徐过,这样的一个月夜,我茫茫然揩去脸上的泪,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到四更天时,换班的人来了,我跟在阿凡身后走出院门。院外,祁翾的随从和狱卒们在墙边矮桌旁昏暗的灯光下歪歪斜斜地倚靠着。阿凡对一个小头目样的人说:“我们先回府。”那人点点头,阿凡便带我出了衙门角门。

      外面是寂静的夜,我回头望高高的墙壁,便这样我得了自由,而阿微将代我走上刑场。

      因我踟蹰止步,阿凡低声催我快走,他看到了我满眼的泪,劝道:“这儿不安全,换个地方再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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